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事,罂清远可太爱做了,问就是不知道,知道就是不说,牠可是全村人眼里的好村长。
哪个缺媳妇了,搞个;哪家女娃生多了,处理;谁生男娃立了功,庆贺……
牠从来不觉得这突然出现的几个女娃会打乱牠的村庄固有的模式。
所以在羌不度一行人闯入时,牠依旧临危不乱,糊弄糊弄得了,还真能掀起什么风浪?
直到,那闪着寒光的利刃划破了牠的脖颈,沁出的血珠连成线染红了牠雪白的胡须,牠才感到真正的慌张。
“察举官大人,这是干什么,刀剑无眼啊。”
罂清远想向后撤撤,但羌不度的剑紧随其后,牠只好咂咂嘴,道。
司檀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了粒小药丸塞进罂清远的嘴里,迅速上推下颚让牠咽了下去,在罂清远满眼惊恐重,司檀狡黠一笑,道:
“你最好别耍花招,这药丸你先体验从肉到骨头中有虫蚁啃食之感,然后疼痛处会传来密密麻麻的火焰灼烧,逐渐汇聚起来的感受会让你痛不欲生的,你想感受一把吗?”
“你……”
罂清远在司檀说的时候,就感觉全身的肉里开始有虫蚁蔓延、扩张,在司檀说完时,牠已经顾不上脖颈间的剑,踉跄着后退、蜷缩成一团滚到地上。
羌不度见状,侧头在司檀耳边低语道:
“你怎么一上来就下这么猛的?”
司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着也凑到羌不度耳边道:
“人老了身子骨不行了吧,所以药效就快了点,我再给牠喂个缓缓。”
司檀说完就蹲下身又用同样的手法给罂清远喂了粒药,罂清远慢慢地就不打滚了,蜷缩在地上,气若游丝道:
“做、做,我都做,别折腾我这身子骨了……”
灯火通明的子罂村简直比白天还要亮堂,嘈杂的人声在罂清远踏上台时静了下来,底下所有人都抬头望来时,羌不度在火把摇曳的火中蹙了蹙眉,剑鞘抵在罂清远腰间,用只有牠能听见的语调说:
“全村所有人,为何只有男子?”
罂清远抹了抹额上的汗,干笑两声,然后朝台下喊道:
“把、把你们家女眷一齐叫来!不是说所有人吗!”
台下的男子面面相觑,平时这种聚集会议时都只有男丁参加,女的哪有资格呢?一是她们肯定听不懂,二是万一是关于祭祀的,要是有哪个女的来了葵水,子罂神是要遭晦气的。
“这怎么行啊!村长,有什么事您老说呗!喊她们干嘛!又没啥用处!”
有个人扯着嗓子问出口,周围便不少人应和着。
“哪那么多废话!谁还不回家把自家女眷请出来小心我村法伺候!”
罂清远急了,险些跳下去轰走那些起哄的,但羌不度知道这老东西是想趁乱摆脱她的控制,剑‘唰’地一声出了鞘,罂清远总算老实了下来。
什么高官贵胄不都是三妻四妾的,牠们穷人没钱搞那妻妾无数,自然是要把银钱花在男丁身上,男丁以后要是出息了,什么飞黄腾达、荣华富贵那不是享不尽么。
虽然牠们村目前还没有一个男丁真正过上富贵日子,但有子罂神保佑,只要有男娃能传宗接代下去,十年、百年总有一天会出现个能带领全村都鸡犬升天的角色,那是祖坟冒青烟都能沾到的福气!
听说村里来了个女高官,长得还一副凶相,谁都嗤之以鼻不当回事,她要是来村里寻个相公那就得好好准备准备,不过看她擅自破坏子罂神的祭祀,还把祭品给堂而皇之地带了回来,谁敢娶?娶回家都怕被子罂神怪罪!
所以大伙儿都避之不及,都在说娶了这种女人回家是生不出男娃的。
现在这人来的第一晚就破了村里自古以来的规矩,让女眷参会就罢了,居然还用村长来要挟他们。
群情激奋中,已经有人提着耙子打算跑上台来来干仗了,只是一只硕大的老鹰直飞而下,抓得带头的那人抱头鼠窜,不少人便退到一边静观其变起来。
“你们村长说你们地处偏僻,不知婙朝新律发布,好!那本官就一一陈述出来,你们中一些人该当何罪!
婙律第四十七条:私自买卖非虏籍者,回收所有资产,刑狱两年。
婙律第五十三条:杀害婴孩者,剥夺本土居所权,判处刑狱一至九年不等。
婙律第七十二条:随意打杀其他者,按情节处以极刑,判处刑狱十至终身,上至砍头。
婙律第一百零九条:传播邪教并至人伤亡者,回收所有资产,发配边疆,四世不得回。
本官倒是要清算清算你们犯了哪几条婙律,数罪并罚是什么样可用本官多说?你们最好能束手就擒、和盘托出,还能减轻刑罚。”
人群躁动,有人不屑,认为羌不度一行人就四个女的能真拿牠们怎么样,有人慌张,若真判了刑罚,万不想被砍头的。
司檀适时又添一把柴,把从罂清远家搜的账本一骨碌全抖在台上,她声音没有羌不度那种厚重的权威感,但嘹亮清脆道:
“这些都是你们从各地贩来妇女的账目,铁证如山!”
整个村都只有几十口人,却有这么频繁的贩人记录,不用想都知道被虐杀了多少尸骨投入那子罂河。
如果真的有所谓的神,又怎么会忍心看着如此残剧周而复始,如果真的是神,那也必是邪神。
突然有人暴起,高呼大喊道:
“杀了她们!就没有人知道这一切了!去他阉的鬼朝廷!”
牠们都像被唤醒的恶兽,双眼在明灭的夜里闪烁嗜血的光,一呼百应,在铁器碰撞与嘈杂的脚步声中,司檀不慌不忙地退后到羌不度身后,轻数道:
“三、二、一。”
打头阵的几个突然倒下,后面的避之不及,也接二连三地瘫软在地,伴随□□倒地以及踩踏带来的哀嚎,司檀得意洋洋地从羌不度身后探出脑袋道:
“怎么样?我的瘫软粉效果不错吧?简直发挥起效得刚刚好!”
在她们进村前就发现了那隔开子罂河的另一眼泉水,还有几个人把守,在通过绿泥人的确认后确定这泉水就是子罂村唯一的水源。
台下的男的基本都倒了地,剩下些女子惊恐地抱在一团,她们大抵是不被允许上桌吃饭的,所以也错过了加了瘫软粉的泉水。
有个上了年纪的阿婆,见状撕心裂肺地嚎了起来,一边嚎一边颤颤巍巍地朝羌不度她们走来,哭道:
“你们!你们这是干嘛!我们好好着过日子,碍着你们这些当官的什么事儿了?啊?”
刚刚还在欣赏自己杰作的司檀,听到这满脸褶皱拧在一起的阿婆说这话,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道:
“阿婆,我们是来帮你们的,不用害怕,我们会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好,还给你们安心居住的村落。”
“谁让你们帮!啊?走走走!我们生活得好好的,是有人报官了还是有人求你们来了?处理那个人的事就行了,干嘛把我们全村扯进来!”
这时的阿婆如果不是羌不度在中间挡着,她估计已经把脸怼到了司檀脸上,蛮不讲理地唾液星子飞溅,羌不度上前一步,单手按住阿婆的肩膀,道:
“您也是受害者吧?为什么要帮着这些人说话,还是你也是同伙?”
阿婆浑身一震,被羌不度的威压得一时答不上来,她脖子一缩,咂咂嘴,道:
“那又怎么样呢,我都熬到这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有个儿子成家立业,我出头了啊,你们一来,就全毁了,全毁了呀……”
阿婆是本生本土的子罂村人,她在众多女婴中存活下来,只是因为那时村中欠收,效益不好,没人买得起媳妇,那就自产自销吧,于是她活了下来。
她没有名字,只是从小要照顾弟弟,所以村里人都叫她顾弟。
弟弟在她的悉心照顾下,茁壮成长,而她只能吃点剩的,所以长得矮小,变成长势飞快的弟弟的出气筒,因为她的父母就是这样对她的。
她就在这种拳打脚踢下长大,第一次葵水来时,被弟弟大叫着恶心跑去告诉了母亲,母亲倒是边嫌恶边喜笑颜开地和父亲商量将她用多少价格卖给隔壁瘸子。
她身边所有女子都是这样的生活行径,所以她麻木着、没有反抗地嫁给了比她大上一倍的瘸子。
嫁人在她眼里无非就是从一堆人打变成另一堆人打,她还好,只是从被三个人打变成了一个人打,因为瘸子家只有瘸子了,为此她还感到庆幸,至少没像和她一同出嫁的没姝一样被夫家打死在新婚夜。
于是她的生活变成了洗衣做饭、被打、生孩子,瘸子在她身上驰骋的时候,她只希望第一胎就是男娃,这样她就能少受些苦了。
生男娃的执念好像是一脉相承的,她只是重复了她母亲的路而已,所以头一胎是个女娃时她月子都没出,就将她第一个孩子面无表情地递给了祭司,并虔诚地说:
“愿子罂神保佑我第二胎为男娃。”
祭司满意地点点头,从身上抠了块绿泥塞她嘴里,那东西又腥又臭呛得她白眼直翻,她都强忍着吞了下去,还得跪地上着响头直到祭司离开。
祭司走前,牠旁边的助祭说:
“还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女人听使唤,那外面搞来的,拿她一个女娃要死要活的……”
女娃留着有什么用,留下来继续一遍又一遍重蹈覆辙她们的使命么?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呢。
顾弟这样想着,也是这样遍遍做着,直到生下她的荪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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