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山距离泽县还有大半日的路程,秦川稍作调息后,趁着夜色继续向东方前进。
“前辈不像是粗心之人,为何叫老石头轻易盗走了龟甲?”他其实已经思考了两日,只是一连发生的事情太多,江梦归也未曾明说失窃何物,所以一直到现在才问出。
“老石头一惯老实勤恳,他每日卯时来放置灵草,清理寒潭四周,闲下来还会来给我擦擦龟壳,或是弹奏一曲,有时讲讲山门中的趣事......如此持续了整整三十三年,我没有想过他会做出此事,也未曾戒备。”江梦归语气似有遗憾,“现在想来,我也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偶尔说说话的陪伴,从未真正像朋友一般关注过他的想法。”
秦川也陷入沉默,自己对这个“师兄”也没什么了解,印象里只有一个寡言少语的老剑修,文不成武不就,连容貌也在不可控制地衰老,每日留下一个推着小车的背影消失在小径的晨雾里。
师父当年在人间走一遭,偶然见了尚且年轻的石家二少,天资圆满,剑骨卓绝,是个百万中无一的好苗子,于是收其为徒,倾囊相授,尽管入门时,石风竹已二十有六,早就过了锤炼筋骨的最佳时机,但师父的眼光没有出错,他修习的速度远超其他弟子,对于各式剑招更是过目不忘,就这样用了短短四年,在三十岁之时便成功筑基。
但在这之后,不知发生了何事,他的修为与剑术竟几十年不曾长进,师父说这是因为他心有杂念,若是自己走不过这个坎,这辈子便是不成了,而一切也正如师父所言,石风竹后半生蹉跎而过,泯然众人,一步步变成了默默无闻的老石头。
“石师兄如今此举,倒是能令人推断出当年之事了。”秦川想通了其中关节,“他当年被师父收入门下时,照着世俗上的年纪,应当已经有家室,但还是投身仙门,从此断绝尘缘。直到四年后筑基,才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当年他离家之时夫人已有身孕,为他留下了血脉。”
“这件事令他心有挂碍,道心不稳,直到寿元将尽之时,他还是惦记着人间的后人,于是偷取龟甲,想利用其中的预知之术窥探后人的命运......”
“但是照他的反应来看,这个结果应该十分危险。”江梦归补充道,“所以他才慌忙逃下山去,不只是怕我追讨,更是急于寻到自己的后代,试图挽救。”
交谈间,二人御剑略过一座又一座城池,前方曙光微现,不知不觉,又过一夜。
今天是四月十一,老石头逃跑的第五日,秦川与江梦归也终于按照原定的计划到达泽县,按照门内记载,此处北方横亘着绵长的往极山脉,东临七刹湖,南下是直通天周城的要道,以致四季如春,渔业兴盛,来往商客频繁,百年间天灾极少,民生和乐。
这是一个好消息,至少对于想要调查老石头旧事的二人来说,一座没发生过太多灾害,百姓生活安稳的城镇,意味着本地居民世代居住于此,不会有太大的流动。
“啥?宣武三十年?石府?那可是......让俺算算......九十年前了,这俺咋知道,你们找找别人吧!”
“姓石的,那可是本地大姓,你在这大街上喊一声石老爷,十个有五个回头应你,谁知道你找的哪一家。修仙去的?嚯!我们这儿还有过这样的传奇事儿?没听过。”
城里不乏挂着百年老字号的店铺,柜台后却全是年轻的面孔,说到底,凡人寿数有限,人生七十便是古来稀了,又有几人能了解别人家的旧事呢。
正当秦川捉摸着,是否干脆向县衙递上身份玉牌,请求查询一下本地县志时,身后有童声:“你问的事,或许有人知道!”
二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叫花蹲在门口,仰着脸,眼睛咕噜噜地转,笑得精明。
“两个包子,要肉馅儿的,我就告诉你们。”
“你这小杂种!去,去!”店家抄起扫帚赶人,直到小东西一溜烟跑的没影了,又向外啐了一口,“晦气!”转过头,对上秦川与江梦归两位体面的仙长,立刻换了一副笑脸,“二位别听他胡说,那是个惯会骗人的,还偷东西,这儿整条街都知道,你们是生面孔,当心被盯上。”
秦川道了谢,转身拐了两条街,顺手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泽县不大,找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也很容易,所以当他们站在小叫花面前时,对方一下子跳了起来。
“哇!你们难道真的是神仙!”
“先说说,你知道什么。”
“先给我包子!”
“包子会给你,神仙不会骗人,但你也不能骗神仙,否则......”秦川将手往旁边一递,那热腾腾的纸包从一只骨节分明布满老茧的手换到了另一只白皙纤瘦缠着许多挂绳坠子的手上。
“城南边有一栋蓝宅,蓝宅的老太君今年刚过完九十大寿,为了给老太太祈福,蓝府门口连放了半个月的粥,那段时间吃得饱,所以我记得可清楚了!”小孩儿倒豆子一样的讲完,急得咽了咽口水。
看来他们可以去一趟蓝府,试试拜访这位老太君,小东西已经急不可耐将手伸到江梦归面前:“神仙姐姐,包子!”
江梦归却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点上他的额头,小乞儿立刻停止了吵闹,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是被清凉干净的溪水洗涤过一遍,在那一瞬间,他似乎能看得更远,听得更清。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待他回过神来,红衣服的神仙姐姐依旧站在面前,慢悠悠地问他:“你有灵根,年岁也来得及,现在我问你,你是要包子,还是要修炼?”
“修炼是变成和哥哥姐姐一样的人吗?”他不太懂。
“或许吧,每人的境遇不同,心境,天资,时机都是关键。”
“那需要很久很久吗?”
“需要漫长的时光,长久到这世上....你认识的人都逐渐故去,你也依旧在天道求索......”
“那我不要。”小乞儿摇摇头,“我要是一去不回了,妹妹会想念我。”
“比起去天上当神仙,我还是更想和妹妹一起吃包子,谢谢哥哥姐姐!”
见着小孩儿一路跑远,秦川提议:“你既相中了那孩子,何不再为他展示些仙法,小孩儿心性单纯,见到新奇的事物兴许就愿意了。”
“不,”江梦归摩挲着腰间短剑,低眉浅笑,“稚童流于市井,依旧守于自己的‘道’,何其难得。”
秦川则不以为然,“他若是再过个几年,想必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你又不是他,怎知他会不会后悔?”
“这世上能有机会踏入仙门,是十辈子都求不来的机缘,怎会有人不悔。”秦川肯定道。
“那你觉得,老石头也不曾后悔吗?”
“师兄他......这不可一概而论......”
“好好,那就不论了,“江梦归眼下心情不错,没有再为难秦川,而是将话头转到正事上,”刚才那孩子说的事情或许有用,我们尽快过去吧。希望蓝家的老太太头脑还清楚,能记得那些旧事。”
重新向路人打听了蓝府的位置,这回到是十分顺利,甚至连蓝府大宅里的八卦都听了个七七八八。
简单来说,蓝氏是本地有名的豪绅,府里除了那位刚过九十大寿的老太君,还有她的三个儿子及其家眷,其中蓝家大爷和三爷是老太君亲生,二爷是庶出,原本三兄弟十分和谐,蓝老太爷故去后,家主便传给了大爷,名正言顺。
坏就坏在蓝大爷主事后,唯一的儿子夭折,更是接连生了四个女儿,眼见着后继无人,二爷这边却连得三子,逐渐起了别的心思,没过两年,三爷也得一子,才逐渐对二爷一脉有所制衡。
蓝家大爷憋着一口气,竟一直没有过继个儿子到名下,而是顶着七十二岁的高龄不知喝了多少秘药,终于在去年成功令一位妾室怀了身孕,算算日子,生产也正是最近几日了。
市井之中甚至有人暗中押注,赌这蓝大爷究竟能不能一举得男,成功压住二房。
秦川久居太苍山上,对这深宅大院的传承之事不甚了解,江梦归更是不懂这些人类社会的运行法则,二人对视,同时读出了彼此眼中的茫然与天真。
不论蓝府什么情况,拜访总归还是要去的,二人顺着大路往南,不多久便远远瞧见了高墙青瓦,雕梁画栋,正中门楼牌匾上写着‘蓝府’二字,正要上前叩门,又听一阵马蹄与车辙声由近及远,从另一条通向城外的街道拐进来,一路直奔蓝府大门。
马车停下,先是跳下一位身形高挺,玉冠锦袍的男子,身后又跟着一鹤发老道。
老道落了地,拂尘轻甩,上下瞧过门口这两位的衣着打扮,回头与那同车的男子道:“明远看来是不放心,竟又寻了两位道长吗?”
“这....这兴许是家中哥哥们另外请来的,事出紧急,几位请随我一同进去吧。”
于是未等秦川与江梦归开口解释,蓝明远就径直往正院疾步而去,看得出神色焦急。
宅邸内部不似外墙般富丽堂皇,多了几分清新雅致,但却没有时间仔细欣赏,直到一路进了堂屋掀开门帘,迎面而来的腥臭不由地令几人滞住了呼吸。
明明是晴朗白日,屋内却阴恻恻的,里面只有一个壮硕妇人和两个半大的小丫鬟,腥臭之气不断从妇人手中的襁褓散发出来,她闻声抬头见了一行四人,赶紧起身相迎:“明少爷!高人请回来了?”
白发老道倒也直接,先行上前抬手以两只夹着襁褓边缘,缓缓掀起,却在见到其中内容时险些惊呼出声。
虽然来时路上已经听闻了蓝府新生小儿形状怪异,心中已有了些预计,却没想到竟是这般!
下个案件会有点长,还在修稿,可以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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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抵达泽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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