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应五郎(一)

天界。

第七重天,碧瑶天,执帚小童正杵在犄角旮旯里偷懒,忽然察觉到天边一道灵光划过似是直奔过来,赶忙打起精神迎上去,还没走出山口,便撞见那位晃进来的黑衣仙人。

“舍应仙尊。”小童恭敬行礼。

对方脚步没停,轻车熟路地往里进,甩甩手问道:“你家老头儿呢?”

“师尊下界去了,去人间翼南,”小童抬头扫过计时的沙鼎,心中默算了下,又补充:“应该快要回了,仙尊您自便?”

舍应点点头,他从来不用招待,这儿的小侍童早就熟悉了,都自觉给他留清净。

“哦对了,要是妙云的人过来问我,就说没见过。”

“晓得了,仙尊。”小童低头称是,心想着前段时间听闻舍应仙尊抢了妙云仙子的丹药,两人在丹霞天大打出手,现在看来这风波还没过去。

自己只是个洒扫奉酒的小童子,可千万别牵连进仙尊们的恩怨中了。

舍应在狭长的山谷中穿行,浓郁醉人的酒香扑面而来,路到尽头,眼前是一片碧波如镜的湖泊。

这儿本是个山头,叫天兀子挥手挖出了个坑,又按照他的喜好填入三界千余种美酒佳酿,造成一座“酒湖”,以山体为酒樽,众仙便给他这处洞府起了个恰如其分的名字,天樽山。

至于眼前这片酒湖,其实既不算酒,也不算湖。

它是一面镜子,天兀子还没完全炼制成型的天地法器,照他的原话说,完全炼成后可映照三界万物前世今生,就连天道也可窥一二。

他们早就说好,等到炼成的那一日,只要将小春修复好的肉身与魂魄在上面一照,就能找回她千年前完完整整的记忆。

可惜兜兜转转几千年,总是差了那么几味酒,反复而不得其味,叫人等到了现在。

舍应剑尖于湖心一点,镜面荡开,映照出的虚假之影缓缓变换了形象,一眨眼,便成了十三岁的应五郎。

镜子里的应五郎眨眨眼,脸上尽是山野少年的淳朴与粗粝,他背上柴火,把斧子别回腰上站起身。

——————

今儿劈了两捆柴,狐狸皮子凉好了,鸡窝里摸出十几个蛋,明儿跟邻居借个车子一起拉到镇子上卖了换粮。

鸡蛋容易磕着,得放仔细些,在筐里垫好干草,应五郎并不算心细,但从来都是事儿教人,磕坏过两次后就长了记性。

摸鸡蛋的时候,他发现一只鸡蔫蔫的窝在里边,扒拉过来一看,是前几天差点被狐狸咬了的那只,大概是吓到了还没缓过来,吃喝都没精神。

应五郎把鸡塞回去,心里担心着这家伙可别死了,否则每天又少一个蛋。

做完这些,他蹲在院子里开始算账,快入冬了,家里的存粮还不太够,得想办法换点实惠的粮食,不用多入口,顶饱就行......

小树棍儿在地上划拉着,算了半天他也没算明白怎样才能吃饱,索性坐在地上,直到太阳快落了,一个少女从墙后冒出了头。

“五郎,五郎,你做什么呢?起来,来我家吃饭。”

“不了......今天不去了,”应五郎试图用夜色掩饰窘迫,“我今天采了菌子,晚上煮了吃。”

“得了,上次你自己煮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吃得上吐下泻,还是歇了好几天才好的。”少女笑起来,直接进门来拉他,“走吧,弄了三人份的,你不来就要剩下明儿吃了,菌子呢?你带上,回去煮了加菜。”

两人僵持着,应五郎挠挠头:“小春,对不起,我其实没有菌子。”

“我就知道。”小春一点都不意外。

“我不能总去你家吃,我是男子汉,爹娘不在了,我得自己想法子生活,不能总想着依靠你跟何叔。”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儿,你多来,我和爹爹心里才过得去。”

见何春喜一直拽着不松手,应五郎叹了口气站起来,学着大人模样叉着腰说道:

“爹会功夫,保护村里的大家是应当的,我也开始练武了,等过几年,我会比爹爹更厉害。”

“好好好,那你要多吃才能长得快,走吧。”何春喜边说边从背后推着应五郎,强行带着往自己家方向去了。

迎着晚霞,少年少女在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春喜还没完全适应这样的路途,讲话间喘着粗气:“就按我爹之前说的,你住到我家好了,省的每天来回跑。”

“你们来得时间短,不知道我们这儿的习惯。”应五郎摇头,只觉得春喜天真,“山里的空屋子,别人都能随便占,我家这两间房是爹娘亲手垒起来的,我得守着。”

“从没听说过这样的道理,你们这儿的里长、乡长都不管么?”

应五郎不太明白,春喜总是知道很多他没听过的东西。

“里长?那是什么?”

“就是说了算的人。”春喜解释。

“有经验、有力气的人说了算,就像我爹那样,以前大家遇到什么事儿都会听他讲一句的。但现在,我说不上什么话,大家也不会听我的,要等我变得更厉害了才行。”

应五郎拍拍胸脯,表示自己以后也会变成那个说了算的人。

这样就能每天吃饱饭,不用担心有人来占了他家的屋子,也许还能垒起第三间小屋,后面再拓出两亩菜地......

等他变得很厉害,就能大大方方地带上好酒好肉走进何家的小院,而不会被暗中嘲笑吃白食。

等他可以像爹那样以身搏熊,就有勇气抬起头来正视春喜笑眯眯的眼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借着一点余晖偷看对方微微发了汗的侧脸。

何春喜和她爹刚搬来时,整个儿跟他们山里人格格不入。

父女俩穿着干净的棉布衣服,一嘴令人听不太懂的细声细气的口音赶着辆装满箱龛的驴车,用两条油亮亮的腊肉和一大包洁白如雪的细面粉,换了村口杨二哥家空着的院子,就这么住了下来。

山民靠山吃山,砍柴,采药,打猎,这些个活计何家老爹一样都不行。

砍柴能差点削了自己的手指头,打猎一脚踩到自己的陷阱里。

虽然懂药理,但仅限认识模样,知道药性,若是叫他爬上峭壁摘一株,那是抬头看一眼就开始腿软,闭眼摆手。

后来听说他家那几大箱行李里,有一半全是书简,众人更是乐不可支。

拉着几箱子书住到山里,只能烧火用,况且他一开口那些文绉绉的词儿没人听得懂,着急了只能抻开胳膊比划,于是大伙开始暗地里喊他何比划,打赌这人啥时候过不下去了搬走,照他这个能耐在村里迟早要饿死。

直到何比划帮隔壁寡妇修好了一口锅,修了锅,就有人跑来修伞,修好伞,又有人拿了犁具来问,一来二去,大伙儿才看明白何比划的本事,改叫他何师傅。

何师傅带着女儿何春喜定居下来,半年下来不仅没饿死,反而顺利和周围邻居打成了一片,每天穿着麻布短打帮乡亲们修修补补,讲起话来少了点之乎者也,多了些俚语土话,人也黑了不少。

熟悉之后,总有人好奇何师傅的来历。

“老何咋总是一脸不高兴咧?俺要是跟你一样识字,懂道理,怎么都要上大王面前求个一官半职的当当,那多爽!你呢?带着这么水灵个闺女在山沟里窝着,也不知道图啥。”

何师傅老老实实地答:“官哪那么好当,侍奉贤君,还有机会施展才学,若是......总之,这世道要乱了,还是山野自在,与世无争。”

这话讲得隐晦,人家没听懂,只觉得老何大概是书读傻了,还连累自己闺女跟着受罪。

应五郎跟着何春喜回了家,何老爹也正好端了热乎的锅子出来,乡里乡亲间帮忙做修补活不怎么算钱,都是拿些蔬果野味来回报,所以何家父女一直没短过吃食,但这对于双亲刚刚过世,独自生存的应五郎来说,已经是一桌珍馐美味。

压着心底的馋虫刚吃下半碗饭,对面何叔的一句话让应五郎差点手抖的摔了筷子。

“五郎,我上次教你的那几个字,你回去习了没有?”

“......习了,习了。”他心虚答着,手里不自觉的开始扒饭猛吃,好像只有将嘴里塞满,就能逃避接下来的回答。

“噢,挺好。”何老爹点头,“那一会儿吃完,考考你。”

应五郎向春喜投出求助的眼神,哪知道对方没看见似的将最后一口饭嚼完,收了碗碟奔厨房里去了。

等春喜收拾完灶上,应五郎已经接受完考校,欲哭无泪地靠在墙边发呆。

天已经完全暗了,春喜不方便再出门,就提了一盏小灯递过来,送了应五郎出院,刚走了两步,少年压着声音小声道:

“小春......能不能跟你爹说说,别费功夫教我了,我脑子笨,根本记不住这些学问。”

听了这话,春喜倒没气恼,只是反问:“你不学这些,想要学什么?”

“我想跟我爹一样,练一身好功夫,当全村最厉害的猎手!”

提到爹爹,应五郎很自豪,春喜却咬起了唇。

“然后呢?你别忘了你爹他......”

“我爹是为了保护大家,拼死杀了那头疯熊,他是大英雄,我也想成为大英雄。”应五郎语气期翼,转头瞧见春喜的表情,赶忙收敛起来,安慰她:“诶呀,做学问啥的,得身上流着墨水才行,我不成的。你行,你和你爹一样都聪明,一学就会。”

“我和爹爹......都是亏了应叔叔才在熊口下活下来,我们只想帮帮你,我爹他不会别的东西,只能尽力教你些。”

一边说着,春喜默默将提灯塞到应五郎手里,两人又沉默了半晌。

“你若不喜欢,就算了,明儿我好好跟爹爹说一说。”

“好嘞!”应五郎跳起来。

何老爹有些木讷古板,但却是最听自家女儿话的,春喜既然这么说了,这事儿肯定能行。

“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每天要来吃饭。”何春喜靠着灯火,伸出一根手指划到应五郎眼前,紧接着又伸出一根,晃了晃。

“第二,明天陪我上山。”

应五郎捏紧了灯,心也跟着春喜的手指提起来,晃来晃去,摇摆不定。

“你上山干啥,多危险,你爹知道了要担心死。”

“所以,小英雄要保护好我嘛,”春喜收回手,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我发现一个好东西,只带你去看。”

这一段没案子,写点小情侣谈恋爱的事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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