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帐中响起咳嗽声,一声一声,仿佛要将肺腑全都咳尽,一位侍女急忙上前搀扶那人坐起,轻拍其后背,侍女道:“夫人,你终于醒了?没事吧?来,喝点水。来人,快去禀告大公子,说夫人醒了!”
女人姓饶,名玉蔓。另一个机灵点的侍女立马拿着托盘过来,被唤作夫人的饶玉蔓将头倚在侍女肩上,其面色惨白。那侍女给她喂水,饶玉蔓有气无力地张口,她道:“玉儿呢?他下葬了吗?”
说起这个,那个侍女面色一白,她回道:“回夫人的话。二公子的尸身还停在灵堂里。尚未下葬。”
“怎会!咳咳咳……”饶玉蔓剧烈地咳嗽起来,手帕捂住嘴巴,一拿起,鲜血染红了手帕。
身边的侍女见状大骇,紧张道:“夫人……”
饶玉蔓缓过来了,只是这血啊,染红了她原先惨白的唇,竟也让她看起来更鲜活几分,她道:“月温及呢?他在哪?!让他来见我!”
侍女正犹豫着,刚想说什么,却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她看过去,只见一人竟悄无声息出现,她道:“大公子。”
月温及颔首,他走近,道:“母亲身体可还好?”
饶玉蔓用手撑着床,对侍女摆手,示意她退下。侍女犹豫着,最后咬牙冲饶玉蔓和月温及行礼。众人一一退下。不一会儿,房中只剩下月温及和饶玉蔓两人。
月温及道:“母亲可是有什么话需要对我说?”
“月温及,你跪下!”饶玉蔓大喝道。
月温及闻言,没有质疑,依言跪于饶玉蔓床前,他道:“母亲这是何意?”
饶玉蔓没有说话,她用尽全身气力,猛力打向月温及的侧脸,月温及脸被打得一偏,苍白的脸上迅速泛起薄红,可见饶玉蔓用的力气不小。月温及却不恼,他蓦地一笑,嘴角讽刺地挑起,他道:“母亲这是何意?母亲的手打得不疼吗?要不要我亲自打?是仍旧这边还是换另一边。”
月温及笑着将另一边脸对着饶玉蔓,他讥笑道:“母亲是想亲自动手,还是让我自己来?”
饶玉蔓面色一红一白一青,好不热闹,她道:“月温及,你可知错?”
“我知错?我有何错?”月温及转头,正正地看着饶玉蔓,他语气轻柔,缓声道:“母亲,温及不懂,你教教我可好?”
饶玉蔓被他口中言语惊得无意识退了退,她道:“知子莫若母。月温及,你所做的事对得起你昔日于学堂上学的寡义廉耻吗?!你这个样子对得起我们吗?!”
“对得起?我月温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月府对得起你们,却唯独对不起凭玉一人!”月温及激动道,他状若癫狂,“母亲,你曾说,我是天才,是将来的亭枫城城主,是未来天下的除祟第一人。可是你瞧,我身上的血是凭玉给我的,那些被众人赞叹的天赋是抢凭玉的……我全身上下除了这条命哪里不是凭玉的?不,我这条命都是他的。母亲,你和父亲骗我骗得好苦啊……”
说到最后,月温及眼中流下血泪,字字句句如同泣血,他内心痛苦不堪,五脏六腑、浑身经脉无一不在阵痛。
那是他自小便呵护的幼弟啊,他怜他爱他都来不及。有一天,他便被人劈头盖脸砸下一个“真相”,原来他的天赋、他的血肉、他的资源都是从他的凭玉那里抢过来的……只因为他的凭玉不是他的亲弟,只是一个被月不朗发现天赋捡回来的小乞儿……
可是,那是他的凭玉啊。
无论他们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他都是他月温及怜惜爱护的幼弟……
这怎能不教他癫狂呢?
饶玉蔓面色一白,她剧烈咳嗽起来,月温及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却激起饶玉蔓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温柔道:“母亲,你好好养病。如今我暂代城主,城中一切事宜我都会依依处理。母亲养病为上。切不可过多的操劳、忧思。父亲那边,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饶玉蔓面色惨白,她看着月温及离开的背影,她怒喊道:“你敢!月温及,你怎敢这样对我们?我们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你出生那会天降吉象,卦师说,你是年少天才,是未来的除祟第一人。可惜你自出生起就日夜生病,身子骨弱,天赋低下,这如何不令我们忧心?朝廷步步紧逼,后起之秀多之又多。我们没办法啊,就换了你们二人的血,用禁术换了你们的天赋。我们没办法啊,若是不这么做,月家势必凋落,你是月家,是亭枫城的希望啊。廊桥,你这字还是我和你父亲取的,我们希望你如廊桥一般承接月家和天下命运,重振月家辉煌!廊桥,我是母亲啊,母亲永远不会害你,乖,温及,到阿娘这里来。”
见月温及越走越远,饶玉蔓横眉怒目道:“他月凭玉,不过是你父亲当年从街上捡回来的小乞儿。这些年若不是月家供他吃供他喝,他早就死在寒冬腊月了。何谈今日?这是他该回报我们月家的。我们做得有何不妥?!这是他该的!”她说完,猛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地血。
月温及闻言,停下脚步。
身后的饶玉蔓以为他回心转意了,立马道:“廊桥……”
月温及没有回头,他温柔地道:“母亲身体不适,不宜劳心劳神,便在院中好好养病吧。过几日,我让下人移植些花草过来,生病之人忌讳远行劳累。母亲若是想外出,便在院中走走便好了。改日我再为母亲院中添置下人。城中事务繁忙,我先告退一步。”
这一次,他再没有停下,步调无声,有条不紊,可是瘦削的身形上罩着一层白衣,衬得其如白衣鬼一般,其无声无息远去,一如来时行动无声。
饶玉蔓颓然倒下,她知道,她被软禁在这院中了……
*
“月上柳梢头”*,杀人放火时。夜深露重,更宜毁尸灭迹。余彦愉悦地想,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也不怕房中的人听到,拿着匕首,慢慢地撬开窗户,轻轻一跃,跳了一进去。
甫一进去,便见床铺中的被子隆起,虽只有一个隆起,床前却有两双鞋,余彦猜测另一人去茅厕了,心中不在意,心道: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杀人成双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他靠近床铺,脸上狞笑,高高举起匕首,动作大开大合好不夸张,余彦心存杀意,下手自然痛苦,匕首刺下,却见触感怪异,他猛地掀开被子,却见被子中两个枕头交叠而放,由于视角差异,加之杀意显著,一时让他忽略了最明显的问题。
余彦心中懊恼,却见枕头中一条赤红的长蛇缓缓爬动。他看过去时,红蛇正抬起头,望过来时,轻吐蛇信。
他眯了眯眼,用匕首将红蛇挑出来,借着月光仔细察看,意味不明道:“有意思。竟是幻蛇。”
余彦手痒地伸出两指,屈起弹了弹蛇尾,道:“你这幻蛇怎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屋子的人呢?又去哪里了?”他用闲下的那只手托着下巴,不怀好意道:“莫不是被吃了吧?呵呵,再好不过了。”
入骨被人扰了清梦不说,还被人这般屈辱地弹着蛇尾,心下愤愤,眼前人身上鬼气不显,他只当他是寻常人类,故而想小小地给他一个教训,他张开大口猛地朝面前人扑过去。
余彦见幻蛇做攻击状,眼睛眯了眯,他不屑道:“就凭你?”
他一把掐住幻蛇的七寸,道:“打蛇打七寸。你说,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他手上用力,鬼气随之翻涌,如愿地看见幻蛇在他手上挣扎,眼睛瞪大,余彦心下得意,恶意满满。
幻蛇身形一晃,变出人形。余彦挑眉道:“原来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啊。嗯,还是快死的那种。我听说幻蛇汲取爱意为生。他们会不可自拔地爱上一个人,抢夺也好,真爱也罢,必须得攫取那人的全部爱意,若是爱意不够,便会如花草一般枯萎而死。嗯?我看你也不像是个新手。怎么?是你夫君不够爱你吗?”
“闭……嘴……”入骨被掐得面上涨红,努力挣扎着却无济于事,眼前人手上力道越来越大,而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入骨凄凉地想:原来我最终不是死于自身衰竭,而是死于他人之手……对不起……再见了……
“住手。”折扇搭在余彦手肘上,力道如同千钧,余彦手被下压凹陷下去不少,章呈风道:“只是家中养的小蛇。你敢杀他试试?”
余彦见势不妙,笑着放手。
入骨猛地跪下,重重咳嗽起来。
余彦道:“这不是红镜生骨吗?怎么不在鬼界好好待着,跑来人间作甚?”
章呈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余彦,见入骨没事,才道:“嗯?你来人间便可,我来却不行?”
“哪有哪有。”余彦假笑着摆手,“你来我自然是欢迎的。只是你好端端地,为什么偏偏要来这里?”他压低声音道:“好歹相识百年,你不若透透底,告知一二?”
“想我告诉你啊?不若你说说看为何装人在国师身边二十年?你说,我便说。”
余彦犹如被触了逆鳞般,立马收起笑,他收起匕首,道:“不说便不说。我也没兴趣知道。”他撇撇嘴,走到窗前,面对着章呈风挥了挥手,直接后仰头朝下倒出窗口,他道:“再也不会。”
“多谢主人搭救。”入骨脖颈上还残留着手痕,他看着章呈风身后的镜子,了然,只是他依旧有些疑惑,他问道:“主人认识他?他不是凡人,扮成凡人模样也不知存了什么恶心。”说着,语气满是对那人道厌恶。
“他啊,小鬼提灯。”章呈风简单地说了一句,随意丢下一瓶伤药到入骨怀中,便匆匆遁入镜子中。
入骨闻言大惊,心道:小鬼提灯?他竟是五大恶鬼中位列其三的小鬼提灯?自三十年他便杳无音信,为何会出现在人间?还为何扮作凡人?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心中一顿疑问将他砸得头晕眼花,他晃了晃脑袋,心道:不行了,我睡一觉罢……
*月上柳梢头。出自宋代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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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削骨换面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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