第24章 青·伎:期许

妙随善第三任相公,长相并不出挑,一副务实的模样,眼里甚至没有作为商人的精明。

入洞房的那一晚,妙随善被掀开盖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对着她傻呵呵的笑。

不像先前那些男的急不可耐地就上手扒她衣服,牠甚至有些局促地坐在她身边搓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妙随善也不动作,就静静地坐着,随着男人的动作喝了交杯酒,就在她无所谓这人如何对她随意摆弄时,却被那酒席的吃食塞了满怀。

妙随善怔愣着看着眼前人,牠挠着头,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结结巴巴地说:

“听、听说,新妇这一天都没东西吃,你、你吃吧,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就都拿了点。”

半敞的喜服蔓延着食物混杂的香味,油渍斑驳地浸污了那片大红。

妙随善笑了,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第一回笑,笑得好看极了,惹得对面人红了脸一直偷瞄她。

那一晚他们聊了很多,崇嵩说牠很早就仰慕她,钦佩她的果敢与坚韧,在她开的铺子前牠常去偷偷观望。

妙随善想明白了她那摇摇欲坠的铺子几次快坍塌时,是谁暗中帮衬了她一把,让她的铺子又多存活了几日。

崇嵩说自己很自责,当时牠有太多生意要忙,等回来时便听说她的铺子早就不复存在。

妙随善看着崇嵩一脸愧疚,便握住崇嵩那粗糙的大手说自己已经很感谢牠了,崇嵩却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

“其实、其实,当时我听说这个消息时心中、心中还有些庆幸,你、我,哎!”

崇嵩说话突然哽住,最后叹了口气,都不敢看妙随善不解的双眸,心虚地接着道:

“我、我那段时间那么忙生意,就是听说你爹在物色新女婿,我想让你爹看得上眼我,当、当时只是抱了些期望,真的没想到把你的生意真整黄了……”

妙随善看着眼前快被自己说哭的男人,心中竟然升起一丝可爱,这是她第一次吻向别人,她轻轻抚着崇嵩的脸道:

“没关系,都过去了。”

嫁作商人妇,那便是聚少离多,妙随善以前没觉得什么,只觉得这样正好落得清净,但如今她心中总会挂念崇嵩,日子更是度日如年。

崇嵩的母亲开始也不喜她,觉得她是个三嫁妇,本配不上她儿子,但后面妙随善的精明和能干到底让她闭了嘴。

崇嵩还鼓励她在这边重新经营起她的铺子,只是初现雏形,噩耗也随之而来。

崇嵩的商队被堌丘匪徒拦截,无一归还,消息传回逻封,婆婆当时气得吐血昏迷,此时的崇府成了块香喷喷的肉,是个沾点亲戚的苍蝇都想飞来分杯羹。

妙随善都没时间伤感,处理相公的后事,照顾昏迷的婆婆,应付各路亲戚朋友,当时的她还好不容易怀上了崇嵩的孩子。

那个孩子是她喝了不少苦药才把自己之前因长期喝避子汤毁了的身子养好才怀上的,承载了夫妇两期望与爱的孩子,如今成了她的负累。

不分昼夜的劳累与操心,她的孩子最终没有保下,她另外半条命也随着去了。

妙随善本想随着一死了之,她无数次质问上天为何给予她短暂的幸福又残忍的剥夺,看着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一点点流逝,这还不如让她去死了。

但妙随善还是强撑了下来,因为昏迷不醒的婆婆还是崇嵩留在世上的亲人。

她重振旗鼓,花了半年的时间处理好崇家的一切,卖掉了原先崇府的宅子,遣散仆从,带着依旧没有转醒迹象的婆婆搬到了一处小宅。

她原本是想用着那些积蓄重新开始经营自己那半路失败两回的生意,但她的父亲又冒了出来。

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没有一次帮扶,在她处理好一切打算重新开启新的生活的时候,利用她前半生的人又想重新拾起她的价值。

妙随善深知不扳倒妙家,她永远都会活在其阴影之下。

期间婆婆醒过一回,妙随善知道婆婆是回光返照,那一天她推掉了所有事情,就这样静静地守在婆婆床边。

婆婆满脸慈祥,轻拍着她的手,说着自己的一生,兴许是睡得太久,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妙随善认真地听着,听着。

她叫付期儿,期儿期儿,期盼儿郎,她的父亲亦是商人,她从小心中也有一个从商梦,但从出生起就扼杀在娘胎里。

她在众多兄弟姐妹中循规蹈矩地长大,又顺理成章地嫁给另一个商人成为贤内助。

平淡无趣的一生直到听到儿子提起一个姑娘开始有了波澜,多么鲜活又无所畏惧的姑娘,在儿子的讲述中自己也向往了起来。

当她第一眼看见妙随善时,心中竟然升起一丝可悲的嫉妒。

嫉妒她敢反抗父家,嫉妒她敢放手一搏,嫉妒她敢走女子不曾尝试的路……

说到底是自己懦弱无为的大半辈子在她面前都是自惭形秽。

“原谅我吧,随善,我也该去见见我的儿子了,谢谢你。”

付期儿不愿醒,就是在逃避,逃避儿子的惨死,逃避自己没有能力维持下去的家,逃避所有的一切,但逃避来逃避去,她也不该成为妙随善一辈子的累赘。

付期儿走了,妙随善给她刻碑上的却是付期许,期许这蹉跎一生的老人能与家人团聚,能毫无顾虑地干任何自己想干的事情。

了无牵挂的妙随善势如破竹般,用着没妙家一半的积蓄搞垮了妙家。

所有人都说她心狠手辣,生她养她的父家都在骂她狼心狗肺,妙随善只是笑得凄厉,下手是更加果决,将妙家赶出了逻封,自己亦是元气大伤。

余下的积蓄便经营起了瑶池醉月阁,从商这条路她大半辈子都体验过了,认命了,只是每当看见那些被逼良为倡的姑娘们,自己还是想尽一番绵薄之力。

底层人家的女子,别说从商,就连正经生意都难以从事。

卖力气?家中荤腥都进了男丁之口,何来力气可言;卖技艺?且不说教会徒娣饿死师傅,就连家中传艺讲究的都是传男不传女。

妙随善深知这个世界的上位者一直以男子主导,想挣牠们的钱除了身子还有才艺。

她请夫子教姑娘们读书写字,是为才情,在她瑶池醉月阁的姑娘,从琴棋书画到文韬武略,从风情万种到脱俗风趣,各式各样的,应有尽有。

瑶池醉月阁这才一跃成为逻封最大的青馆儿,却不像其它青馆儿还收男青儿,因为妙随善总觉得这个世界给男子优待已经够多了,又何必来挤占女子的空间?

树大招风,总有些达官显贵想用权势压着在瑶池醉月阁看上的姑娘陪床,妙随善总能化解过去还不得罪人。

妙随善想着就这样下去挺好的,但绥实的事情一出,她又有所动摇,她没办法灭除所有伎馆儿,因为那是走投无路的人自然会形成的地方。

她虽有菩萨之容,却无菩萨之能,只觉无能为力,深感疲惫。

随善随善,她信奉的就是随心而善。

羌不度就这事与妙随善长谈一夜,羌不度所说的是一副宏观蓝图,是妙随善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行径,羌不度道:

“天下的伎馆儿都将闭馆,逼人做伎者、自愿做伎者、组织做伎者,都属于触犯婙法。”

“任何技艺传男不传女都将收到谴责、触犯,恐技艺失传是其一,其二不可剥夺女子学习安身立命的本领的权利。”

“任何人无路可走的尽头都不是做伎,与其做人身下玩物,不如将身心交给婙朝,去当兵、去护国。”

“鼓励女子从商从政,朝廷会有相应奖赏。”

妙随善沉寂已久的心,在羌不度的描述中再度沸腾,她颤着声音问:

“这是陛下的想法么。”

羌不度郑重地点了点头,道:

“妙阁主,陛下需要你和你手下的姑娘们成为第一批打样的人。”

妙随善欲跪伏于地,却被羌不度半道扶起,她的声音依旧虔诚道:

“妙随善定不辱所望。”

“放出宫的阉人竟然干出这等腌臜事。”

凛阳殿,岑琦钦款款跪于台下,婙曌大失所望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是臣办事不力。”

身为全宫上下婙曌唯一一个撼动不了的阉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婙曌自然是全推给了牠。

婙曌就是想看看岑琦钦阴柔温顺的外表下是怎样的城府与嚚猾。

只是能当上第一大宦官的人,又怎么会是个沉不住气的,这倒也是婙曌意料之中。

但她看不透岑琦钦,按理来说以牠的权势,分明可以给她遣散宫中阉人的决议多添阻碍,但牠没有,反而万般配合,将除自己以外的阉人都打包扔出了宫。

是明哲保身?独善其身?

至今为止,婙曌向牠发号的任何施令,除了会危机自己本身职位的,牠都一一照做。

“去领罚吧。”

婙曌搭在鎏金鸾椅扶手上的手轻轻一挥,她抬了抬眼皮,若有所思地看着岑琦钦恭敬退下的身影。

婙朝新律下达天下,逻封作为首个示范地,开启大规模整改,陛下亲派两名新知县和知府,都是首次应试女子考试中的榜首。

瑶池醉月阁在妙随善的带领下出头打样,全新的逻封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堌丘使臣返回堌丘,杭元梨在洛潭部署好一切,同时返回边境。

这边,羌不度一行人也准备交议完事物后准备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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