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茜纱窗,在寝室内晕开一片柔和的金晕。
庄玉衡在融融暖意中醒来,首先感知到的是周身被温暖紧密包裹,以及耳畔均匀清浅的呼吸声。她微微抬眼,便见沈周沉睡的侧颜。平日一丝不苟束起的长发此刻如泼墨流泻,散在枕畔,衬得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添了几笔难得的柔和。日光描摹着他高挺的鼻梁,利落的下颌线,视线向下,是流畅没入衾被的脖颈与锁骨线条,紧贴着她的身躯宽阔而坚实,即便在沉睡中,也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内敛的力量感。
她正看得出神,那双深邃的眼眸倏然睁开,初醒的朦胧下,目光却精准地攫住了她偷看的视线。
“在看什么?”沈周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手臂自然地收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
庄玉衡轻笑,指尖下意识地抵在他肌理分明的胸膛,“青天白日的,注意点。再者,我们还需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沈周抬眼瞥向窗外,日头已高,他心下明了,父母这是有意体贴。他安抚地摩挲着她光滑的背脊:“无人来催,便是没有刻意在等我们。你如今‘重伤未愈’,安心静养才是正理。”
庄玉衡从善如流,伸出皓腕,眉眼间带着狡黠的戏谑:“那便有劳沈大神医再号一号脉,看看我这场‘重伤’,究竟到了何种境地?”
沈周面上慵懒未褪,修长的手指却已精准搭上她的脉门,神色渐转专注。片刻后,他眼底掠过一丝惊异:“你的内力……竟恢复得如此之快。这焚息诀的效力,未免太过惊人。”
庄玉衡也收敛了笑意,蹙眉道:“我也觉着古怪。此法门运转时固然玄妙,但这进境神速,倒有几分像是……典籍中记载的采补之术,透着股诡异。你可有觉察自身有何不适?”
沈周凝神内视,仔细探查自身经脉气海,半晌摇头:“并无。我自觉神完气足,内力亦有些微精进,并无元气耗损之象。”
“这就更奇了,”庄玉衡倚回引枕,若有所思,“这般看似两者皆益、全无弊端的功法,前辈先贤为何要秘而不宣,甚至讳莫如深?还是我们苦日子过惯了,给点甜头也不敢吃?”
沈周沉吟片刻,缓缓道:“阿衡,武道一途,乃至世间诸事,最易引人堕落的,往往并非显而易见的邪魔外道,而是这种看似无害、甚至予人甜头的‘捷径’。”他掌心熨帖着她的后腰缓缓揉捏,继续解释,“走火入魔,其害昭彰,人人皆知警惕。但这般于欢好缠绵间便能轻易提升功力的法门,看似是馈赠,可是对心性也是无形侵蚀。它让人习惯于不劳而获,逐渐消磨依靠自身砥砺、一步步夯实根基的耐心与意志。今日我们为其速效而喜,来日或许便会因寻常修炼的缓慢而焦躁,久而久之,武道重心便会从内心的体悟锤炼,偏移至对外在法门的依赖索求。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更为隐蔽、也更危险的‘入魔’?”
庄玉衡凝视着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书山夜话、论道辩难,后来天各一方、刻意隐忍心事的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耳鬓厮磨的光景。“真正的强大,源于对自身力量的掌控与信念,而非倚仗任何外物奇巧。若沉迷于此等速成之法,心性便会如同依附大树的藤蔓,看似攀升迅疾,实则失了独立支撑的根基,一旦依靠不在,自身亦随之倾覆。这与我们追求天人合一、身心自在的武道初衷,已是背道而驰。”
“正是此理。”沈周眼中满是赞赏,她的悟性与通透总是让他心折,这种灵魂层面的共鸣远比身体的契合更令他心动难抑,“焚息诀玄妙,但此路终是易放难收。待你元气稳固,我们便不再倚仗此法修炼。武道如人生,有些路看似迂回艰难,回首方知是正途;而有些捷径,初时以为快人一步,走到尽头,或许已是南辕北辙。守住本心,不惑于眼前之利,方能行稳致远。”
道理虽正,此刻说来却有些煞风景。庄玉衡挑眉,语带娇嗔:“小师叔,受教了。”
两人肌肤相亲,她偏在此时唤他“小师叔”。明知她是故意戏谑,沈周按在她腰间的手掌仍是不由自主地收紧,声音低哑:“不准乱喊。”
庄玉衡睁大眼睛,假作天真:“我不乱喊,你晚上便肯放过我了?”
沈周一时语塞,别开视线,盯着帐顶繁复的花纹,避而不答。
庄玉衡却不依不饶,凑近他耳边,气息如兰:“还是……我留着晚上再喊?”
沈周将脸埋在她颈侧,深吸一口气,闷声叹道:“……真要命。”
庄玉衡得逞,笑作一团,清脆的笑声引得沈周也忍不住低笑起来。
外间候着的仆妇听到动静,这才恭敬扬声:“郎君,娘子,可要起身?”
庄玉衡连忙掩口,一双明眸滴溜溜地转,看向沈周。沈周立刻明了她的窘迫,轻拍她的背脊安抚:“无妨,我素不喜人近身伺候,她们不会进来。热水器物皆会送至侧间,便会自行退下。”
庄玉衡松了口气,抿唇笑道:“幸亏是你。若换作旁人,这般光景,我怕是真要无地自容了。”
沈周闻言,眉峰微挑:“旁人?”他当年未与黎安相争,归根结底是因她心之所向。但若换作其他任何人,无论他是谁,他绝无可能放手。
眼见又撩动了醋意,庄玉衡连忙搂住他的脖颈,软声道:“好了,快起身吧,总不好真让翁姑觉得我这个新妇不懂规矩。”
沈周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这才扬声道:“进来。”
果然,仆妇们训练有素,将热水及一应梳洗之物妥帖安置于侧间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沈周径自起身,将庄玉衡打横抱起,走向侧间。
日光愈盛,两人不敢再多耽搁,迅速穿戴整齐。庄玉衡刚欲起身,却被沈周轻轻按住。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小巧瓷瓶,指尖蘸了些许膏体,细致地涂抹于庄玉衡脸颊、颈项。
庄玉衡侧目看向镜中,只见自己面色瞬间转为一种病态的蜡黄,竟比重伤时更显憔悴几分。她不由苦笑:“这般模样去见翁姑,他们……会不会不喜?”
“不会。”沈周语气笃定,“父亲母亲历经风雨,心中自有丘壑。他们明白。”
翁姑既明内情,那这番伪装,自然是做给那些暗处的眼睛看的。庄玉衡心中微叹,沈家看似清贵荣华,内里却也需步步为营。
也是,这世上何来十全十美、全然无忧的日子。
梳洗装扮停当,二人简单用了些早膳,便携手前往主院拜见。
沈父单名望,字栖迟;沈母姓江,闺名如练。二人并未端坐干等,而是在院中各自忙碌——沈望正被夫人使唤着搬动室内摆放的兰草,江如练则在桌边对着一盆兰草修剪枝叶。见他们携手而来,方含笑落座,受了新妇的大礼。
二人保养得宜,风姿卓然,望去不似父母辈,倒更像兄姊。尤其是沈望,面容清俊,未蓄须髯,与两个儿子站在一处,说是兄弟亦有人信。
庄玉衡垂眸,强忍下唇角漾开的笑意,未想到公爹竟然这般“青春貌美”。
江如练却已瞧出她的心思,不由莞尔,碍于在儿媳面前,不便打趣夫君,只温言道:“阿衡,过来让我瞧瞧。”
她拉过庄玉衡的手,细细端详。虽面色蜡黄,但女子五官明媚大气,衣领间微露的肌肤与手腕内侧皆细腻莹白,透着健康血气。江如练一眼便心中有数,柔声道:“你们年纪尚轻,身子需慢慢调养,不必急于一时。”说着,便从自己腕上褪下一只莹润通透的玉镯,套在庄玉衡腕间,“这是你阿翁当年予我的一对镯子,你与你未来的嫂嫂,一人一只。”
庄玉衡落落大方,再次敛衽为礼:“谢父亲、母亲厚爱。”
沈望见她举止从容,目光清正,心下满意,温言道:“既是一家人,不必拘泥虚礼。你们当下该行之事,放手去做便是,无需过多顾虑我们。”言罢,也未多留他们闲话,便示意次子沈宴将二人带离。
出了主院,庄玉衡忍不住凑近沈周耳语:“父亲母亲……与我想象中大不相同。阿翁的风采,倒与左太师叔有几分神似。”
沈周低笑:“这是自然,否则他二人当年怎能成为莫逆之交。”
庄玉衡恍然。
沈宴将二人引至园中一处清幽小楼,正是此前沈周深夜归来,他曾在此等候之处。
“你们新婚燕尔,本该多些悠闲时日。然时局不等人,”沈宴神色转为凝重,看向二人,“接下来,你们打算从何处入手?”
沈周与庄玉衡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了然。沈周沉声道:“我有意,借为阿衡寻访名医、外出调养之名,由明转暗,方便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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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春意逢良夜 -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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