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时隔四个月,纪梧声这三个字再一次挂在热搜上。

只不过这次纪梧声一点都不知道,或者说也不关纪梧声什么事。当时关于纪梧声的污言秽语太多,方魄手腕强硬,每个都递了一张诉状,连已经销号了的博主都顺着网线揪了出来。

现在顺着这个话题一溜刷下去,全是字迹不一的手写道歉信,场面比当初纪梧声正当红那会打的那几场官司还壮观一些。

纪梧声的粉丝时隔四年,终于硬气了一次,满含热泪地转发之余,还不忘夸了一嘴方魄终于做个人了。

因祸得福,星曜飘飘摇摇四个多月,终于有了点能活下去的迹象。

妮蔻滑动手机界面,带着一点得意,“这几个月真是要命,这下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再不平息,我也快要脑出血……”

自觉失言,妮蔻悄然闭嘴,小心翼翼地看向方魄。

不出所料,方魄沉沉看了一眼妮蔻,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重:“有些话我不希望第二次从你的嘴巴里讲出来。”

妮蔻讪讪笑了下,手放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热搜是上午买的,这会已经有别的词条冲了上来,方魄无心瞟了一眼,旋即视线定格在旁边一行字上。

迟疑着点开,方魄脸色霎时变白。

这世界就是这样,越不想看到什么,就越会看到什么。当然,在看到的一瞬间,很多原本忽略的事情和怀疑的事情就都会一股脑地钻进心里。那些细小的点连成了线,然后成了一张密布的网。

本以为自己是布局的那个,没想到被蛛网缠住即将被吞噬的其实是自己。

挥退下属,方魄拨通电话。

他仍旧一副矜贵不动神色的模样,但垂在身侧已经紧紧握成拳的手却出卖了他。

似是一早就知道会有这通电话,那头没多久就接了。慵懒的女生带着笑意唤方魄名姓,“我还以为眼前的事情就足够你忙了,没想到还能有闲情逸致关注别的。”

“是你把照片拿给爸爸的。”方魄沉声陈述,几乎不带一点犹豫,更不是询问。

电话那边顿了下,旋即咯咯咯笑了起来。方钰反问:“你在说什么呀弟弟?”

她说:“这种事情需要我亲自做吗?”

是了,方魄可以让一场车祸发生,方钰为什么不可以让一个秘密大白于天下?

他们这样的人,只需要维持好表面的光鲜亮丽就好了,那些不入流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替他们做,何必亲自?

方魄冷笑了声:“让爸爸知道这件事不是你的目标对吗?你知道方洵那个蠢货回来后为了尽早进入办公室,一定会有事没事进爸爸书房,套近乎也好,随便乱翻也好,反正能知道一点点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好事。”

方钰不置可否,挑着眉哼了一声示意方魄继续。

“站在父亲的视角来看,我不过是养了个情人,这件事根本算不上什么。他只会敲打我,”极端愤怒下,方魄的反而冷静下来,掌心尖锐的痛楚让他说话的条理异常清晰,“并且是看在我婚期将近的份上。”

他紧紧攥着拳,脑海里不断回放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一切,“他只是不希望我因为这点小事让他丢脸,但方洵不一样,方洵足够蠢,当他看见这些照片时,一定高兴坏了,自以为找到了能扳倒我的把柄。”

“可他又压不住性子,”方钰补充道:“如果是我,我就不会提前让你知道我手里有这些东西。你想看到它们,应该是像今天你看到方承和唐漪的婚礼那样,直接在手机上看到。”

言罢,方钰可惜地摇摇头,叹气道:“果然是个漂亮的小蠢货。”

方魄勾唇笑了笑,冰蓝色的眼睛如深潭,“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我的好姐姐,你想给我的仅仅就这么点儿打击?如果我相信你,我才是那个漂亮的小蠢货。”

“哦?”方钰语气惊讶,但其实电话那头的她表情还是很淡,只噙着浅浅的一点笑。

“我说过了,父亲根本不觉得这件事是什么太大的事情。”

此时此刻,无论是上海还是香港,谈论这件事的两个人都过分冷静客观,如同不是局中人而是看客。

方魄甚至点燃了一根烟,慢慢地吐出一口烟雾。

他看着不远处平静的江面,“如果我没猜错,郑伯应该告诉过你父亲其实不想让我继续留在大陆。”

“是的。”方钰回答得坦荡,胜利者总是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恩赐,一点不吝啬对败者显露自己是如何登上胜利宝座的。

方魄不意外,反而怒极反笑地弯了弯眼角。

那条老狗是父亲的,即便跟着方魄在大陆这些年也不可能是他的。墙头草总容易两边倒,这件事可能早在父亲还没亲口对方魄说的时候,方钰就知道了。

眼面前的烟雾迷了方魄的眼,他的的眼睛眯了起来,“所以如果这件事公之于众,我最坏的局面就是公司关门大吉我回香港,了不起在祠堂跪两天,但出了祠堂用不了两天我就会出现在办公室里。到时候你抬眼看到我,低头看到方洵。姐姐,一想到这样的场面,你可能已经睡不着了吧?”

电话里进入了沉默,一支香烟还没抽到末尾,方魄将剩下的大半截香烟重重按在桌上。

有一个情人不是过错,事业上惹出不小的岔子也不算什么大事。在这样的家族里,很多事情其实都可以是过眼云烟。

唯独一条,手足相残。

方钰知道方洵会迫不及待地去招惹方魄,也知道方魄最恨别人威胁。

一环扣一环,都是她站在高处对两个弟弟恰到好处的拿捏,差一分全盘皆输。

但她赢了,她猜对了所有。

甚至现在跳出思绪外客观地看这件事,方魄惊讶地发现方钰连纪梧声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都拿捏到位。

如果作为输家还要胡搅蛮缠就太没体面了。方魄自嘲地笑了起来,他低着头,笑得肩膀都在抖。

可还有一点弄不明白,方魄一半不甘心,一半疑惑地开口:“那方承为什么可以?”

他皱着眉,几乎用尽平生所有的修养才能压制住怒火,用还算克制的声音继续道:“方承不是大太太的孩子,他又为什么可以?”

车子疾驰在路上,方魄把衬衣扣子解开了两颗,仿佛还嫌不够,他手摸到领带想扯着往下拉好松开一点。

手摸到领带上的温莎结时,他猝然顿了下。

——“因为我不需要一个野心家,也不需要一个张牙舞爪的蠢货。我只需要一个弟弟,哪怕他真的是一个脑袋空空的废物。”

这领带,连同衣橱里的一套西服还是方钰送的。

方魄无声一哂,单手将领带一把扯下扔出窗外。

——

病房门口,看护正兢兢业业地站得很直,见方魄走过来,他下意识以为方魄只是像过去的这几个月那样站在门口静静看一看纪梧声,顺便问问他近况。

“纪先生正在……”

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方魄一把将看护推开,接着不由分说地把病房门打开径直走了进去。

纪梧声没在床上,他歪靠着坐在窗边,高背轮椅和身上的绒毯将他衬得很小很瘦,成了苍白的细细一条。

四个多月的休养没让他看起来好很多,因为消瘦的缘故,风帽下一双无法准确聚焦的眼睛大得有些吓人。

康复师正扶着气球,鼓励他再吹一次。

鲜艳的气球嘴被纪梧声含着,缓了好几秒才见气球鼓成一个小包。但很快又憋了下去,然后再没鼓起来过。

他还是不太能听得清,搭在枕头上的手胡乱地蹭了好几下也没能抬起来,最后只有靠在头枕上的脑袋晃晃悠悠偏朝方魄的方向,含含糊糊喊了声:“累……”

手术过后,对比起严重丧失的听力和视力,纪梧声还多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后遗症。

他总是无法控制地会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还不至于到口歪眼斜那种令人绝望的境地,但他就是很难控制住自己下唇那一小块肌肉,每每说完话后嘴唇就自动送进牙关,然后无意识地咬紧。

康复师把掉在纪梧声手边的气球收走,抬头看到方魄,正要打招呼,方魄立马摇头示意。

进来的时候他刻意放轻了动作,绝不想此刻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又让纪梧声产生剧烈的反应。

康复师了然地点点头,以同样轻巧地动作收拾好康复用的道具,然后轻轻关上了病房的门。

这几个月换了好几个看护,加上医护人员进进出出,纪梧声竟然有一点恍惚没认出面前站着的人是方魄。

模糊的视线里在暖色的房间里是两个洁白的身影,一个身影离开了,另一个身影还站着。

那就应该是新的护工吧。

“水……要喝……喝水……”纪梧声说话倒是有了点长进,起码离得远方魄也能辨认出他说了什么。

他没说话,转身接了一杯水走到纪梧声面前。

但方魄没急着把吸管送到纪梧声嘴边,而是绕到纪梧声身后推着他的轮椅到了暗处。

窗前采光好,他离得太近,纪梧声就能模糊地辨认出他这张脸。

墙壁和置物柜隔绝了一大半光线,纪梧声的视线更加模糊,颤巍巍偏着头看过去也只能看到一片昏暗的白。

他嘴唇又收进牙关里,方魄伸手帮他拿了出来,还仔细帮他把亮晶晶的下巴擦干净才把吸管送到纪梧声嘴边。

吹气球对纪梧声来说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他喝水喝得急,样子笨拙,方魄没忍住笑了下,“一会儿呛到又要难受。”

似乎面前的人说了什么,纪梧声松开吸管茫然地看向前方,但那声音实在太轻,他一点都没听到。

很快,他手掌知觉较为明显的一侧被捏了两下,是和看护约定好的询问是否还要的意思。

纪梧声点了下头,“还喝。”

吸管又凑到嘴边,纪梧声张嘴含住吸管。

纪梧声还是很乖,或者说他一直都很乖。

听看护说他输液的时候很听话,锻炼的时候也很听话,尽管很难和别人交流,但他也会尽可能地和每一个人约定好独属于他的交流方式。

捏一捏手,是询问是否继续。轻拍胸膛,则是示意他要配合医护人员。在视觉和听觉都很微弱的情况下,纪梧声不抗拒任何一个人触碰他知觉明显的部位,以此给他提示,与他交流。

唯独方魄。

近三个月的时间,方魄都没能像今天这么顺利地进到这间病房里,近距离和纪梧声相处。

只要纪梧声辨认出面前的人是方魄,他就会异常激动地抵触抗拒。颤抖、尖叫、撕心裂肺地哭……最后变成癫痫无法控制地发作。

癫痫发作次数多会损伤纪梧声本就脆弱的神经,在医生严正警告后,方魄只能在门口静静看一看纪梧声。

看他如何安静地在这个不算大的空间里活成一只孤独的、不看惊吓的倦鸟。

喝了小半杯水,纪梧声松开吸管,慢慢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要了。

方魄沉默着把水杯放好后又回到纪梧声身边。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是该和纪梧声聊聊天吗?可纪梧声还没配到能让他戴着不觉得头疼的助听器。

还是该像看护那样,帮纪梧声揉一揉肢体关节。可他胳膊和腿都好细,细得只有薄薄一层皮,要怎么揉呢?会弄坏这个歪靠在轮椅上的破布娃娃么?

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也做什么都没了意义。

无力感涌上心头,连带着一路上的愤懑,方魄肩线骤然下塌,整个人显现出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挫败感。

他慢慢蹲下身,挑着纪梧声没有知觉的掌心捏了捏,掌心也薄薄一片,还有蜷朝内的指尖盖在其间。

“原来那天晚上你那么生气……”方魄看着自己捏过的地方轻声道。

纪梧声手颤了颤,蜷着的手指小幅度地抻开了一点点,又在颤抖中缩了回去。

明知道这只是他正常的肌张力反应,方魄却觉得这是纪梧声的回应。

他执拗地拉住纪梧声的手,语气带了一点严厉:“不准缩回去。”

这次没有任何动静来回应他。

“纪梧声,你为什么爱我呢?”

“爱我什么呢?”

抬眼看,纪梧声还和先前一样,安静地靠在轮椅上。

他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下嘴唇又咬了起来。似乎有点儿疼,眉心浅浅地皱着,肩膀带着手臂,想要把被捏住的手抽出来。

“不……手……不可以拉着……疼……”

方魄松开手,纪梧声的软掌掉落在枕头上,翻了好几次才把掌心朝上的手翻回去。

觉得舒服点,纪梧声表情松和下来,又恢复平静。

方魄蓦地觉得鼻尖疼。

“不可以拉着你的手,那可以抱你吗?”

没有等等不来的回答,方魄站起身来,弓着腰抱住纪梧声。

除了做//爱,他从来没把纪梧声抱得那么紧过,仿佛要把纪梧声揉进身体里。

延迟了将近四个月的痛楚在这一刻蔓延和铺开来,方魄越搂越紧。

腰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方魄感觉到纪梧声那双瘫软的手凑了过来。但不是抗拒,而是轻轻地蹭了蹭,然后颤巍巍地停住。

纪梧声的头从头枕上抬起来,搭在方魄的肩上,他蹭着方魄的脸。

“方魄,你不要哭。”

感谢阅读,鞠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