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这宾馆当初是从一个安徽人那里接手过来的。
据说最早开在08年,那时候还不叫做“福来福往”。邻里都知道,换名之前这里叫“四海宾馆”,因为这一片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多,所以承了这名,不只听着颇有些江湖气,在来往的客路人之间也小有名气。
时代趋势变换,西城区比从前冷清不少。
刚接手时马老板费不少心思修整,早找人看过,占地的位置据说是个气穴,灵的很,别的都好就是这原来的名得改。从前这名承接四海之气最是好不过,如今应当将气运而化之,要有来有往才妥当。
于是便有了今日可见的“福来福往宾馆”。
夏季夜短日长,天总亮的早些,清晨六点已经大亮,两边街道不断有人牵着爱宠遛弯、晨走,街边各色早点的香气掺混一起,光是闻着就让胃舒服。
马老板早上接替了小姑娘的班之后就一直在前台坐着,他盯着手机上的股票页面,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发出“啧啧”声。
终于放下手机,看见桌面上挂着溅出来的生煎汤汁,拿了抹布来擦,擦了一块地方之后干脆也不干别的了,那就把台面整个擦擦吧,也就是个顺手的事。
芹菜。
勤财。
人勤财会来嘛。
擦的热火朝天,也没注意到从门口幽幽的“飘”进个人。
一夜未归的苏凌凌此刻浑身上下**的,衣服上一块一块的黏着像泥巴样的东西,头发也乱糟糟的,距离近了还能闻到一股烂泥味儿。
马老板活干的起劲,苏凌凌近到跟前都浑然不觉。
擦着擦着他还一丝纳闷,这桌子自己清洁养护的好好的,怎么越擦越有股淡淡的腐味。
一抬头对上苏凌凌头发下呆滞空洞的眼睛,心底里一咯噔:这姑娘像是需要法律援助的样子,她身上看着没有手机,是来借电话报警的吧?
心腹里简单措了一番辞刚要开口询问,看见苏凌凌盖在头发下的眼睛瞬时就亮了。
整个人也不似刚才那会形色枯槁。
见她急吸几口空气入肺,大喘着说:“老板,我住2013,房卡不小心弄丢了,我现在要上去,很急。”
马老板应说:“哦哦没事,我查查。”他快步走到前台电脑那里赶忙翻找登记的客人,看到电脑记录里的2013号房入住信息的时候几次抬头对照苏凌凌的脸,五官确实挺像。
苏凌凌略感焦躁,她必须赶紧取了房卡上去,在这里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她一把抓住头发捋到脑后露出全脸,催促说:“老板麻烦你快一点,我真的很着急上去。”
“好的好的,这张是备用的你拿着。”马老板翻找了一圈取出备用卡忙不迭递过。
几乎是从他手中夺过。
苏凌凌转身就往楼梯道上跑,一步三阶连电梯都不愿等。
马老板还有半句话噎在喉咙没说完,补办一张房卡工本费三十。
那姑娘像在外边受了欺负,人家着急忙慌了些,自己这时候还去强调这些显得不够人道,心想等她解决完事情以后再跟她说钱从押金里扣除。
马老板抹布往桌上一放,暗愁这青天朗朗的都叫发生的什么事儿啊。
二楼依旧是二门相对的廊道,苏凌凌谨慎地低下头不去看尾房房门,心有余悸飞速奔向2013。
在泥坑里被潮湿的泥土掩埋一夜,指尖泡的发白发皱,苏凌凌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可她甚至连对手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见。
那门后的东西段位比她想象要高不是她能够招架的,如今只好三十六计走而为上。
******
沈觉有个多年的习惯,每年的七月中旬到八月中旬总要去云河港市住上一个月。
昨天夜里出发,车开百公里最终停在“福来福往”宾馆附近,清晨五点二十五,天色基本亮全后露出街市完整的模样,沈觉单手拎只深灰色皮质的手提旅行袋又从后备箱里取出白色的行李箱向着宾馆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空气沁出凉意,沈觉觉得这是南方夏季一天时间里最舒服的时刻。
跟宾馆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十字路街角“林记早餐店”招牌设计的十分显眼,从前面经过时沈觉特意抬头看了眼。
“林记。”他心想林叔的早餐店一直开在胡同巷里,这家店也叫林记,倒是巧的很,正好可以买点包子豆浆上去,他唤店老板:“老板在吗?”
“欸,来了。”隔间帘幕后走出一个鬓边微白面容和善的男人,边走两手边往腰间系的围裙上擦,看样子是在后厨忙活。
沈觉眼光从菜单牌上缓缓移过顺着来人声音的所在看去,认清对方的一刻他疑惑又惊喜:“林叔?这是您店?您搬店了啊?”
被沈觉喊作林叔的男人看见沈觉同样笑逐颜开:“小沈回来了,可有两年没见过你了。”
男人拢过沈觉的肩膀,短暂的如同父子间的亲昵。
“你快在店里坐会跟叔说你想吃什么,在叔这里不收钱。”
沈觉面上轻松:“老样子胡辣汤配油条,还有林叔,这钱我必须得给,哪有次次来您次次不收我钱的道理,这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再来了。”
林叔一听佯装生气:“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你是叔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又难得回家一趟,今天在叔这里不许你付钱,你硬要给钱我可就真不高兴了。”林叔透着帘幕在隔间后面说着。
沈觉没再接话选了最靠近后厨的一排桌椅坐下,打量了一圈店内陈设,比从前开在胡同巷时更宽敞了,墙上和地面的瓷砖也更干净亮堂,从外面看占地位置也好,毕竟现在这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
不多时林叔端着大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过来,放下后就继续坐在沈觉对面,一脸慈爱的看着他吃。
林记的胡辣汤是沈觉刻在记忆里的味道。
他吹了吹表面的热气,大口吸入,边吃边不忘称赞:“太好吃了,这么多年我最念的就是这一口,我记得小时候老是在您这吃回家就不爱吃我妈做的饭。”
林叔被沈觉的话引的笑容满面:“那会你还是孩子,我家小婉就爱当你身后的小尾巴,她三天两头的惹祸哪次不是你这个做哥哥替她背锅摆平,叔一直拿你当自家孩子看,不管以前还是以后,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来吃,叔都高兴给你做。”
沈觉望着对面,小婉妹妹那时候常常跟着他,走到哪就跟到哪,他又和小姑娘玩不到一块,回回想招甩脱人家,背锅更不必说,原本就是他为摆脱小跟屁虫挖下的坑,每回小婉都轻而易举上当,他于心不忍又出来摆平。
“小婉今年上大学了吧,这时间不是应该放假在家吗?”
“嗐,这野丫头哪里肯闲的住,一放假马上就和同学到处旅游去了,她们人多我也不去操心。”林叔看沈觉的碗已经见底,起身往后厨又端了一碗过来,“叔知道你爱吃,这碗也是你的。”
沈觉两手接过,“谢谢叔。”
“小沈,叔想问你,你这次回来还住原来那宾馆吗?”林叔话说的越来越轻,试探的问。
沈觉神色一滞,很快转变过来故作轻松仰头喝光碗里最后一口,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坦然看着林叔的眼睛回说:“当然住,我年年回来不都是住那里,放心林叔,我妈那事我早就走出来了,住那也就是图个方便。”
见话说到这份上林叔便也不再多问。
互道寒暄之后,沈觉往前过一个路口而后站在了“福来福往”门口。
正好早上六点十分。
马老板在前台坐着,心里老琢磨刚刚上楼的叫苏凌凌的女人会不会把警察喊来,虽说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的宾馆,但这白天外头人来人往,看见警察来了指不定会引起怎样的传闻,现在又是旅游旺期住客多,名声万一受损多影响生意。
正犯愁,前台的电话忽然响起,接起后是熟悉的声音。
苏凌凌:“老板,2013退房。”
“欸,好,好,你一会下来把房卡给我就行,我让阿姨去打扫卫生。”
沈觉走进“福来福往”,将身份证递给马老板。
“马叔,住店。”
马老板举着的电话适才放下,听声音觉着耳熟,抬头是小沈熟悉的脸,往年小沈穿的都是便服,今天与众不同的换了一身黑色西装,马老板脑子里盘旋着,忽然灵光闪过,对,穿的像是衣锦还乡。
这会已经是七月中旬,马老板对沈觉笑着:“来了小沈,一年没见,还是原来那间房间,住一个月是吧?”
“对。”
“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呢,都打扫好了,给,2011号房卡,直接上去就行。”
宾馆二楼房间号单双号分排,单数房间的隔壁也是单数。
上午的苏凌凌一进屋急吼吼的把东西往行李箱里塞,临时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打开房门,保洁阿姨的推车正停在对门门口,收拾对面房间的卫生。
才将一只箱子搬出门外,苏凌凌头发上沾的泥土扑簌簌落在白色的箱子上,分外显眼。
她想到脸脏黢黢的,自己原本也只是一个爱美的普通女孩,如今落荒而逃将自己弄得脏兮兮,全身的感官只剩下喉哽的酸胀。
分秒间苏凌凌作下了决定,几乎是不计后果的决定,哪怕此刻危险近在咫尺她也要把自己收拾干净。
大捧大捧的水拍在脸上,冰冷的温度按摩着精神上的刺激,苏凌凌大口喘气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看着镜子里一圈红红的眼,苏凌凌挤出一抹笑,脖子上的吊坠项链松了扣像一条银鱼顺着发梢滑了下去。
苏凌凌余光捕捉到项链踪迹,卡在下水管道,只见项链上的龙虾扣卡在管道拐口,岌岌可危。
*
前一天夜里2:40。
苏凌凌压着步子,走到尾房门前看清了门牌号——
2044。
是金属门牌留下的印记。
苏凌凌右手食指抚过刻痕。
闭眼心中默念:与你共鸣,与我同生。
一直握在手心的木头杵子中端透明的部分随之泛起微弱荧光。
点点莹蓝色的光点漂浮着没有规则形状。
远比她事先预想的更轻松,看来此次面对的怨魂段数是在她之下的。
左侧身后方的房间传出尖锐的爆裂声,随即跌落在地支离破碎。
听声音像是用玻璃杯狠狠砸中厕所的镜子。
“我说过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以前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现在来多管闲事,早干什么去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