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辞跟着长龄从圣殿另一道门走出,成群的仙鹤结成长队带他们出发,盘旋在琉璃瓦上的游龙跟在两侧开道。长龄用刀划开时间裂隙,他们从今日走过昨日的天启圣殿,又走过去年的仙宫长廊,再途径镀金夕阳下的瑶池……昨日的仙子望见今日的他们,也不过以为是长龄带着弟子路过。
这只是一个小花招,倘若另外两个仙尊用点心思,很难不发现他们。但赵颂璟用原辞的一缕头发变了个假原辞,好似要带着原辞登仙去,凰翊暂且被蒙蔽住了。
长龄从赵颂璟出生时,便从天宫看见她了。毕竟是鬼生出的孩子。鬼王的确能将繁衍的权能赐予出去,但并非拥有了这东西,就能生子,尤其是鬼。这孩子诞下时,笨拙、愚昧,长龄对此松了口气。
她关闭了望向凡间的镜子,直到他们找到元圣仙尊的梦。
长龄再次打开那面世间镜,只见元圣竟与鬼的孩子手牵手,坐在桃花树下给猫梳毛。
四位仙尊都不知晓那以为着什么。长龄旁敲侧击问询过仙者们,只有月老编织着红绳,玩味地,让长龄再等等,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
人界的十年的确是仙者的一眨眼。等到元圣与那孩子躲在无人处肆意亲吻,长龄才发觉出事了。可是谁能干涉呢?他们干涉不了元圣,正如无法干涉天地。
再然后,一切都超出长龄对三界的认知。鬼的孩子突然变得那样聪慧,甚至拥有了匹敌仙尊的力量。
原辞似乎发觉长龄在用仙术观望着赵颂璟的战役,他声音低迷地,轻声说:“颂璟要去给人界送信。”
“找凡人来仙界,对抗仙?”长龄好像在听蠢话。
原辞摇头,说:“仙尊,最大的威胁不在这里,在鬼界。”
长龄霎时了然。原辞在提醒长龄,鬼界也看着仙界,最可怕的是,天上仙闭目塞听三千年,对那个混乱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
凰翊或许是世上第二不愿元圣仙尊醒来的人,第一是鬼王。
长龄加快了前往轩辕台的速度,同时召来世间镜,方一开启,便见一轮皎洁圆月自群山间升起,鬼门大开,万鬼出征。
原辞也看见了,他骤然想要踏出长龄的结界范围,去找赵颂璟。但长龄强行留住了他,“元……辞,你与她话别过了。”
轩辕台近在咫尺,原辞没有回头的余地。他望向那座高耸的金台,他道:“传说这是中央元圣仙尊一刀一刀凿出的通仙路,在那段无穷无尽的年岁之中,仙尊会想什么呢?”
“什么都不想。”长龄道,“九百九十九阶金台,需你亲自走上去。”说罢,她觉得元圣定下的九百九十九着实是繁文缛节,全走完不知走到猴年马月。长龄再次划开时间间隙,带着原辞一步跨过九百阶。
“九十九阶,不能再少了。本仙在上头等你。”她驻着长刀,轻咳几声,不待原辞开口,便振衣飞离。仙鹤与游龙停在了台阶下。
每阶金台都充盈着元圣仙尊留下的仙力,往下数这九百阶,是为凡人修仙者注入仙界的仙力,令体魄强健无垢。长龄用她的仙力,在一步之间,顷刻为原辞完成了这九百阶的过程。
对于修仙者而言,这是无上的赏赐了。
原辞应当默诵关于仙家的传说,对仙家极尽信仰,慢慢走完剩下的九十九阶,可他只想起赵颂璟。
黑云忽然笼罩了轩辕台,雷电之中,青龙翱翔。对手没那么好糊弄,龙虬早就在这等着他们了。滂沱大雨倾倒,却没有一滴落在原辞身上——赵颂璟掀风而至,手持双剑,荡平了黑云。
青龙嘶吼,下一阵墨黑的云团已经结成。还好,长龄召来的仙者也都聚集与此。他们不知一介凡人登仙为何做出如此大阵仗,以至于四位仙尊反目成仇。但仙家一样有派别,长龄要求不惜一切保护这个凡人,那么所有追随她的仙者,便会为此不惜一切。
赵颂璟在仙者的金云大阵中央,以问天为点,撑起一座巨大的“华盖”遮蔽所有袭向原辞的攻击。“原辞!”她高声道,“登仙!”
赵颂璟远在层云之间,原辞没有用仙法,他看不到她的神情。他只是觉得她在哭,但他不能离开轩辕台。他们早就话别过,万般前尘,都当作往事。
原辞想起他剪下一缕青丝,与赵颂璟的绑在一起时,赵颂璟笑吟吟念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原辞应该提醒她的,这是《留别妻》,下一句是“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最后一句是“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他们应当避谶。可是原辞那晚沉溺在欢愉之中,他太高兴了,以为他和赵颂璟永远不相离。
原辞或许是最狼狈的登仙者。人人都是以功德圆满的心境一阶一阶走上轩辕台,接受仙尊的赠礼,只有原辞一直在落泪。
他在轩辕台间,渺小如微尘。跨过第一阶,洗去衣间尘埃。跨过第二阶,除尽眼中雾霭。第三阶,抚平眉头沟壑;第四阶,涤净心中不平;第五阶,脱离凡界亲缘……
***
仙界打得不可开交时,人与鬼的战事已经血流成河。黑血与红血交织,宛如大地河流汹涌奔流。
只是杀到后头,姬煦渐渐不知他到底在杀什么。跟随哥哥征战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犹疑。
汇聚在人皇麾下的千军万马为杀鬼而来,他们视死如归,哪怕是用十倍百倍的代价消灭鬼,他们也在所不惜。但、但鬼王为何也在杀鬼。
成千上万的鬼在姬煦面前自燃,仿佛一页纸无故起火。
宿淮仙力耗尽,从天空跌落。杭毓踏着军备器械,再从姬煦手中借力,翻身跃起,将宿淮接下。她将宿淮交给医仙,自己转身要回战场。
宿淮拉住她,喘息道:“鬼王、在吸食众鬼的力量。”这些年鬼的数量激增,远超凡人。鬼王以鬼做食,他便永远不会枯竭。难怪无论司命宫与姬恒怎么打,都不见鬼王后退半分。
姬煦骂道:“可恶,陛下能不能吃人啊,第一个把我吃了!”
“不要胡说。”杭毓断然下令,“杀!抢在鬼王吸食之前,把鬼杀干净!”
“啊?”姬煦仿佛第一次听杭毓下令,他睁大眼睛,伤口的血从额头落到眼睛里。“杭毓,你不觉得我们能把鬼策反做同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了。”
“不行!这些鬼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哪怕在我们阵营下,也没有任何用处!”
说话间,周围扑来的鬼又是突然燃烧,鬼气和尚未被他们消化的怨气皆朝四周弥漫。
阴阳罗刹露着獠牙闪现,阳罗刹道:“杭将军说得不错。鬼的命运只由鬼王做主。”
阴罗刹不以为意般,对姬煦说:“先是吃小鬼,再吃大鬼,然后是鬼官、鬼将,再是阎王……等吃到我时候,姬煦你可要先把刀插进我胸口哟。”
姬煦仿佛被吓到了,他向后退,被一只无头鬼尸绊倒,一屁股坐在了血里。
“站起来!”杭毓怒斥,“执行命令!”
人皇在天上,黑色的力量与鬼王不断交缠争斗,地上便是杭毓说了算。
几乎是与此同时,他们收到娜鲁从东部战场发来的消息。她也看出了鬼王在做什么,她的抉择与杭毓一模一样。
他们追随人皇,本就是为杀鬼而战,为何此刻,姬煦胆怯了?
“膨!”一把断刀从高处坠落,落地的威力堪比流星,在地上砸出一口深坑。探查的士兵尚未回禀,但姬煦知道那是掩月刀。他扛过,险些因过分沉重的力量跌倒,是姬恒帮他扛住了。
他一撑地面,扯起军旗怒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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