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今个儿一大早起来,周幼吾还在换衣裳,便听见周颂声的声音远远儿地就从院外传过来了。

这么早,颂声怎么来了?

左右两人是姊妹,感情又素来要好,周幼吾便没有多想,低声同花萼吩咐了一声,叫进屋来说话便是。

周颂声进了屋又熟门熟路地走去内寝,见云母折花屏风后正立着一个只穿着浅绿罗衫的美貌女郎。

许是因着时辰尚早还未梳洗,一头乌云似的长发堆在肩后,衬得整个人有一种慵懒的妩媚。

周颂声脸红心跳地看着阿姐更衣,暗道着平日里看着阿姐这般纤细瘦弱,怎得如今看着……嗯,肉乎乎的。

近日暑气重得很,这一大清早起来也是叫人觉得闷得慌,周幼吾索性只在外边儿拢了件云丝织就而成的大袖衫,略显宽大的大袖衫愈发衬得她身姿楚楚,端的是体态风流。

周颂声一边看着花萼她们给阿姐梳妆,一边乐道:“昨晚上发生了一件大好事儿!”

“是什么?你养的那只波斯猫总算肯亲近你了?”周幼吾在妆匣子里随意挑了一个金镶玉宝石桃蝠簪递给花萼,闻言有些戏谑地开口道,“的确是件难得的好事儿。”

想到自己养的那只高傲又不爱亲近人的胖猫,周颂声娇俏的小脸上浮现出明显的郁闷之色,她摆了摆手:“是比这个更叫人痛快的事儿呢!阿姐再猜猜!”

“别坠得太多了,今儿本就热。”周幼吾阻止了花萼想叫她摇身一变成为长安城贵女们最常淘买首饰的搂金漱玉纺活招牌的想法,又微抬起脸,对上一脸期待的阿妹,故意道,“那就是阿耶允你去京郊跑马了?”

一连说到她两件伤心事,周颂声跺了跺脚,急性子的她憋不住了:“是那成国公世子!昨个儿夜里不知被谁揍了一顿,今儿一大早才从平康坊晕晕乎乎地出来,瞧那一脸伤,不知是哪位壮士干的好事儿,可真是痛快!”

周颂声犹在叽叽喳喳,周幼吾听了之后脸色却有些微妙。

这事听着有些耳熟。

她与燕观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日她原本该出门去赴燕观的约,可周幼吾那几日对他很是生了几分不满。

她不过就是上一回见面时在马车里看话本子看得入神了些,没怎么搭理他,燕观便冷了脸,夺了她的话本子不说,还……

周幼吾光是回想都脸颊发烫,深觉燕观此人很是不要脸!

是以那日临出门前,看到礼部尚书家的小儿子突然捧着一匣子金子来表明情意时,周幼吾一面惊惶,一面又窃喜,可算找着借口可以不去赴约了!

谁乐意哄燕观那个脾气臭的冰块脸就哄去罢!她今儿可不伺候了!

重金找了才子写了一篇求鸾赋的礼部尚书小儿子磕磕巴巴地才背了开头几句,便见着心上人白着一张清艳小脸,被慌慌张张的女使们又给扶进府里去了。

礼部尚书小儿子半点儿都不生气,望着心上人袅袅娜娜的背影还有心思感叹:啊,不愧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郎,连拒绝他的姿态都那么温柔美丽。

痴痴回想着心上人的他回到府里,准备再斥巨资叫另一位才子写一篇情书。上一个的文采不好,这才吓到了小娘子,这回找个价格更高,文笔更好的,不怕小娘子不心动!

只可惜当夜他便一位身高如玉山,瞧着便很能打的郎君给胖揍了一顿。

那人生得高大威武,一张剑眉星目的脸瞧着便很凶神恶煞,礼部尚书小儿子一看就知道,自个儿铁定打不过!

听说后来礼部尚书小儿子在家里躺了小半年,这才慢慢养了回来。

陈垣虽说素日里爱装出一副风流多情的模样,可要说是谁真的记恨他,倒是也没有的,毕竟长安城里多得是出息的世子郎君,谁会把心思放在一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人身上呢?

周幼吾轻轻蹙眉,不知怎得,她总觉着陈垣这回挨的打有点冤。

-

进宝小心翼翼地进了含元殿,主子这几日心情不好,他也能理解,毕竟到手的王妃都能跑路,一时心火郁结也是有的。

心地善良的进宝公公决定要拿出专业姿态来,更好地侍候陛下!

只是……

进宝公公迷糊了,陛下今儿的心情怎么瞧着还不错?

先帝爷留下的那几个废物点心……啊不,废物王爷,已经抓住了四个,心眼子又多又坏的那个陈王还未能抓到,还有个誉王也如滑手的鱼儿般很是能藏。

加之又要忙着把先帝爷送进皇陵的事儿,是以燕观这几日心绪都算不上太好。

可今儿瞧着,进宝公公大着胆子又望了一眼,坐在桌案后,身着赤黄绣麒麟云纹圆领袍衫的年轻天子嘴角明明噙着微微的笑意。

瞧着有些得意。

进宝嘀嘀咕咕地开始磨墨,燕观却突然道:“进宝,你可见过成国公世子?”

成国公世子?

进宝反应过来了,这是他们王妃跑路之后嫁的夫婿。

陛下突然问起这人做什么?

进宝谨慎道:“以往随陛下您进宫赴宴时,曾见过几回。”

“哦?”燕观慢条斯理地挑了一根太仓毛笔,“他比之朕,如何?”

“那自然是比不了的。”进宝公公果断开始狗腿,“陛下您龙章凤姿,气宇轩昂,世间真是没有比陛下您更完美的郎君了!”

燕观原本嘴角还是微微翘起的,可越听越不对劲,昨个儿他批完折子,心情实在不好,那礼部尚书家的小儿子听说被他阿耶拘在家里相看小娘子,他不好再上门找事,只得去寻那成国公世子好好切磋了一顿。

嘁,无能软弱之辈。

……可偏偏是这样哪哪儿都比不上他的人,曾经得了媞媞的欢心。

看着天子的面色又阴沉下来,进宝公公紧张得呼吸都放缓了。

看着紫金釉洒蓝香炉中袅袅腾起的龙涎香雾,燕观似乎有些疲乏地揉了揉额角:“传令下去,可以收网了。”

年轻气盛的天子既不能替心仪的女郎暖被窝,那便只能做些旁的事儿来发泄了。

-

周颂声在漪兰院用过了早膳,又逗了逗软绵绵白胖胖的小侄儿,直到送了她们娘俩上马车,这才一步三叹气地回了自个儿屋。

周幼吾与衡哥儿伴着柳芽、乳母她们几个伺候的坐在马车里,周言之独自在前头骑马。

衡哥儿看着立在高头大马上的舅舅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也好想骑马!

可惜他才开口说了几个字就被周幼吾无情镇压,裹巴裹巴丢到马车里去了。

马车缓缓驶动,周幼吾素白的手指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出了兴宁里,又行了一段路,周遭声音便陡然热闹了起来。

按照礼法规矩,新帝需为先帝扶棺入皇陵,再隔七日方能举行登基大典。

所以燕观近日应当是很忙的,自然不会再像上次一般,将她拦在城门口了。

见她放下车帘,衡哥儿扑过去撒娇:“阿娘阿娘,什么时候可以吃到豆腐羹?”

普若寺在京郊,过去大抵也要一两个时辰,周幼吾从梅花式填漆小几上摆着的点心碟子里随手拿了块玫瑰酥堵住了他的嘴,哄道:“衡哥儿吃完了点心再睡一觉,咱们就能到普若寺里,晚膳的时候就叫寺里的师傅给衡哥儿做豆腐羹,好吗?”

被哄得心花怒放的衡哥儿还想腻在周幼吾怀里撒撒娇,一旁的乳母会意地接过小胖郎君,柔声道:“娘子也累了呢,衡哥儿听话,不去闹娘子,啊。”

周幼吾笑着摸了摸衡哥儿的头,方才有些失落的小胖郎君登时又笑得阳光灿烂起来了。

周幼吾瞧着儿子这张笑眯眯的胖脸,头上还有几撮小卷毛随风荡漾,有些出戏,她实在想象不到燕观小时候这般软萌可爱的模样。

大抵那人小时候便是个不讨喜的冰块脸。

柳芽见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长而卷翘的睫毛投在她瓷白细腻的肌肤上,显得眼下那层青黑愈发显眼。

柳芽心疼地想道:许是昨个儿秦王殿下回京,吓着娘子了,昨晚多半都没能好好休息。

偷看了小半宿话本子的周幼吾眼下的确是又困又乏,只将马车中的小榻空出来,娘俩儿亲亲热热地搂在一块儿睡了,左右有阿兄在外边儿骑马护卫,她睡得很安心。

只是她不知道,这看似平淡的佛寺之行,后边儿也能生出许多风浪来。

送上不负责小剧场一则:

周幼吾始终疑心陈垣那厮被打一事与燕观有关,于是遣人悄悄送了些药去。

她做得隐蔽,燕观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次日,进宝公公见陛下心爱的芍药花不知怎得秃了一大片,正要斥责御花园的宫人办事不力。

天子面色隐隐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罢了。”

昨夜,他一朵又一朵地掰扯那丛轻灵妩媚的粉色芍药,嘴里喃喃道:“他们会破镜重圆……他们不会破镜重圆……他们会破镜重圆?!”

他不信!

再扯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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