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鬼头婴之事(七)

老石头将怀中的婴儿紧紧搂住。

“不......这孩子就是我的后人,我看到了那个预言的景象。就在和这儿一模一样的房子里,他——面目凶恶要将这孩子狠心摔死!”

“预言只会向你展示客观的事实,你心中想见后代最后一面,它便毫无保留的展示给你,是你自己遵循着这条路走了下去。”

“不可能!不会的......”老石头不由地望向躺在面前已无生机的蓝明远,手指死死抓进襁褓里。

“那么我来当场给你解答!”秦川转身指向蓝家大爷,“婴儿的母亲玉小娘,出生何处,可有证明?”

“玉娘她、她祖籍广陵郡,入府前都查证过,是清白人家,也没听说祖上出过什么修仙人。 ”

“三夫人呢?”

已经被吓傻的三房老爷还未从惊惧和悲伤中缓过神,大爷又替他作答:“当初定亲时,听闻弟妹娘家在汉中附近,送嫁颇费了些时日。”

老石头所见后人的画面中,只有蓝明远和婴儿。既是后人,追查血脉定能发现端倪,然而这两人又同姓的堂兄弟,只有先排除他们母亲的出身,才能继续向上推断。

现下证实二者的母亲都是出身外乡,基本可以断定与老石头无关

那就说明蓝家的大爷和三爷中,有一人是老石头的后人,另一人不是。

“不可能吧,我三兄弟虽然异母,却是同父。总不可能......总不可能母亲对父亲不忠......”二爷语气犹豫,却是叫房中各人听得清楚。

“你说的什么浑话!”大爷终于忍受不了,“母亲一向待你不薄,对你和我和三弟都是一视同仁,从未轻贱,你能做出这种没凭没据的污蔑。”

“说不定就是心中有愧,她才假装一碗水端平......”

“你!”

眼见着兄弟二人又要争吵起来,秦川提醒道:“诸位如果换一种思路,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此事自始至终,都与二老爷没占一点关系,而二房并非老夫人所出。那么是否可以大胆推断,大房与三房这两位老爷,其中有一人不是老太太亲生,而老太太本人正是与老石头血脉相连的源头。”

“我......不是母亲亲生?”大爷活了七十多年,听闻这等推测,怎会相信,他猛地摇头,“不会的!对了,母亲他,出身清河顾氏,小时候外祖家中还来过人,都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与这姓石的疯子无关!”

“清河....顾氏......”老石头睁大了眼睛,上前一步抓住大爷的衣领,“你说的可是那个出了探花郎,后来受冤下狱,直到年老归乡办学才渐有清名的顾氏?”

“你怎么知道这些,难道你、不,难道母亲她......”

未等对方说完,老石头将手中人甩开,急急地冲进卧房内。

老太君昏睡着,面庞上爬满岁月的痕迹,尽管不再年轻,不再清秀,老石头还是从她的眉眼中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令他懊悔,惭愧,牵绊一生的人。

难道一切真如秦川所言......那他怀中的孩子是谁,他错手杀死的又是谁!

费尽心思是为了什么?

年少时一心求仙,抛家舍业,年老时欲做挽回,却断送后人。

好笑。

原来他这一生都像一个笑话。

“儿啊——”老人跪趴在床边,涕泪顺着满脸的皱纹流下来,他痛苦地瑟缩着,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又有谁能想到一场父女相认,隔了整整九十年。

他颓废半生,临了了想见一眼自己最后的牵挂,千里寻亲相救,最终却是亲自错杀了自己的曾孙。

他好恨,好悔,原来一切皆由天定,他只是天的棋子,命的傀儡,是一颗注定碾在地缝里的石头。

石风竹伸手摸了摸女儿苍老的脸,她的气息微弱,已经对周遭的事情没了反应,生死似乎都徘徊在一息之间。现下他终于有了决定,自己还有最后的用处,他将全身的灵力缓缓送入女儿的体内,将这剧躯体的病灶洗涤,修复,尽管力量微弱,但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用自己所剩的一切,换女儿脱离危险。

随着灵力渡身,老夫人的气息平稳了下来,等她缓缓转醒,只见床前围满了人,有儿子们,两位仙长,还有个不认识的老人。

“孩子啊,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你——”

老太太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这个从一开始就不曾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男人。

“母亲,这人是......他自称是我们的外祖,您的亲生父亲,从仙山上下来寻您。”老大按下心中疑虑,向母亲柔声道。

老太太刚从鬼门关拉回来,没人敢叫她再受刺激,几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蓝明远的死讯。

她望着眼前与自己一般沧桑的老人,这中间的漫长光阴被压缩成这一瞬,她又变成了一个小女娃娃,蹲在房檐下看母亲做针线。

“娘,你缝这些男子衣物做什么?”这庵堂里只有婆子,没有男人。

“缝了托人给你爹爹带去,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娘是个普通人,够不到他了,只能做这些给他。”娘咳嗽着,手上却一直没有停。

“爹爹是什么,我没见过。”

“爹爹和娘一样,是全天下最爱你的人。他愿意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教你很多道理,会为你着急,为你操心,还会在你长大后,为你费尽心思挑一个如意郎君,风风光光的出嫁。”

娘没缝完那件衣服,咳了两个月后,在一个清晨被放在一张破门板上抬了出去。

后来婆子们把她带到一个男人面前,那个人高高的,很清瘦,长得与娘亲很像,男人把她带出了庵堂,告诉她:

“从今以后,你姓顾,你是我的女儿,我做你的爹爹,爹爹带你回家。”

“娘亲说,爹爹和她一样,是全天下最爱我的人,他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教我很多道理,会为我着急操心,还会在我长大后挑一个如意郎君,风风光光的出嫁,你也会这样吗?”

“会的,我会的。”清瘦的男人蹲下来抱着她,大手放在她的头顶微微颤抖着,却非常温暖,非常安心。

“我的母家,是清河顾氏。我的父亲,是顾家长子顾春江,”老夫人平静地望着眼前人,轻轻摇头,“不是你。”

“我离家时,你母亲尚在孕中,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顾家大郎我是见过的,他是你的舅舅,你和你母亲的眉眼简直一模一样......”石风竹解释着,却被打断。

“你不是我的父亲。”

老夫人转过头,不再看他。

【我已经有了全天下最好的父亲,他会教我读书、识字,给我买坊间最新的小玩意,又会没收我的糕点不许我晚上多吃。】

【他会打我的手心,教我不要在学那些婆子讲粗口,也会在表弟骂我没爹没娘的时候立刻把他拎起来斥责。】

【他会陪着我慢慢长大,在送我出嫁时哭成泪人。】

【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埋入坟冢。】

【我们就是这样一对平凡的父女,没有什么寻仙求道,没有什么一眼百年。】

老石头缓缓走出房门,已是无魂无依,身心俱裂。一步踏落,他只觉得浑身肺腑要从口中涌出,猛地弯下腰,呕了一滩鲜血。

不成了,这下子真真是不成了。

他跪坐了下来,像一滩烂泥。

头顶有阴影出现,他只瞟到衣摆,便知来人。

“师弟,你不必麻烦,我连随你回山的日子,都不够了。”

“是我......自作孽啊!”

秦川只是悲悯的望着师兄,在他的原则里,善恶是泾渭分明的一条线,犯下恶果之人定要受到相应的惩罚。师兄接连犯下两起命案,无可饶恕。

但他现在似乎已经受到了比刑罚更加残忍的报复,秦川已经无可判罚。

“老石头,”江梦归见证着悲剧的起始和终结,她蹲了下来,平视着这个可怜人。“我早就说过,人会为虚无的预知付出代价,你却一意孤行,最终深陷其中。”

“啊、啊......你是,灵龟大人。”

“嗯,我来追回我的东西,你该交还了。”说着,老石头衣襟中亮起灵光,一枚流转着波纹的金色龟甲缓缓飞入主人的手心,“看在相交多年的份上,我暂且不做计较,你已食恶果,多说无用。”

随着龟甲的光芒消散,老石头眼中的光也逐渐暗淡,没了声音。

一日之间,蓝宅又多了两具尸骨。

蓝家大爷和二爷简单操办了蓝明远的葬礼,将他们一家三口葬在了一处,但面对老石头的尸身,二人都晦默不语。

“老太太不愿相认,那他便与我们蓝府无关。就当为母亲祈福,叫人拉去山上埋了,碑上刻个姓甚名谁,也不算孤魂野鬼了。”

自从老太太苏醒,大爷按捺着心中的疑问一直没有问出,他究竟是不是母亲亲生的孩子?但最终还是选择放下。

自己终究是母亲一手带大,她对三个子女向来公平,现在去追究真相,不过是叫母亲徒增伤心,而二弟与自己的关系反而又缓和了些,大概是觉得两人如今身份相当,也不再去计较什么了。

临了,秦川提议将鬼头婴带去仙山上治疗,或许会有成效,大爷却犹豫起来,他见了老石头的疯魔,见了母亲胸中怀揣多年的恨,不敢叫自己的孩子也断绝人迹。

“那你便先等等,我回到师门将此事禀明,请丹鼎堂的师叔们想办法研究解药,书库中古籍众多,定能寻到解决之法。另外这毒源究竟来自何处,也是要细细查证的,不能叫它再危害别人,你们若是日后想到了什么线索,也尽可传书给我。”

得了秦川的承诺,老人只做感激之色,深深拜谢。

这些时日实在费了太多功夫,好在最终与前辈取回了龟甲,秦川踏上归程,心中只想着该如何向掌门禀报老石头之事。

“前辈,你回到门中,我又该如何解释你的突然出现呢?”

“不用解释,老身想出现便出现了,小玉真只会高兴地合不拢嘴,不会多问的。”

“当真如此?”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凡是都要琢磨个究竟,许多人宁愿跟随着自己的感觉,也不愿用脑袋想一想。”江梦归耸耸肩,提议道,“你既然这么喜欢琢磨,我可以给你一道题。”

“什么题?”

“一道困扰了我万年的难题,也是我龟缩在太苍山上千年不愿出世也不愿飞升的缘由......”

还未等说完,江梦归猛地一滞,抬头望天,面色瞬间凝重。

“前辈?”秦川顺着看过去,天上有什么......

未等他看清,便感到犹如江海倾灌的灵压迎面而来,随既后背被前辈狠狠一推,又一股灵力涌入体内。

“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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