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高峰期的交通实在算不上通畅,总共十五公里的路程,走走停停硬是耗了一个小时。即便展令扬已经尽量开得平稳,曲希瑞还是感到一阵阵恶心,胃里的隐痛是其次,更折磨人的是那种熟悉的晕眩感再次在脑海中浮现。他闭目靠在座椅上,指尖无意识掐入掌心,试图保持清醒。
他感觉到车子平稳的停了下来,展令扬应该是下了车,车门被轻轻地关上,然后是后备箱被打开,又关上,过了一会儿,他那边的门被打开,展令扬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瑞瑞,到了哟。”
曲希瑞小心地呼出一口气,强压下又一波泛上喉头的恶心感,睁开双眸,看到展令扬正推着他的行李在一旁等候,这让他很不适应,“还是我自己来吧。”他轻声说道。
展令扬却并不想妥协,声音里有一丝心疼,“你现在还能好好地站着吗?”
也是……曲希瑞自嘲的想着,努力地维持身体的平衡,从车里出来,眼前是一座不起眼的小房子,三层楼的样子,带个后院,颇有异人馆的感觉。此时,他们正身处后院中,一侧是还未种植的花圃,显得有些空旷。
展令扬领他绕过一片郁郁葱葱的常青植物,往门口走去,扇门上安装着和异人馆一样的人脸 虹膜密码锁,他看到屏幕上迅速识别出两人的面容,紧接着是详尽的虹膜数据比对。这时,一只聒噪的八哥突然大叫起来:“欢迎回来,主人!!!”
一切都和异人馆无异,就连他的虹膜数据都被导入了进来。
他突然地觉得自己十年来这么自暴自弃的对待自己的身体实在可笑,根本不存在什么抛弃和逃离,展令扬对于他们的不舍与思念,绝不会比自己少一分一毫!
屋内的结构都与异人馆相差无几,只是原本对外开放的一楼区域被巧妙地分隔成了卧室和起居室,显然是展令扬的常驻之地。沙发上随意地搭着一件外套,透露出几分生活的随意与温馨。
身体沉重的仿佛灌了铅,持续的低血糖反应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让他几近虚脱,声音几乎轻不可闻,“我得……躺会儿……”
展令扬立刻扶住他,将他带到里间的床上,几乎是刚替他盖好薄被,曲希瑞便陷入昏沉的睡眠中,一只手依旧习惯性地搭在胃部。
展令扬凝视着他苍白的睡颜,指尖轻轻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心中翻涌着十年间积压的无数个日夜里的担忧与自责。窗外暮色渐沉,后院的风铃轻响,仿佛时光也在此刻停驻。
曲希瑞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朦胧的曙光,展令扬在另一侧睡的香甜,即便在睡梦中仍旧挂着那副标志性的一零一号笑容,岁月的笔触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尽管身体依旧不适,但这无疑是近几年来他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目光温柔地描摹着对方安静的睡颜,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真实感深深烙印在心里。直到展令扬突然睁开双眼,带着几分戏谑地笑道:“懒虫小瑞瑞,你想看人家多久呀,人家在这边装睡装的脸都要抽筋啦,虽然人家知道自己长得超级无敌好看,360度无死角,连天界的天使见了都忍不住嫉妒,但你也不必如此直白嘛!”
“家里有食材吗,我去做早餐。”曲希瑞柔声问道。
“不不不,早餐人家已经准备好了,小瑞瑞可千万不要乱动,在你的身体状况达到合格线之前,你只能听我的安排!”展令扬赶忙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曲希瑞心中暗自腹诽,你做的东西真的不会让我进医院吗!
仿佛读懂了他的想法,展令扬补充道:“是人家叫的外卖啦!阿婆人可好了,她知道人家家里有一个纤弱的病美人,给人家推荐了一大堆滋补养胃的靓汤呢!”尽管对展令扬将自己比作林黛玉的夸张言辞感到无奈,但看到他终于恢复往昔的活泼模样,曲希瑞心中更多的是喜悦与欣慰。
阳光透过纱帘,在木地板上投下细碎光斑。
曲希瑞简单洗漱后走到餐厅。餐厅与厨房相连,几乎和异人馆布局一致,全是他熟悉的动线设计,连刀架上都整齐排列着型号不一的手术刀。只是整个厨房没有丝毫使用痕迹——也是,惯以“懒氏教主”自居的展令扬怎会亲自下厨。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目光落在正忙着摆放餐盒的展令扬身上。
似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展令扬抬头望向他,笑吟吟地招手:“发呆可是会变笨的哦~小瑞瑞快来,阿婆特意熬的山药小米粥,养胃第一名!”说完还俏皮地眨眨眼。
“好。”曲希瑞轻应一声,缓步走过去坐下。
展令扬将一个保温壶打开,浓郁的米香与山药的清甜气息弥漫开来。
“现在温度刚好,小瑞瑞可以安心享用啦!”他盛出一碗温热的粥递到他面前,然后轻快地坐到他对面,托着腮帮子笑眯眯地盯着他。
曲希瑞轻舀一勺,粥的温度恰到好处,软烂的米粒几乎无需咀嚼便可吞咽。然而,即使是如此温和的食物,入口时仍在他胃中激起一阵灼痛。
他勉强咽下几口,胃部便开始隐隐传来熟悉的绞痛和饱胀感,让他瞬间失去了食欲,甚至泛起一丝恶心。
但他看到展令扬专注而期待的眼神,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曲希瑞心尖一颤,到嘴边的“吃不下了”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努力扬起一个安心的微笑,又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缓慢地咀嚼着,却怎么都咽不下去。
胃里积累的食物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他不动声色地将勺子放回碗中,摁在胃部的左手微微用力,试图缓解那股胀痛。
展令扬何其敏锐,早在他第一口咽下时便察觉到他细微的蹙眉与指尖的颤抖。若不是自己在场,这人恐怕早就把整碗粥倒进垃圾桶。一想到在过去的十年,他独自忍受着这样的痛苦,展令扬心口骤然一紧,眼底漫起浓重的自责与痛意。
他仔细地打量着,观察着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只期盼着他能多吃一口,哪怕只是一小口。
于是就在他放下勺子的瞬间,展令扬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粥碗端开,仍旧是那副轻快的语调:“吃饱了就别勉强啦~小瑞瑞想一口吃成胖子吗?”
曲希瑞垂下眼睫,指尖仍抵在胃部,听见那句玩笑却没能笑出来。
展令扬注视着他因忍痛而苍白的脸和始终未离开胃部的手。半晌,忽然伸手覆上他手背。
那猝不及防的触碰让曲希瑞微微一颤,耳尖瞬间染上薄红,心跳快得几乎撞出胸腔。
“是不是很难受?”展令扬轻声问,掌心传来的温度缓缓渗入他冰凉的指尖。
曲希瑞僵硬地收回手,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发紧,“没事,缓一下就好。”
展令扬的手仍悬在半空,他怔住了。掌心残留的冰凉触感让他心里莫名空了一块。他不懂曲希瑞为何要躲,更不懂自己心头那阵尖锐的失落感从何而来。这种无法用逻辑解析的情绪,让他一向运转自如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宕机。
他迅速收敛起这莫名其妙的情绪,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仿佛只要用惯常的笑容和行动覆盖过去,那些理不清的烦乱就会自行消失。
再回来时,曲希瑞仍坐在原处,左手又抵在胃部,整个身体微微发抖,背脊却挺得笔直。展令扬将水杯递到他手中,轻声说:“喝点水,或许会好些。”
曲希瑞迟疑地接过,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像一道微弱的电流,从掌心缓缓漫入心底。他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胃里的灼痛。
他抬眼看向展令扬,对方正专注地盯着他的脸色,那过于灼热的视线让他不由得垂下眼帘,生怕自己深藏的情感在眼底泛滥成灾,被对方一眼看穿。
展令扬见他低垂着头,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他的小瑞瑞即使脸色苍白,精致的轮廓依旧令人移不开眼,配上因疼痛而氤氲着薄雾的湛蓝色双眸,反而衬得愈发动人。
他几乎要伸手替他拂开额前那缕碎发,又硬生生克制住,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冲动吓了一跳,指尖在空中微微颤了一下。
“令扬,你不用这样。”曲希瑞忽然开口,声音柔软中带着无奈,“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展令扬闻言微微一怔,那句“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像根细针刺进他心里。他看着眼前这个人,那苍白的脸色、抵在胃部不曾放松的手、额角渗出的冷汗,无一不在反驳着这句“可以”。他心里蓦地一软,泛起细密的疼,那些关于“为何会落得连粥都难以下咽”的诘问,在唇边转了一圈,终究被妥帖地藏了回去。
他眉眼一弯,笑得愈发人畜无害,语气夸张得如同在演舞台剧:“哎呀呀,小瑞瑞你就行行好,给人家一个表现的机会嘛!你看这双天生该指挥世界、颠倒众生的完美玉手,好不容易找到比数钱更有意义的事,你忍心剥夺吗?再说,你要是累坏了,人家可是会心疼得吃不下睡不着,变得不漂亮了——那简直是全世界人民的损失哦!”
听着这熟悉又荒唐的说辞,曲希瑞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紧绷的唇角终于松动,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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