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边上,苏凌凌推着两个大行李箱独身一人走出高铁站,夏季涌动潮热的空气瞬时贴上肌肤,热气像长在身上不停纠缠。
苏凌凌手心拂了拂胳膊,企图将黏腻感剥脱下来。
然而,作用并不明显。
从云河港站走出来,苏凌凌开着手机导航寻找网约车上车地点。
深更半夜一个孤零零乘坐网约车的女孩子,拆出来每一个关键词都是吸睛的存在。自从网约车行业盛行,新闻媒体多次报道出深夜女孩独自打车遭遇不测,此类事件发生频率虽说不高,但没有女孩愿意放松警惕去冒这个险。
老胡算是最早跟上潮流的一批司机,当时网约车平台刚开始发展他就嗅到了机遇的气息,用他自己的话讲就是:紧跟时代,紧跟潮流,四十岁正是闯的年纪,要不想被时代抛弃就得尝试新事物。
车到了地点,苏凌凌看到与手机上显示一致的车牌号,没等她示意司机开下后备箱,司机老胡已经下车绕到她面前笑呵呵顺手接过两个大行李箱。
一气呵成的动作让苏凌凌倏忽间赶不及反应,站在原地目送老胡推行自己的行李箱到车背箱前。
老胡本以为自己一个大男人就算举不了千斤顶,拎两个行李箱那还不是手到箱来,不在话下。
在试过一手拎一箱之后最终选择两手抱起放到车里,末了拍了拍手并抬手擦额头上没来得及冒出的汗。
他感慨系之自己上了年纪,换到二十年前别说两个箱子,再给他搬十个都不带气喘的。回到驾驶座,苏凌凌在他上车之后才不紧不慢的拉开右后座车门进车坐下。
司机老胡掠视了一眼后视镜,但见苏凌凌面如平湖,摸不出半丝情绪。
老胡开这么多年出租车没话他也能找话题,至少搭个腔不让气氛沉在那。
“刚是在拍车牌照吧,现在小姑娘一个人坐车都流行拍照给家里人报备安全,像我们正经开出租车的司机都十分理解。”
苏凌凌一向习惯注视车窗外一飞而过的街景,属于这座城市的一切就**裸的摊开在眼前,迎面来的风有一点暖暖的。
苏凌凌手拨按键,车窗上升一半,风声渐小,她回话说:“是啊。”
手机握在手里,苏凌凌钦亮屏幕,夜间十点十五分,消息列表空空荡荡,并没有发送出去的信息,具体的说,是没有可以发送的人。
她倦怠的塌下了腰,手机屏幕向下放在膝盖上不再说话。
“美女,你这两个箱子分量不轻啊,这是搬家哈?”
“对,搬家。”
她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说:“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老胡问她:“听你口音不太像是本地人,刚毕业来这里工作的吧?”
苏凌凌觉得眼前的司机追问不舍,白天刚历经一场恶战的她劳倦困惫实在有些不想搭话。
车子往西边开,车外的街景华灯渐黯,街道也逐渐静下来,人迹稀落。
她反问:“师傅,你对西城区熟悉吗?”
司机老胡忖了忖,早在十年前搞城乡建设,一几年那会儿外来务工的人流水一样涌进来,西城区一片甚至还开起了专门给外来工人小孩上学的子弟学校,有大人、有小孩,筒子楼里每盏灯缀着一个个家庭,那些年西城区也是熙来攘往,长街短巷里各色方言随处可闻。遍地都是人间的烟火气,质朴且抚人心。
老胡思考着说:“早些年那片可热闹了,时代发展的太快啦,这几年外来打工的人越来越少,大学毕业的年轻人现在都往市区里挤,西城小学在前年都已经关停了,人越来越少了。”
苏凌凌“哦”了一声,低头若有所思。
车开到了路口等红灯。
等待的间隙,老胡总还想再接点话题聊两句,一句整话还没说出口,手机平台婉转的女声提示请勿与乘客攀谈、添加私人联系方式等。
气氛里一丝尴尬缓缓上升。
等待车子再次启动,老胡笑说:“现在的人工智能越来越智能,没准再过几年出租车也换成机器人驾驶或者无人驾驶了。”
苏凌凌每个字都听了进去,眼前顺其自然出现无人驾驶汽车的画面,科技带来便利,但这画面想着却慌的很,总是缺点什么。
缺......安全感吧。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车子拐着进了一处街巷,苏凌凌切了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已到达目的地附近:福来福往宾馆。
附近一片老旧房挨房密密匝匝,福来福往宾馆字样的屏幕挤在中间,“来”字一闪一熄,“福”是来还是不来,谁又知道。
司机老胡提出要帮苏凌凌搬两个行李箱进去,宾馆前面的几级台阶有些高度,看着是不太好走。
老胡边下车边说:“我家闺女也跟你差不多大,平时一点苦都不肯吃,我在外面多帮帮像你们一样大的小孩私心里也是希望我闺女在外面的时候也能被好好善待。”他笑着,“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社会才会越来越好。”
苏凌凌习惯性的想要拒绝,架不住老胡动作迅捷提起了一只箱子向那台阶走去。
苏凌凌也提着另一只箱子紧跟着,才挪一步怔怔的站在了原地,鬼使神差的打开了手机相机对着宾馆大门和闪着店名的电子屏幕拍了张照。
进门的墙上挂着电子时钟,能看到时间精确至分秒,已经过了十一点。
两个行李箱在地面推动划过的动静不算小,前台值班的小姑娘架着平板看综艺,笑得两边肩膀一抖一抖,也没有发觉有个人推着两只大箱子站在了台前。
直到苏凌凌弯曲两指叩了叩木制的台面,说道:“你好,我在软件上预定了房间。”
前台小姑娘一激灵,心都漏跳了一拍,原本她就是假期来做个暑假工,这个月已经两次被老板训话上班不专心,这几天客人少又没忍住偷懒,偷懒归偷懒,心里到底有根弦为防止再被老板突袭查岗而绷着,将才看到有趣的入了迷没反应过来。
快眼打量眼前的客人,宽松的卡通T恤,下半身隔着柜台看不完全,应该穿的是一条同样宽蓬的长裙,及腰的乌发柔顺贴合。好在作配的不是一张苍白贫血的脸,神色所视尽管倦怠但从内里透着神采。
她清嗓。
“有预定是吧?”
“出示下身份证。”
苏凌凌利落干脆递给她,顺带扫视了一周,前台桌面整理的干干净净,木制的桌子显旧却不染微尘,只有地砖花纹长得像万花筒里的花色,奇怪中透着和谐。
前台小姑娘对着电脑劈里啪啦一顿之后,又让她对着摄像头扫脸,回头把身份证连带着张房卡一起给她,边说:“2013房间,请上二楼。”
福来福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姑娘领着苏凌凌坐电梯上了二楼,电梯开门对着走廊的最后一间房。
她小声问女孩:“这电梯对门啊?”
小姑娘像是已经习惯了客人这样提问,倒是回答的自然:“哦,那个房啊,很多客人都忌讳这些,老板把那间房上了锁当杂货间不住人的。”
苏凌凌跟在女孩后面,小心环视一圈最后又将目光停在那间房上,心中暗忖:“不住人吗?”
2013号房与尾房距离两间屋子,女孩送苏凌凌到门前后就下去了,房卡接触到门锁上发出“嘀”的一声,清脆的落入耳中。
趁着侧身搬行李箱的功夫,苏凌凌余光睇了尾房那扇门一眼,而后一脸漫不经心的进屋锁门。
房内的陈设看上去十分简单,一张大床,一张桌子配一把椅子,加上墙上如同装饰品的电视,就是一间普通小宾馆的标配了。
隔山跨海的坐硬座过来,半途中还把座位让给了一个无座的老奶奶,苏凌凌一站就是五个小时,恰巧赶上暑期旅游旺季,站起来之后再没找到过空位休息。
看到柔软大床的苏凌凌就像老鼠扑进米缸,完全露出原形,弹簧床的质量不算十分好,但她倒在床上的瞬间还是觉得舒服极了,先前为了赶路刻意压制的困意卷土重来,她很快失去了意识。
深夜的房间寂静上头,刚躺下那会苏凌凌还能依稀听见靠近电梯那头的隔壁房间有一男一女的聊天声,等她再次醒来,隔壁应该是已经睡了,周遭静悄悄的,她每动一下被压在身下的被子就跟着簌拉拉的响,声音也比平时更明显。
她拿起躺在手边的手机,屏幕随抬手的动作亮起,显示着时间——夜里2:35。
没想到自己眯一会的功夫就已经睡了三个多小时,苏凌凌腰腹一收,整个人轻轻松松从床上弹起,她拉过其中一个行李箱,看似娴熟的从角落里翻找出一个像擀面杖一样却有一头尖利而中段透明且中空的物件,从另一个小匣子里掏出一条坠着白色滴坠的项链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待准备就绪便出了门向着那间尾房一步步迈去。
前台值夜班通常要到第二天早上五点换人,今天夜里在小姑娘在送苏凌凌上去之后店里再没来过其他客人,小姑娘无聊的刷新着网络,感觉到困意有些许打头,起身进了身后的隔间给自己倒了杯冷水。
她才端着水出来,正好看见苏凌凌挪动到门口的背影,她喊道:“小姐姐,那么晚了你一个人要去哪儿啊?”
没有回应,见苏凌凌就跟没听见似的,她并未多想而是又用确保苏凌凌能听见的声音继续喊道:“那么晚了外面不安全的!”
依旧不理会她,见苏凌凌已经走下了门外的台阶,小姑娘还是有一点放不下心,急匆匆打开前台隔断门板的锁扣想要追出去看看。
人明明才走出去,等她追出去看外面早没人影了。
她惊觉诧异,不是很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慢慢有风起来吹到她的胳膊上,附近沉沉阒阒,街上除了她连个行人都见不着,这才后知后觉的害怕,三步并两步地蹦回去。
余惊未定,她回想着刚刚苏凌凌往外走的时候身体看上去特别僵硬,一点也不协调,看着就像刚学会使用这具身体,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敢想,抱着平板缩在角落里,只要再熬两个小时就到五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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