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一片狼藉,王如春进来的时候就瞧见陛下衣衫单薄,怀中还抱着被遮得严严实实的乔姒。
女郎双眼紧闭着,白嫩的脸色泛着潮红,褚曜抱着人往前走时,怀中的人无意间露出一截玉藕似的手臂,上面缀满了暧昧的红痕,任谁看了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如春忙不迭的低下头,回话道:“陛下,轿辇已经备好了,太医已经在殿内等候。”
褚曜“嗯”了一声,抱着人大步流星的往外头走,走了两三步停了下来,吩咐着。
“叫人那里头收拾了。”
说罢他才带着人进了轿辇。
虽说药效瞧着已经没了,可褚曜到底不放心,让太医看了又看。
请来的太医的姜医正,天子帝王贴身专用的御医,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天子手中,并不担心会被旁人收买。
姜医正被急匆匆的召来,本以为是帝王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到了地方就见他们这位陛下指着旁边面色比他还红润的女郎。
“你瞧瞧她还有没有什么事。”
没办法,姜医正摸了摸胡须叹了口气,认命的拖着老骨头给人看诊。
片刻后才斟酌着回话,“这位小主脉象平稳,并无不妥,只是有些女子常有的气虚血亏,多加养护就可。”
在天子身旁伺候,说话办事总是要再三斟酌,要揣摩着上意,尤其是太医,尤甚于此。
这已经是第二次从太医口中听到乔姒气血亏损的话,他皱着眉头。
“要如何养护?”
一个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的无情帝王忽然低下身段同他探讨着女子气血亏损要如何补这种话,实在是有够惊悚的。
索性老太医年纪大,见过的事情也多,何况又有上一任那般的帝王,这一点便不足为奇,甚至算得上平常。
他思索片刻后便道:“自然是用温和的补物,当归党参补气,寒凉之物少吃,燕窝当以血燕为佳,但似鹿血这般大补之物切忌让小主喝下,不然虚不受补反而加重病情。”
“微臣有位弟子对此颇有研究,稍后老臣回去就叫他为小主开一副方子。”
褚曜闻言点了点头,便挥手让人下去。
他看着沉睡着乔姒,起身来到外头,他看着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丹红以及不卑不亢的红玉。
他缓缓坐下,慢条斯理的拿起一旁的茶盏轻缀一口,汝窑瓷的茶底同桌案碰上。
“噔——”
轻微的一声,在这寂静的殿内格外响,尤其是无比紧张的丹红,更是吓得腿软,猛然跪在了地上。
褚曜瞥了眼旁边的王如春,王如春得了眼色,立即斥责着丹红。
“如此粗心大意的婢子,若不好好长长记性,只怕来日闯出更大的祸事,还不自己个儿滚下去领刑罚。”
丹红也自知自己做错了事,可心里头有些不甘心,但如今面对陛下,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自个出去。
丹红走了,就剩红玉一个人。
她低着头,沉默无比。
褚曜食指轻敲着桌面,眼底带了几分审视。
“是乔姒,叫你给朕传信的?”
今日他本不打算去太后寿宴,是红玉冲了出来,面色慌张的说着乔姒出了事情,求他救命。
本以为只是寻常被刁难的小事,却未曾想顺着这么一查,却瞧见了这般的场面。
方才是一心想着她身上的药效才无暇顾及这些事情,可若红玉是乔姒喊去的,那她就是料定了会有这种事情,可又为什么会中招。
亦或者,一切都是她的算计。
想到这个可能,褚曜眸色微沉,带着几分冷意。
可红玉却是摇了摇头,否认了褚曜这个问题。
她看了眼内室的方向,旋即才缓缓道出了实话。
“这是奴婢与小主独特的暗号,往日在府中小主也会赴宴,因着身份常被那些贵女刁难,可又不好坏了两家面子,这个时候奴婢就会说家中有人来寻将主子带走,而今日主子总觉得心头不安,便与奴婢约定了时辰见面。”
“可时辰到了,奴婢左等右等都没见到主子来,便猜测是出了大事。”
说起往事,红玉便不由得想到往日乔姒许多受气的事情,她忍不住开口。
“太后寿宴,主子辛辛苦苦绣了十几日的百寿图,眼睛都要熬坏了,却被郡主这般算计,无非是仗着主子身后没倚仗,就连老爷与小主也不是一条心,偏偏主子心软回回都听老爷的话,而现如今在这宫中,主子能相信的只有陛下您,奴婢这才舍命求到了您跟前。”
红玉说着忍不住悲从中来,眼眶通红。
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听着红玉这些话,褚曜没说什么,留下一句让红玉好好照顾乔姒的话后便离开了。
瞧着褚曜没有半点动容的神色,红玉愤愤不平的起身到了内室去照顾乔姒。
望着沉睡的乔姒,红玉眼泪都出来了,她家姑娘可真是太苦了,那褚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了皇帝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红玉才不管什么尊卑君王,她心中心心念念的只有乔姒,眼下瞧着乔姒这副柔弱破碎的模样,恨不能将那劳什子郡主打一顿。
实在是太可恨了!
而被红玉不停念叨的褚曜,出了屋就往泰安殿去。
一路上脑海中都是红玉为乔姒说的话,说的乔姒有多无辜,多柔弱,多害怕。
可若是真害怕真惶恐,当初又怎能说出那般话。
褚曜握紧手,让自己不要再去相信那句主仆的说辞,可偏偏越不想什么,脑海就越控制不住的回想。
忽而,他想起那日初入宫时,乔姒流着泪控诉着他的样子。
“陛下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女郎嘶哑的声音,通红的眼里藏着他看不懂的沉重。
还有今日乔姒说的那些话,全都历历在目。
这一切都在指明着,乔府的古怪。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的猛然停下脚步。
身后的王如春差点一头撞上去,索性及时停下步子,才没酿成惨祸。
他思忖着询问,“陛下是有什么东西漏在了偏殿吗?”
褚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叫步崇山去查查乔仲海,要深查,朕要知道的是旁人打探不到的事情。”
旁人窥见不了的,那就是内宅私事了。
虽不明白陛下怎么突然要过问臣子家里事,可天子命令,就算是比这更荒唐的,王如春也只能遵守。
先皇时期颇为倚重宫内宦官,更是成立东厂,以供收集百官消息,可这也造成了那些宦官自视甚高,更有甚者结交朝臣,光是欺上瞒下的事情就发现了不下几十处。
后来褚曜登基,在杀了那些造乱宗室之后就以铁血手腕瓦解了东厂,成立了如今的皇城司,由禁军首领步崇山管理,主要责任就是督察百官,守卫京都。
而禁军首领直属陛下,可谓是天子手中最好的一把刀。
现如今为了一个没有封号的小主竟要这般大动干戈,王如春忍不住的咋舌,对那位在天子心头的重要性有了新的认知。
——
身为皇权之下第一位的皇城司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尤其对于这种圣人亲自下令的事情,更是重中之重。
步崇山更是以为乔家有什么阴谋,不过半日就把乔仲海早些年的事情,乃至于乔仲海祖宗十八代的那些风流事都翻了出来。
最后由他亲自编纂,汇成册子呈递在了帝王桌案上。
夜色深蓝,殿内烛火通明,手旁就是乔府的所有详细。
他却有些迟疑,伸出的手迟迟不肯落定在上面。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更像是心中没底。
害怕。
当意识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褚曜有些怔愣。
他稳住心神,将册子拿过来打开。
上头写着乔仲海的生辰八字,生母是谁,生父又是谁,没什么猎奇的,他心中稍微安定几分时,目光忽而胶着在乔仲海在苏州上任的那一段事情上。
哄骗良家女子,外室生女,过几年后又被匆匆带入京都。
更重要的是上头的时间,是嘉佑三年。
乔府乔仲海这一支拢共就三个女儿,乔兰作为嫡女自然不会是,而乔湄的年龄也对不上,那么那女子生下的是谁显而易见。
他接着往后翻,上头记录了乔家的兴旺,乔家男丁稀薄,女儿家众多,尤其貌美,早年间乔太老爷便是依靠着裙带关系同王府搭上桥梁,从商人一跃成为读书清流人家。
随后似乎是尝到了甜头,乔府代代都是如此,到了乔仲海这一代更是与当时簪缨世族,顶级权贵的褚家搭上了关系,甚至还有了婚约。
后头的事,不用看上头的记录,褚曜也知道。
乔府当时的两个女儿都入不了褚家的眼,本想借此算了,却没料到乔仲海又说自己还有一位女儿,不过早些年在庄子上静养。
当时乔姒一露面,一举一动温婉有礼,容貌姣好,八面玲珑得就连褚夫人都挑不出错来,只好推说问他的原因。
而他当时无心情爱,只想着断了褚夫人母家的念头才草草应下,之后两家时时见面接触。
乔姒就如一捧不争不抢的水,在外人面前从未有失礼,让一众人都挑不出刺,就连那时锋芒毕露的褚曜对上她,如今认真想来,也从未有过厌恶。
而后的事情,他更是一清二楚。
他将目光从册子上挪开,后仰的身子靠在椅背上,眼眸倒映着跳跃的烛火,他有些出神,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原以为是利用,可如今才知道连利用都是被迫的。
若不是乔仲海逼迫,兴许乔姒也从未想过要与他有任何纠葛。
爱都是虚情假意,不,连虚情假意都是被逼,那又谈何有恨。
这一切不过是命运使然,而他的恨,也在此刻显得这般单薄和可笑。
从而算无遗策睚眦必报的帝王,在这一刻,脸上是无尽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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