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人手把手教鬼上自己的身吗?不会吧?
真的有啊!
“怎么了?”
白熙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近到仿佛贴在单枝耳边说话。
单枝僵硬地走了一步:“你,好高。”她说话的时候,感到心脏震得厉害,喉结也上下滚了滚,这种陌生感令她打了个踉跄,然后她便感到属于白熙身体的肌肉紧绷了起来。
她有些难为情,表情要哭不哭的。
“不必太拘谨。”白熙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去哪里了呀?”
“不必害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单枝点点头:“我想出去了。”她发出的语调使白熙的声音听起来娘兮兮的,她脸一热,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在耍流氓。
“好。”
下一瞬,她便感到自己被一股力朝前一推,然后一回头,白熙就站在她身后看她,对她说:“你就待在此处,我有些事要办。”
他要走了,是不是……
“我会回来。”白熙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思,又补充了一句。
单枝点头,小声说:“我在这里等你。”她觉得这应该算某种约定,而不算是鬼差对一只鬼的命令。
白熙系上发带,从阳台上一跃而起,白袍在空中飘了起来,然后他的脚在空气中蹬了一下,像是脚底下有无形的阶梯,飞快地跑远了。
远远地看,像只大扑棱蛾子。单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弯了眼睛,两手在嘴边比了个喇叭的形状,喊:“皇上,皇上,娘娘变成蝴蝶飞走了!”
她被自己逗笑,哈哈哈地笑了几声。
阳台连着卧室,单枝退几步就能回到房间,这间房宽敞干净,装修风格不似这小区外表富丽堂皇,看起来主人并没有在上边下功夫,但房内一张红木作的卧榻极显眼,生硬地摆在原本该放床的地方。单枝坐到上边,闭上眼睛假寐。
尽管鬼不需要睡觉,但她总觉得休息一下,自己才不至于像团云一样一吹就散了,况且,她一个鬼,也着实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
等待是一件很难的事。
单枝让自己懒洋洋瘫倒在卧榻上,在心里头数着数字。
一,二,三,四……十七,十八……三十五……七十……一百四十四……两百零九……
数到三百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尖叫,这尖叫中裹挟着恐惧,直直地穿透了夜色,又因为过于短促,像是被无形的手掐断,很快又被吞噬在夜色之中。
白熙说过,就在这里待着。
刚刚那声尖叫震得单枝脑壳疼,她心想或许是哪里出了什么事,想去看看,但想到白熙的嘱咐,飘起来的身子又缓缓落了下去。
“人间事,不归鬼管。”她去了也没用呀。单枝乖巧地躺着,犹如一尊雕塑。
—
七季市第二中学屹立在夜色之中,夏日的蝉在无人的校园吵闹,那一条条长长的走廊连接着教学楼,像是从黑暗延伸至另一处黑暗的隧道,在初中二年级和初中三年级教学楼之间的走廊上,出现了一个女孩。
她经过那条走廊,树上的蝉短暂地停止了吵闹,待她没入教学楼的黑暗之中,天空中隐隐落下一点月色,但随着蝉鸣的再次响起,月色又消失在乌云背后。
女孩在初三五班的教室前停了下来。
那是她熟悉的教室,每张书桌上或多或少都放着几本课本,仅有一张干净得不像样子,教室前墙壁上张贴着表彰个人的奖状,教室后的黑板上还画着主题是“立德树人”的板报。
她攥紧了手指,朝那张唯一干净的书桌走去。
桌筒里有一束已经枯死的白色百合,她从前贴在书桌右侧的课程表已经被撕掉了,剩下一点没刮干净的透明胶。
她站了许久,恍惚觉得自己在这儿上课还是昨天的事。
“把每一天都当成是有限的今天……”
她曾在这张桌上一字一句写,一笔一划都郑重。
然后她又想起那个人了。
她能回忆起自己捏紧了笔,心砰砰跳个不停,她抬头看向那女孩,回答她说:“我叫艾琦。”
“艾琦,你的名字真好听,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她眼里是虚假的善意,此时回想起来,她自作主张地接近她,自作主张地宣言,都等同于嘲笑。
艾琦呆呆站在课桌边,眼底的哀戚使她此刻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她身上还穿着校服,身形单薄,她已然不属于这个世界,也再没有疼痛,但那后悔和悲伤将她从头至脚捆住,使她成了这些情绪的傀儡。
艾琦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她又摩挲了一下桌面,转身离开了。
—
天露出一点鱼肚白的时候,白熙回来了。
他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在阳台上,紧接着便开始解发带,他的眼神转了一圈,发带完全解开的时候,眼神同时落在了单枝身上。
少女从卧榻上坐起来,朝着他笑:“你回来啦。”
很少见到这样听话配合的鬼,白熙眼神柔和,周身残留的杀气悄然散去,他道:“让你久等了。”
“昨天晚上我听见一声惨叫,好吓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死人了。”
“你都知道?”单枝身子倾向他,眼神中有一丝崇拜。
“以往有其他人帮着。”白熙说了句话,有些意味不明,这让单枝想了好一会,才道:“你的手下都不在了,所以哪些人死了,哪些鬼没投胎去,都得你自己管,是吗?”她语气中隐隐有些同情,又夹带着担忧。
白熙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
“那,你见过一个穿着校服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吗?她投胎去了吗?”
她的话刚说完,白熙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安静地站着,很快就有白色的光点从他周身跳出来,那些光点像是有生命,互相碰撞、交融,使得白熙在光芒的正中央,成了一颗发光发烫的心脏,他的黑发间也点缀着光点,像是星子撒在深沉的黑夜之中,但那亮是朦胧的,轻柔地在单枝眼前拉下一道光帘,因而,她眼中的白熙变得模糊而神圣。
他就像是……像是另一个太阳,另一轮月亮,却不像这一个人间的。
“艾琦,心脏病突发,尚在人间逗留。”
他睁开眼睛。此刻旭日东升,日光降临,似在追随他的背影,白熙眨了眨眼,黑眸溢出零星的白光,见单枝仍怔怔望着,他道:“单枝,你在听吗?”
那些光点蹦蹦跳跳到了单枝面前,拍了拍她的脸。
不知为何,单枝感到了一丝暖意,她回过神来:“谢谢你,我想去找她,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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