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面色不改,似未听出他话里的威胁,“也不必叫人看着,以免惊扰了他,闹出事端,三日后我请鬼差上来,商议如何将他带走。”
妖王青筋一跳,俊美白皙的脸顿时染上绯色,“他和其他妖族待在一块,姑娘怎的就觉得万无一失了?且这三日,是否长了?”
满庭芳微微一笑,“那便后日,妖王若觉着不妥,明日也成,只是我尚无余力,强行施法恐怕功亏一篑。”
他眉头微蹙,半妖退让得如此容易,他愈发怀疑了。且他意指两桩事,她只应承了一桩,另一桩绝口不提,全然不将他妖族的命放在心上。
可真要抓鬼,也必得指望她,半妖啊半妖,你还真是有恃无恐。
妖王无奈,被拿捏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姑娘记挂在心上最好,这两日,我的族群还是随同姑娘左右,若有吩咐,只管指派他们。”
离开祭台,满庭芳由树妖护送,还是返回赤狐的驻地。路上,树荫遮蔽,白鹤梦总算能从葫芦里飘出来,树妖一见着他便纷纷远离,恰好给了两人说话的机会。
白鹤梦看准时机,急不可耐问道:“姐姐真的找到鬼了?”
满庭芳微微一笑,“运气很好,我们遇上的这只鬼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正因不知,才会现身。
白鹤梦不解,“这怎么算运气好?”
“暂且不会引来冼主。”冼主,便是他们此前所说的那东西,白鹤梦没有见识过,但从他们惊恐模样来看,绝非活人可应对。
满庭芳望了一眼四周,一前一后皆围着树妖,她似谨慎,却又不避讳在此提及,“其实,我并不能看见鬼。”
白鹤梦闻听此言,忽然懂了她为何聚集妖族在此。一列十妖,在她眼中,必然会有空缺,而她让妖王手下一一报上他们的来历,也可找到少了谁。
除此之外,还可借此寻找妖丹下落。
但妖丹一事并不妙,他并未察觉一丝和内丹相连的气息,这很不对劲。
即便是再好的手段,但因内丹是他之物,他对内丹的感应绝非法术所能隐藏。若非贼人真的有独门秘法,那边只有一种可能。
他神情凝重,不免担忧,“也许内丹并不在这里。”
满庭芳与他并未有相同感受,她甚至有些不在意,“这也是好事,我们不必一直留在南谯妖族,可以到人族地界,为地府寻鬼差才是要事。”
满庭芳的时日不长了,他已感受到她身体的衰败,他很想知道她要如何应对这种局面。麻烦一重又一重,抓鬼、请鬼差都是其次,如今更要紧的是找回内丹。
她不在意,可白鹤梦却忧心忡忡,他思来想起,觉得还是不能就此放弃。
“我再试试,但我若离开你的身边,他们……”白鹤梦目光落在戒备森严的树妖身上,能做到不惊动他们离开并非难事,可他若离去,满庭芳身侧便无人,为了妖族,妖王随时会对她出手。
“狐七如何?”他的眼里毫不掩饰地透着冰冷。
断定他不会瞧见,满庭芳嘴角微勾,止不住的满意,他对另一个男人抱有敌意,这于她而言,是好事。
满庭芳模棱两可的语气道:“他应是是最适合的。”
白鹤梦一震,她这话分明对狐七颇为欣赏,昨夜不是还亲口说了不会对那小子心动吗?
“他能像我这样,全心全意护着你?”
“可以一试。”她并未给出肯定的答复,只以一种无奈的语气说着。
回到赤狐一族的洞穴,在没有任何妖族的看守后,满庭芳倒下了。
就像是一阵北风,将人从春日拖进了寒冬,初雪落地,万物开始了衰败。满庭芳的身体出现了老态,一根根银色的发丝在黑发中清晰可见,娇嫩细腻的肌肤变得粗糙又松弛。
白鹤梦无声惊呼,想要俯身将她扶起,可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低声咳嗽,声音也变得嘶哑,那是凡人四十来岁的声音。她本该有七日,为何至此?
“姐姐你用法力了?”他一直都看着她,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动手了?
其实满庭芳还无那般大的本事能瞒过他,只是她身子弱得实在可怜,而这也是她走入地府的缘由。不过眼下白鹤梦既然误会了,那正好省了她费力隐瞒。
她长呼一口气,强行压住喉咙的瘙痒,故作轻松道:“没事,一点点手段罢了,以防后患。”
她盘腿打坐,梳理体内躁动不安的法力,而白鹤梦也像人坐在她的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半个时辰后,她才缓缓睁开眼,对上白鹤梦激动不已的目光。
她假作无奈道:“我带狐七去,你盯着那鬼,莫让他来坏了我的事就成。”
白鹤梦仍是不情愿的神情,满庭芳见状,心中冷笑,面上却柔声哄骗,“这是要紧事,若被鬼察觉了,也许他会来杀我。”
“我这就去。”白鹤梦顿时振作起来,立时便消失不见。
满庭芳也静坐许久,施法遮掩衰老之状,再强撑着身体走出洞口。
她佯装恢复如常,而她温柔娴静的模样也提供了绝佳的掩饰,望着洞口的狐七,她道:“狐七公子,劳烦了。”
两妖穿过茂密的丛林,越过山谷,来到了一条宽阔的河流前,这是南谯最大的河,数千年的存在也造福了不少居住在此的野兽,因此也被他们称为母亲河。
眼下是初夏,激流汹涌,翻滚出数道雪白水花,一些鱼儿也在水花下翻出水面。一只只飞鸟见状迅速掠过水面,锋利的尖爪抓住小鱼,从他们的身前飞过。
狐七察觉棍子另一端下垂,转头看去,见满庭芳正在察看岸边的水草,他心头一惊,满庭芳为何知晓南谯会有这么一条河?是妖王告知吗?
“满姑娘?”狐七喃喃道。
满庭芳抓起一把草,手指用力碾碎了草根,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微微一笑,抬头朝狐七道:“从此往北五里,狐七公子去那里挖几棵树,看看树根,再回来告知我。”
狐七愣了一下,立时朝四周看去,并未寻到树妖的踪迹,她这是打算让他独自前往?
满庭芳起身寻了一块干燥的石头坐下,催促道:“我有些累了,就在这里等你,你速去速回。”
狐七犹豫未决,但转念一想,树妖应就在附近,不会让她逃了,这么一想,他化成原身,越过河流就消失在密林里。
他走后,满庭芳侧着身子躺下,睁着眼,仰头看树叶,目不转睛,仿佛那里有什么迷人的。
突然之间,一道黑影飞速穿过树林袭向她所在的石头,“嘣”一声响起,石头四分五裂。黑影定睛一看,却是惊愕地朝身后看去。
原来满庭芳早在他出手前一瞬,猛地起身,一跃跳上了旁边的大树,一只手握住树枝,整个人悬挂在树上。
此刻,满庭芳凝着一双锐利的眼,朝袭击她的虎妖戏谑道:“就这么等不及了吗?”
她话音未落,虎妖显露凶相,脚下一蹬朝她飞射而去。
满庭芳同时也迎上虎妖,一脚横踢,直指虎妖头颅。虎妖不慌不忙在空中变换姿势,双手交叉护住,再化出尖爪一抓。
但下一瞬,虎妖便察觉他扑了空,满庭芳忽然出现在他的右侧,手上不知何时握住一把短刀,寒光一闪,虎妖只觉脖间刺痛,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什么刀,居然如此锋利?
虎妖也顾不上伤口,一脚踹向满庭芳,被满庭芳挡住后,他便立时躲进了树林中。
满庭芳见状也不追,只是反手握住短刀,此刻的她就像一个冷血杀手,沉稳而气势逼人,根本就不是柔弱可怜的粘板肉。
他们失算了!
只怕那个鬼和狐七也是她有意调离,为的就是引他们上勾。
几乎是瞬间,虎妖就看穿了满庭芳的算计,但已为时已晚,他们暴露了。
敌在暗我在明,满庭芳也不焦,她的语调比白鹤梦还冷,“是妖王指使你来杀我的吧。”
虎妖又一惊,她居然连这也知道,但虎妖并未出声,只是不断变换方位,以免被她找到。
“就这么怕我吗?”满庭芳又道。
那模样,好像一个玩弄猎物的猎手,明明她就站在那里未动,虎妖也确信她并未动用法力,但恐怖的阴霾时刻笼罩着他。
见虎妖仍是不回,满庭芳转头看向河对岸,那是狐七的方向,而见着她露出破绽,虎妖蠢蠢欲动就要出手,还未出手,一个声音落在了他的耳边。
“不想死,就别动。”
虎妖一滞,她知道他在哪!或是,她随时都能杀了他。
顿时,虎妖恍然大悟,她方才不是在看水草,而是趁机布下阵法,他一直在她的圈套里。
“满庭芳,你意欲何为?”虎妖压住身体的战栗,尽量平静不输气势道。
满庭芳轻笑,“难道不是你们的人将我带来此地?”
狗屁!天下之大,她偏偏选中南谯,真有如此巧合,妖族闯入人妖交界地的荒山,还遇上了她。
“我不杀你,奉告妖王一言,此次是你们向我出手,我若反击,那叫自保。”说罢,匕首从她手中掉落,插入泥土里。
随后,她听见树林里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声,虎妖离开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还不算太蠢。
满庭芳邪笑着施了一个障眼法,将碎裂的石头变回原样,又坐了回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很快,狐七回来了,他神情凝重,手上还抓着带回来的树根,“腐烂了,还有一股臭味。”
“真的有妖死去了,是吗?”事到如今,他还能这般问,着实让满庭芳愣住了。
熟悉的模样让满庭芳的脑海浮现出某个人的身影,满庭芳不由想到,是所有妖的心思都这么单纯吗?
她摊开手,示意狐七将树根放在她的手心,许是离得太近,刺鼻的臭味迫使她微微皱眉,轻声咳了咳,“依这情形,少说也有三日了。”
说及此,她看向狐七,“似正是我被带走的日子。”
狐七不知为何她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块儿,可听她提起,荒唐的回忆如潮水袭来,霎时,他羞红了脸。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