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听到了?”乔云林没什么表情地问。
“……昂,”徐瑞泽很心虚,偷摸瞟了眼他哥的表情,补充道:“楼下一锅粥,周玥还睡得不省人事,人家这不是怕他对你酱酱酿酿才上来的嘛……”
“哦。”谁信?
乔云林摘了眼镜,脸白生生的,身上搭着件不合身的大衣,人瞧着也没啥精神。
禽兽……
禽兽啊!!!徐瑞泽心如刀绞。
其实这人一直扒在门口偷听来着,可惜来得有点迟,只留了个瓜皮给他。
合着那脑缠老头天天催命似的来信,是要他哥去涤虚城打工还债?!
残疾人也不放过?!卧槽这资本家简直禽兽不如啊!徐瑞泽震怒。
他哥因为那道诅咒的原因,小时候吃了不少苦,每次发作,浑身都烂得不成样子,三楼就像在杀人,走廊上下都是浓重的血腥味,时不时还有哭声传来,和鬼屋似的。
那段时间,整个崔宅都没人敢睡,李婆和阿瞳怕第二天少了人,徐瑞泽更是了,自从见过他哥发病的样子,他连厕所都不敢一个人去,闭上眼就是血肉模糊的一团肉。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崔思灵对乔云林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溺爱到没边,甚至……还有点讨好的意味在里头。
现在要这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去打工……
什么恐怖片?
徐瑞泽脸都青了,死老头你这样歹毒要我怎么去见崔奶奶?
况且重点在于,他哥到底能干点啥???
这种两败俱伤的变形记谁敢看?
反正徐瑞泽不敢。
“我说……哥,你真的要去那地方啊?”
“不然?”
“去打工?”
“……难不成去养老?”
徐瑞泽汗颜,心说你有没有点自知之明,明显这个才更适合你啊喂!
他正焦躁着,身后突然传来不轻不重的几下敲门声,猛一回头,就看见倚在门边的谢监察。
谢山停眼里似乎带着笑,分不清真假,朝徐瑞泽轻轻一点头,就看向了乔云林,问:“交代好了吗?”
“时间快到了。”
他上身只穿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半挽着袖子,漏出一截劲瘦的小臂。远远倚在那儿,瞧起来肩宽腰细还腿长,甚是养眼。
等等——
原来他哥身上的那件大衣是这位的啊……徐瑞泽内心咂舌,心说短短时间内哥哥你要是真和资本发生成不清不楚你侬我侬的关系,弟弟我就也安心去了。
“时间?”乔云林问。
“下一班列车的时间。”谢山停很耐心的解释道。
说罢又想起点什么,看着那人还是有点苍白的脸色,“不必勉强。不舒服的话,多休息一天也可以。”
“不用。现在就走。”乔云林硬生生的回道。
谢山停垂眸看了这人一会儿。
“是吗?”他不知道信没信,无所谓道:“随你。”
只是他刚刚被回避进里屋前,那人似乎很不舒服,浑身都发冷,脸色都有点泛青了,瞧起来怪可怜的。
“哥,”徐瑞泽急了,拽住乔云林的袖子,说:“带上我吧,你干活我聊天还能给你解乏呢——”
“不需要。”乔云林拒绝地利落,站起身来,说:“哪都别去,照顾好家里,等我回来就行。”
他神情漠然,语气却不容辩驳。
徐瑞泽还要在说些啥,但那位谢监察已经提前开好了门,站在一旁,是等人的架势。
乔云林眼也没抬,路过那儿时,将衣服扔进了谢山停怀里,人就没了影。
“……”
走这么快做什么?知道在哪里么你就走?谢山停哭笑不得,捉住衣服,准备抬步跟上。
“谢监察!”
徐瑞泽一嗓子叫住人,满脸不放心,“我哥就麻烦你照顾了。”
谢山停侧过身,手扶着门,半身落在阴影中,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点了下头,丢下了个“好”字。
徐瑞泽一直陪在乔云林身边,虽然两人平时互相嫌弃,少不了拌嘴吵架,但那也是家人之间的事。
何况涤虚城对他和乔云林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陌生,就会危险。
可明明眼前的这个人也再陌生不过,病急乱投医,徐瑞泽几乎是下意识叫停了那人。
人都走了三分钟,徐瑞泽才后知后觉地怀疑到:
谁知道点头说好的那人是兔子还是狼啊我去!!!
-
天阴沉沉的,远处一排枯红的树。
隐约几只瓦仙人飘在半空中,又要下雨的样子。
大约是昩旦路的中下游,一个名叫风犀山的地方。
山脚下孤零零地落着一古牌楼,横匾之上高悬着三个字:神之宅。
两旁的柱面上还镌刻着“虔恭稽首”、“恭送千岁”的字样。
其后的长阶看不见尽头,引入了森林深处,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雾中。
林中巨树苍苍,枯枝纵深,高低都系着红色布条,细细长长,在青灰的天色下,像垂涎的鲜血。
风一吹,整座山都连成了片,完全是一张裂开的大嘴,仿佛隔着老远都能闻见腥臭味。
出租车脚不沾地,在山门口短暂一停,丢下两个年轻人,然后就辟邪似的甩出了虚影,溜得飞快。
这不能怪司机油门着火。
自从那传闻愈演愈烈后,这地方有车愿意来,已是很难得。
风犀山原本是一处神居,山中有一神木,不知何时断了,断根之下不实反空,端坐着一白石神像,想是山中之灵暂居于此。
山里老人说,这是天赐福泽,不可怠慢了神明,上山采菇时,总是顺手带些贡品。时间久了,这儿就成了结缘祈福的地方。
因为很灵验,来得人很多,成了个观光打卡的旅游景点,有时甚至还会在夜晚举行小型的花灯庙会。
可好景不长,这花灯庙会之上就有了骇人的传言。
最开始只是有个小孩,说在河边有陌生人向他问路。
这陌生人穿着白色的袍子,黑色的脑袋,因为在森林里迷了路,寻着火光找了过来,说是要找一座桥。
可小孩也不知道桥在哪儿,就叫陌生人等一会儿,跑去问爸妈。
不问还不吓人,一问吓死人。
首先这山里哪儿来的桥?其次河边哪有什么问路的人?
爸妈绿了脸。
撞、撞鬼!卧槽啊这是撞了鬼啊!
可谁信?
神居好端端了几百年,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再说别人都没看见,怎么就你家小孩眼睛搁这闹鬼?讲瞎话!一定是讲瞎话!
可从那以后,看见脏东西的人却越来越多。
风犀山渐渐成了一栋白影幢幢的鬼屋。
上山的人越来越少,神居渐渐冷落了下来。
树根之下还散落着滚了泥土的硬币,白石神像双眸低垂,安静祥和,透过这“人”字形的裂口,沉默地看着途径树根外的两位过客。
-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又是在山的腿还是山的腰,终于到了谢山停说的车站。
眼前那棵树太过高大,几乎占据了所有的视野。龙蛇一般,霸据着这狭窄的小路,几乎下脚处,踩到的都是它的枝干或树根。
谢山停熟练跨过,伸手准备接那人,可惜那人不领情,侧身躲过,猫一般灵巧,已经跳去了前面。
看来状态不错。
谢山停坦然收回空落落的手。
落脚点在巨树的根部。
可是因为这树根压着一栋两层小楼,已经分不清是楼长在树里,还是树依傍楼长。
墙体生满了苔藓,密密麻麻的,一直爬到这扇铁门的把手。隐约能在缝隙看见一两块玻璃,但全都灰蒙蒙的,眼睛似的,交错长在树根里。
乔云林站在门外,等后面那人落地时,坦然的后挪了一步。
谢山停:“……刚刚不是走挺快么?怎么不开。”
那人嘴角平直,清瘦的下颌微微紧绷:“到底开不开?”
“……”打工还债的人是谁来着?
谢山停按下扶手,眉眼含笑:“您请。”
和外边那栋阴森森的二层小楼完全不同。
树根里虽然空间小,东西倒很齐全。半人高的前台,复古的老钟,还烧着壁炉,约莫是个木屋的样子。
墙身褐色,坑坑洼洼的,长得像树皮,或者就是树皮。
上面大大小小的挂着棉布帘,颜色也深深浅浅,像是不会透光的彩色窗格。
树根里并没有人。
谢山停捡起地上的烧火棍,径直走向前台,朝着外边来了两下。
一层灰簌簌落下,似乎还伴着些别的什么声音。乔云林还没来得及想,就见两只婴儿似的小手抓住了桌案。
乔云林:“……”
他木着脸,默默取出了眼镜,挂在了鼻梁上。
果然是看错了。
这爪子像枫叶一样张开,脂肪很多,湿漉漉滑腻腻的,而且只有4指。
不是婴儿。
一个青蛙样的小老头跳上了前台,掀翻了桌案上杂碎的东西,叮里咣啷间,伸长了脑袋,凸出的眼球几乎贴在了乔云林脸上。
乔云林:“……”
“别吓到他。”
谢山停轻轻揽了下这人的肩膀,漫不经心似的,将人拨到自己身后,“吓傻了我怎么交差。”
乔云林不知道傻了没,反正是一点动静也没了。他动作略微僵硬,抬起手,安静地摘了眼镜。
这青蛙老头长得实在影响胃口。
眼球突出,毛发稀疏,上身套着件沾着煤灰的毛背心,后腿又短又粗,红秋裤已经兜不住肉,崩开了线。
他吧唧着嘴巴,眼球也没从乔云林身上挪开,似乎在打量什么。
然后,猛然吐出一条长舌,将将停在乔云林下巴尖,“嗖——”的一声,卷走了一只飞虫。
老头又开始吧唧嘴。
乔云林:“……”有完没完。
若无其事的,这人往旁边挪了两步,彻底藏在了谢山停身后,生怕这老头给他一舌头。
“说了别吓他,”谢山停走进了点,声音似乎不太愉快,“两张票。停在涤虚城。”
“等着。”老头湿黏的手指拨弄着票纸,长舌一刮,舔下来两张沾满口水的车票,不顾谢山停逐渐变绿的脸色,囫囵塞进了他手里。
谢山停:“……会用手干活不?”
“又去抓人了?”青蛙老头没看见谢山停似的,歪着脑袋,继续打量藏在这人身后的那张陌生面孔。
谢山停一手口水,感觉中毒了。
他尬笑两声,勉强回道:“哪儿敢呢,好不容易请来的,要叫你给我吓跑了。”
“请?”老头震惊:“啥时候转行了?你不是绑架犯吗?”
谢山停微笑:“也看人。”
青蛙老头了然,问:“这位是?”
谢山停:“崔思灵的外孙。”
“哟,崔神官呐,”老头点点头,终于用手,呼了乔云林肩膀一巴掌:“节哀顺变,小伙子。”
似乎已经习惯这老头突如其来的各种动作,乔云林麻木地颔了下首,应承了这句话。
“好了,走吧。”谢山停揪出身后的人,走到墙边,掀开其中一扇棉布帘,带着人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树洞里就响起两个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青蛙老头若有所思地听了一会儿,不知道在回忆什么。
好长一段时间后,叹了口气,重新跳下前台,钻回了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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