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河流,满庭芳带着狐七在树林里摸索,她时不时停下,不知在辨别什么,看看树叶,闻闻花香,听听鸟鸣。
这样诡异的举止持续了半个时辰,满庭芳在瞧见树上的一道四指抓痕,比人的手掌略小,从痕迹上来看,中间的两道比外围两道更长。
这里的野兽不少,或许是在捕猎时留下的,狐七见怪不怪,可满庭芳却抚摸着凹痕,意味深长的神情让他大惊失色。
不待他询问,满庭芳忽然提着裙摆快步跑开,他也只得追了上去。
看着满庭芳直行的方向,不知为何,狐七有些害怕,他隐约猜到,随她而去,或许会看见他不愿意瞧见的一面。
很快,他们来到森林的尽头,高大密布的树木遮住了大半日光,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下方则是硕大的草叶,正好至满庭芳的肩膀,只能瞧见她的脑袋,就仿佛他们被草海淹没。
难得日晒,地面积水不退,泥泞不堪,潮湿闷热的空气中散发着厚重的气味,鲜少引来妖族。
但满庭芳还在前行,直到无路可走,他们看见了长满苔藓的山壁。
狐七听闻多年前南谯有过一场地动,有一座山被撕开一道细小的裂缝,狂风大作时,风吹至尽头,进入裂缝后会发出类似惨叫的声音。
看来就是这里了。
正回想时,狐七猛然发现前面的人不见了,他惊道:“满庭芳?”
他慌忙快步向前,撇开草叶,却毫无满庭芳的踪迹,只是闭眼功夫,人怎会不见了?不知为何,狐七的心底涌出一阵恐惧,以至于身后的树叶晃动声,让他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神秘未知的密林,鲜少踏足的山底,让生长在这里的狐七也手足无措。
“狐七,你杀过同族吗?”满庭芳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狐七连连后退,未留神之际,他踩中一个洼坑,身子一歪往后倒去。
下一瞬,一只手抓住了他。
“怕什么?”耳边是满庭芳的轻笑声。
借着满庭芳的力道,狐七站稳脚步,可接着,他又被她手上的东西吓了一回。
满庭芳又重复方才那句话,还将东西朝他递了递,“你可见过他?”
那是田鼠的尸体,虽然干瘪,却诡异的没有腐烂,就像是才死去不久。
狐七不愿细看,可满庭芳步步紧逼,他只得偷瞄几眼,犹疑道:“似曾相识,不过南谯妖族众多,一来我并非全见过,二来我即便见过,也未必能认出他们的原身,但既然是田鼠,他们族长许是能认出。”
满庭芳有些失落的“嗯”了一声,并顺手扯断一根叶片,将田鼠尸体放在里面,并仔细包裹住。
“这就是鬼的本体?”狐七不知如何描绘,只能用妖的说法问道。
满庭芳只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大约。”
狐七并未细究她为何这么说,而是继续追问道:“明日是不是可以抓鬼了?”
“没错,所以我们这就去找那个鬼。”事情进行到一半,满庭芳心情大好,说话时也多了一丝灵动。
“现在?”她说过明日再请鬼差,可眼下去,还拿着鬼的尸体,莫不是会让鬼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吗?
这一问,满庭芳又自顾自的往外走,见她不言,狐七是再不敢问了。
许是有了结果,回去一途,她走得格外慢,又或许是耗尽力气,她不再将田鼠尸体拿在手中,而是扔给了狐七。
像烫手山芋,狐七实在不知该拿它如何处置,到后来,他索性高高捧着。
可拿着拿着,他就觉手心冒汗,田鼠仿佛有生命般滑落,这念头一出,他吓了一跳。
今儿被吓了太多回,再来上几回,他的命也得交代了。
出于求生的**,他想他可以话多些,“满姑娘打算如何抓鬼?”
前方的满庭芳一面撇开草叶,一面随口应付道:“请鬼差上来,将他带走。”
等了片刻也未等到她下文的狐七一愣,“就这般?”
满庭芳重复了他的话,“就这般。”
狐七顿感失望,垂眸看向手上的田鼠,故意道:“我以为姑娘方才问我那句话,是意指他是为人所杀。”
“常听人说,鬼有怨气才会留在人间不入轮回,姑娘难道不打算找出真凶?”
他低声呢喃,含糊不清的声音让满庭芳难辨他是指责还是疑惑。
满庭芳道:“你方才原是听见了,那为何不回我?”
嗯?这有些抱怨、撒娇的意味,她是在耍小女孩的脾气?
狐七啊了一声,忽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地了。
那他此刻要回吗?会否有些许突兀?
狐七纠结半晌,还未分出个结果,就听满庭芳似欢愉一笑,道:“你不曾回我,我也就不必回你,算作两清。”
狐七无言,不想开口。
原本痴情咒残留的那一丁半点影响,此刻是荡然无存,他不喜欢她,她怪得很。
离开密林,满庭芳沿着来时路往回走,她又骗了他。
起初,狐七一直以为她真的会去寻田鼠一族,可直到他瞧见熟悉的山洞,他才明白,她或许已经知道了。
四周都是树妖,不必他再来费心操劳她的安危,可以躲一阵清闲。
他望着满庭芳拄着一根木头拐杖,脚步虚浮,扶着石墙,身影渐渐消失。
“人。”原来人是这样的,和妖真的有太多不同。
他感慨着,忽然脸颊一痛,伸手一探,右脸被划出一道伤口,而空中还幽幽飘落一片带血的树叶。
谁对他动手?
狐七连忙转头看去,众多树妖监视,他们定然不会对他动手,但能避开他们的耳目,又会是谁?
就在他转了一圈,目光再落至洞穴入口时,瞳孔一震,和满庭芳一同出现的鬼眼露凶光,正看着他呢!
是叫白鹤梦吧!他得罪过鬼?昨日还莫名揍了他。
一见白鹤梦,狐七浑身一哆嗦,他慌忙行了礼,随即转身快走,两条腿都快晃出虚影了。
走出好一段路,狐七才松了口气,脚步慢了下来,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冷哼。
是白鹤梦的声音!
狐七心中狂叫,快跑离开。
如此胆小怕事,怎么能入眼?白鹤梦心头一喜,飘进洞里。
未见其人,话已先至,白鹤梦失落道:“我还是未能找到内丹。”
满庭芳笑道:“方才我已确认鬼的身份,明日可顺利请地府的人上来,我们很快就可离开。”
白鹤梦眉头微蹙,不悦道:“我不想和地府的人打交道。”
他们囚禁了他几百年,废了他的记忆,还逼迫他们做如此危险之事,实在可恨。
满庭芳看出他的心思,只叫好。从怀里掏出一棵又小又干瘪的绿果子,只瞧着就酸溜溜,她倒是擦了擦就放进嘴里,面不改色的在嘴里一直嚼一直嚼,费力得很。
白鹤梦扭头不看,她身体越来越衰老,连果子也咬不动了。
他很烦躁,他害怕她的离开,因为一旦死去,她的魂魄就会进入地府,那个地方实在让他恶心,她一定不能去。
烦躁的驱使下,他不断想着各种主意,“我不记得妖的事,实在帮不了姐姐。妖王或许有对策,危及关头,问我们可问他。”
满庭芳想到妖王对她动手,恐怕她去了,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为险峻。
“好,请过鬼差后,再拿这事和妖王交换。”
之后,满庭芳将今日之事同白鹤梦大致说了,唯有虎妖偷袭被她隐瞒。
白鹤梦听后,只说了两句话,“蠢货”和“管他的”。
蠢货是骂狐七,他本就对狐七怀揣敌意,这会儿子听了狐七在密林里的惊慌,就更不齿了。
管他的是说鬼魂田鼠,他也是那个意思,谁杀了田鼠,田鼠为何被杀,这杆子事儿都与他们无关。
夜里,满庭芳吃过狐七偷偷放在洞口的野果子后,早早便歇息。
月明星烁,夜晚的森林是那样的安静,树木交错,皎洁月光穿过缝隙,形成另一层星光。
偶尔吹来一阵清风,把树叶晃得沙沙作响,搅出藏在草木中的蟋蟀和蚊虫,到处是凄切的叫声。
轮换值守的树妖幻化回原形,与自己的同族混在一起,悄然看守。
随着时间消逝,月亮慢慢轮转,月光照在树冠上,将婆娑的树影映照在洞口前,趁着无人察觉,影子偷偷溜进了洞穴。
模糊的影子和漆黑的洞穴混为一体,悄无声息地爬上满庭芳的肩膀。
他就站在石床前,静静地看了好半晌,影子渐渐压盖住满庭芳的整个身体后,影子出手了。
就在他出手的瞬间,一声冷哼落在安静的洞穴内。
满庭芳的脖间跳出一道身影,立时与他缠斗在一块儿。
洞穴昏暗,双方交手不过兵器,却也听不见划破空气的打斗声。
白鹤梦出手狠辣,招招直取敌方性命,可对方却是不管他的攻势,直指安睡的满庭芳。
几个回合后,那人,或者说是鬼,损伤不小。
见状,白鹤梦唤道:“姐姐,醒醒。”
满庭芳本就睡得浅,也很快便睁开眼,瞧了一眼四周,施法照亮了洞穴。
她道:“他来了,是吗?”
白鹤梦猛然想起,她看不见鬼。只是敌人犹在,由不得他停下来与满庭芳细谈。
两鬼交手,鬼气之下谁也不能致对方于死地,白鹤梦也忘了许多招式和法术,几乎是凭借本能与鬼动手。
但鬼不知为何,忽然间攻势加快,竟施了个移形换影的法术,避开了他的攻击,直朝前方的满庭芳袭去。
浓重的鬼气裹挟着锋利的獠牙,情况又急又险,偏偏满庭芳的目光却停在白鹤梦的身上,再循着白鹤梦的视线看去。
只是短暂的迟疑,满庭芳错过了最佳时机,鬼的手掌扎进她的身体。
她侧身一躲,却不知鬼又再度出手。
“俯身。”白鹤梦看出鬼的下一次攻击,连忙提醒。
可她却是茫然的朝前方看去,一动不动。
殊不知,就在她的眼前,黑灰色的手飞速袭向她的头,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亦或是也听明白白鹤梦短短两字的意思,她身子微微一动,却仍是未遵从白鹤梦的话俯身。
飞身过去的白鹤梦也看出,她是不能动了。
那个鬼方才故意不躲,只是想将他引出一段距离,让他无法及时赶回。
鬼的目的,只有满庭芳。
巨大的力道足以影响活人,白鹤梦又急又惊,他无法确信满庭芳在这样的攻击是否能活下来。
他用力的伸出手,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鬼的拳头挥向满庭芳。
危急关头,满庭芳忽然快速道:“我知道谁杀了你。”
就是这句话,鬼有了片刻的停滞,白鹤梦抓住机会,用尽全力将鬼朝后一扔,竟直接飞出了洞穴。
“你怎么样?”白鹤梦连忙询问满庭芳。
失了控制的满庭芳猛地咳嗽,她捂着肩膀,难掩疼痛,说不出话的她只能摆摆手。
白鹤梦随即扭头朝洞外看去,外面还是静悄悄,没有人发现鬼的入侵,他想要追上去,可又担心满庭芳的身体,刹那,他有了主意。
他看着脸色更为惨白,受了不小伤的满庭芳,“姐姐你怎么样?”
良久,白鹤梦见着她长舒一口气,抓住自己的衣领,竟当着他的面一拽。
他来不及避开,雪白瘦弱的身躯就印入他的眼帘,他一惊,不是为满庭芳的胆大,而是因为她的肩膀浮现出黑色的手掌印,除此之外,他还隐约瞧见了她身上那密密麻麻的伤口。
有些旧伤口已经不止年月,但新的伤口,白鹤梦看出最多只有一月。
对新伤,满庭芳只是瞧了一眼,似乎是确认这道伤的存在而已。
见瞒不住白鹤梦,她只能说出实情,“得了你的内丹后,不知为何,我便无法看见鬼,但我所过之处,那些鬼会失了神智般疯狂攻击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