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柳府中的下人就忙碌了起来,备齐所有需要的物资。
阎百川略略看过周围的宾客,显然众人的表面功夫修炼地不尽一致,几位富户打扮的客人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眼睛里却明明白白的写着“晦气”两个字,只不过是碍于柳应风的权势不敢明说罢了。
这已经是柳成眠第三次成婚,加之新娘出身不高,柳应风也疲于大操大办,结亲的唢呐只零星响了几声,权当应个景了。锦游用折扇遮住上扬的嘴角,凑近阎百川看柳府的笑话:“看来这柳家父子背地里也没有那么得人心。你瞧右边那个胖子,白眼翻得都快抽筋了,也不知道和柳应风有什么深仇大恨。”
阎百川顺着锦游的目光看过去,正巧看到一个穿着墨绿色锦袍的胖子,冷哼一声对着柳成眠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锦游躲在折扇后噗嗤一笑,拍了拍阎百川的肩膀,低声说:“我去找点乐子,这里交给你盯着了。”
阎百川目光扫过门口正在背新娘下轿的柳成眠,许是因为宾客都在看过去,新娘一双粗糙的手揽着柳成眠身前,手指怯怯地蜷在手心,试图藏进袖子里。看着锦游兴致盎然的样子,阎百川还是多说了一句:“怕生变故,尽快回来。”
阎百川从不说虚话,既然他说或有变故,那心里必定有七八分肯定。锦游略一点头,收起了几分随意的态度,走向那位一直翻白眼的宾客。
“唉,真是怪事。”锦游故作浮夸地走到墨绿锦袍旁边,自言自语道:“依柳公子的家世,怎会娶一个无名无姓的农家女,莫非这农家女有倾国之姿?”
胖宾客显然对柳家很不满,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还能为什么,就他家这娶一个死一个的邪门样子,哪个好人家敢往他家嫁女儿,那不是送人去死吗!”
“竟有这等怪事!小弟初来乍到,大哥可否指点一二?”锦游侧过身子,显然对其中内情很感兴趣。胖宾客见还有人不知道这事,当即打开了话匣子:“嗐,客气什么。我叫王奔,就在这城中做些香料生意,柳家这事谁人不知?也就是那农家女愿嫁,听说她家里有个重病的老娘和三岁的弟弟,柳家估计答应了不少好处。”
锦游叫了声王大哥,短短时间套出了不少内容。
原来这柳成眠第一次成婚已是三年以前,却因新娘横死,短时间内无人再嫁。直至一年之后,事情逐渐被人淡忘了些,柳家才又开始相看适龄女子,好巧不巧,正是这位王奔的侄女,王妧。
“我那表妹是家中独女,平时知书达理,人也懂事得很。谁知在花灯节时见了一面,一来二去的竟是非柳成眠不嫁,也不知道被那小子灌了什么**汤!偏我姐姐和姐夫疼爱得紧,最后拗不过她,还是嫁了,谁知道…唉,不提也罢!”王奔说完喝了一口茶水,有些怅然地说:“后来我姐姐姐夫受不住打击,将城中的钱庄盘了出去,回了老家。”
有这层关系在,难怪王奔看柳家父子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锦游合上折扇,若有所思地坐回阎百川身边。
凌云跷着腿,姿势难看地坐在椅子上捻盘中的桂花糕吃,靠着绝佳的听力偷听锦游那边的对话,略有感叹地说:“唉,什么才子佳人,花灯夜游,这种好事也只有话本子里才能听听。但若放在真人身上,少不得被人说一句私相授受,不知检点。”
赢闯也吃了一口桂花糕,觉得没滋没味的,听到凌云的话有些迷茫,又有些。心动:“四香…兽兽?是什么兽肉,比烧鸡还好吃吗?”
“唉——”
凌云长叹一口气瘫在椅子上,坐姿更难看了。
“嘘,开始了。”
柳成眠与新娘走近正厅,上座坐着柳应风。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本以为一切顺利,一阵风却平地而起,正在“夫妻对拜”时刮过前厅,所有宾客无故觉得寒从心起,打了个寒颤,连傧相的声音也有些迟疑,但还是硬着头皮喊完了。
阎百川与锦游对视一眼,刚才夫妻对拜时,新娘宽大的婚服下闪过的,分明是一双细嫩白皙的手。
柳成眠对此一无所知,牵起新娘重新变回粗糙的手算是礼成。
席间新郎前来敬酒,阎百川四人避开宾客和家丁,悄悄地朝新房靠近。走至中庭时,四周风声忽起,周围红烛随着风声晦暗不明地闪烁着,令人心头一紧。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从屋内跑出来一个人,阎百川认得那是柳成眠的小厮阿念,侧身一挡将人拦住:“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阿念脸色惨白,像溺水的人一样努力大口呼吸着:“鬼…里面有鬼啊!是她来报仇了,是她来报仇了!”
阿念说完就要跑走,却被阎百川揪住了后衣领:“把话说清楚,不然送你回去和鬼作伴。”
阿念差点哭出声来,哪有人这么霸道,有鬼还不让别人走的!但阎百川态度强硬,阿念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磕磕巴巴地回答:“是少爷以前相好的一个婢女,叫馨儿,前几年对外说是嫁人了,其实是…死了,听说死得时候还挺吓人,老爷不许我们提起。”
阎百川侧过身子,阿念连忙感恩戴德的跑走了。
锦游看向俨然已快成一座鬼屋宅的柳府,心下叹气。虽然早料想到柳家父子不会和他们说实话,但连事情真正的起因都没告诉他们,这就是在坑人了,怪不得阎百川会觉得柳成眠这次成婚会有变故。
阎百川走在前面,周身煞气环绕,锦游和凌云则错他半步,跟在身后,赢闯则走在最后。阎百川刚行三步,两道黑影从上房破空袭来,被阎百川用刀弹开。阎百川低头看了一眼地上,俨然是两枚黑色的棺材钉,下葬的时候用来封住魂魄的,这是阿念口中的“馨儿”给他们的警告。
这两枚黑色的棺材钉裹着血迹,下葬的时候大概率出了事。锦游向来厌恶这些腌臜东西,抬脚就想踢到旁边去,耳边却又响起两道声音,这次瞄准的是锦游的双眼,被他轻松用水流挡下。
阎百川脸上的放松倏然消失,眼神狠戾地看向不远处的新房,右手不自觉地握紧断命的刀柄。这鬼见他满身煞气不好惹,偏偏用这棺材钉去对付锦游,欺软怕硬的东西。阎百川的耐心耗尽,断命赤红的刀刃隐隐泛起煞气,一阵狂风卷着落叶却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凌云扯开被风吹进嘴里的头发,生气地呸呸两声,右手掐起法诀将所有落叶凝成了冰。
“呸!知道这头发多难打理吗!”凌云拿出八卦镜小心的看了看自己乌黑亮丽的头发,转头却发现阎百川面色阴沉的盯着地上的第五枚棺材钉。
“锦游不见了。”
—
狂风袭来时,锦游也被叶子迷住了眼,混乱中下意识向棺材钉飞来的方向铺开水流,可放下袖子时却发现周围变了景色。
院子还是柳府的院子,只是换了季节,树上不再是枯黄的落叶,反而挂着新开的桃花,迎着风甚是好看。锦游在屋内四处走动两步,仔细打量屋中的摆设。
屋内的茶几上摆着一套茶具,锦游拿起来看了看,只是普通的茶壶,并不名贵,反而是屋中点燃的熏香是上了些档次的好香料,甜香中不失清雅,显然是个女子的居所。
锦游从没进过女子的卧房,犹豫片刻后还是踏了进去。他需要尽快解开这道幻境,阎百川他们也不知道在外面遇到了什么。
卧房显然被人精心收拾过,锦游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多是棉布做的,却有一两件在不明显的地方用了绸缎,被主人小心地放在里面。
锦游已经猜到这房间的主人应该是馨儿,从衣服的样式来看,这位叫馨儿的婢女在府中应该颇为得宠,且有些心机。那些绸缎应该是柳成眠送给馨儿的,馨儿却未将绸缎都制成成衣,反而用在不起眼的地方,既表明了心意,也不招人嫉妒,很是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
很快,不等锦游再猜,一切就印证了他的猜测。
“馨儿姐姐,少爷那方寿山石的印章不见了,正寻你去找呢,快随我来罢!”
小婢女引着锦游来到柳成眠书房,柳成眠将小婢女挥退,只留下两人,这才含情脉脉地开口,半点没有丢了印章的着急:“馨儿,怎不穿我送你的料子,那颜色更衬你。”
锦游正想开口嘲讽两句,却发现身体好像不太受自己使唤:“绸缎价贵,太惹眼不好。”
柳成眠轻笑一声:“一匹布料罢了,哪比得上你。”
“馨儿”垂下头,掩住脸上的喜意:“成眠,上次酒后你答应娶我,可还当真?”
柳成眠眼里划过一丝厌恶,眼神却越发温柔:“馨儿这是想当新娘了。”
“馨儿”语气黯然:“如今我年岁愈长,更想要一份安稳,比如…与你为妻。”见柳成眠沉默不语,“馨儿”又说到:“原先伺候夫人时,夫人也曾想为我寻个好人家,可惜去得早,此事也作罢了。成眠,不若遂了夫人的遗愿?”
柳成眠的手指拨开馨儿的碎发,划过她漂亮的脸庞,承诺道:“馨儿想做一回新娘子,成眠岂有不应之理?”
“馨儿”却浑然不觉,心里盈满了甜蜜。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