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偏着头试探般问道:“遥思?”
这么一看,那落水鸡已经于阵中立直了身子,尾焰带起的高温将全身上下残留的水汽蒸发而出,通体羽毛在雾气中缓缓恢复原有的绯红光泽,五色斑斓的冠羽亦褪去了湿漉,似火苗般于头顶跃动而起。
直到这时,落羽才从它身上瞧出了圣兽朱雀的模子。
这......倒不能怪自己眼拙,一早就知晓身为火象圣兽的朱雀一族天生惧水,谁曾料到这鸟被水一浇后,竟能完全没了鸟样。
话是这么说,其实孤身一人被困在阵眼之中如此之久,在认出遥思的那一瞬间,落羽的心里自然满是欣喜,即便第一句话便如此粗鄙,那熟悉的声音依然是这些天来最亲切的问候。
但与之相比,阵法中心的那位就没有多少高兴写在脸上了,恰恰相反,那双翡翠兽瞳向这边看来之时,燃烧在它眼中的,分明是格外沸腾的怒火。
小祖宗好不容易清理好身上的湿漉,仰起头,视线移到落羽光洁的手背上,在得到确认之后又猛地撇开,转而向四周环顾了一圈,怒极道:“灵契不在你身上,那只雾精呢!”
落羽被吓得双腿一颤,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什......什么灵契?”
说话间她无意中瞥见那火鸟后颈下的羽毛上好似浮出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印记,再联想到它刚现身之时的那一道骂声,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忙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背,在心里回忆了一遍那道印记的轮廓,一时间脑子都有点发懵。
原来如此......
无奚交在自己手上的,竟是一道从灵契中剥离而来的召唤印,而遥思之所以能莫名其妙穿过八门阵法抵达这里,便是受这道媒介传召而来。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这位朱雀小祖宗早已不是自主之体,她实则是作为无奚的灵兽,被召在了自己的面前。
想明白这一切后,落羽不禁睁大双眼,看着遥思身上的契印猛吸了一口凉气。
这......怎么可能。
圣兽一脉由神所创,与魔族一样独立于原生体系之外,从古至今从未为人所御,哪怕能够通过力量压制,也绝对无法结成灵契。
即便无奚身为源初混沌,到底也是以生灵的面貌落入了世间,又如何能轻易打破这既定的规则?
思索至此,再面对小祖宗那副要吃人的架势,落羽的额头已经冒了些许虚汗,声音也顿时也没了底,“遥思......你冷静些,无奚在入阵时便与我走散,我也不知晓她身在何处。”
“你不知道?”那绯色火鸟张开羽翼,新生幻翎直直地耸立在头顶,可算诠释了何为怒发冲冠,“那你还打开召唤印把我弄来这鬼地方?灵契在第一次召唤之时便会正式生效,你可知这于圣兽而言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落羽被吼得耳朵生生的疼,更难捱那鸟发怒时浑身散发的滚烫高温,忙不迭又往后退了一步,摸着发红的鼻尖解释道:“我事先不清楚那召唤印的作用,是它示警在先,我才迫不得已打开了它,若非如此我也早已从这里脱身,怎至于再次迷失方向。”
遥思闻言,似乎是对这番话颇为意外,这才稍稍收了凰炎,将信将疑道:“你说那召唤印是主动激活的?”
“正是,我的行动亦因此受限,直到把你召出来才得以解脱。”落羽正色答道。
“哼。”小祖宗听完轻嗤一声,又翻了个白眼,道:“算那雾精还有点良心,但也休想本殿下能善罢甘休!”
落羽听到这里,也大概摸出了一点头绪。
不难猜想应是无奚在那道灵印上加了某种保护性术法,在灵兽陷入危险处境时便会强制触发,以召唤的方式助她脱离险境,所以这鸟被召出来的时候才会是那副狼狈模样。
这般想着,再小心翼翼地瞧过去,见那火鸟头上的幻翎蓦然软了几分,远没有先前那烧焦般的紧绷直立,落羽便知道这火气多少算是消了些,忙问道:“遥思,你不是应在朱雀王城主持大局么,可是遇到了甚么棘手的麻烦,辰夷陛下的事怎么样了,三方会晤又如何收场,还有江沅,她是否已经先到了雁门关,在等我们前去汇合?”
她这番话语速极快,烫嘴一般将问题一股脑抖出去,说话间不忘了紧紧盯着遥思的反应。
只见那炸毛火鸟听完后先是一愣,而后好似陷入了一阵沉思,再回神时便像是突然忘了灵契一事,歪了歪脖子道:“哦对,这就说来话长了。”
见得此状,落羽才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该庆幸这小祖宗没有着急化回人形,毕竟是只鸟,真身形态下思维远不如平日那般敏锐,一连串被问了这么多,注意力几番跳跃之后早已被转移了干净,哪还记得这一腔邪火的源头。
不过虽有自己的小算盘,方才所问之事落羽也是实打实的牵挂在心,因此在遥思理了半晌头绪开始娓娓道来之时,她也当即抛去了杂想,站在一旁认认真真地听着。
越听到后面,那双茶色眼眸中的神色便越发凝重。
当日发现辰夷遇害之时,遥思第一时间便遣了精卫彻查王城,事无巨细,连一草一木都没有放过,因此耗费了不少时间,直到落羽被迫出逃王城才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卫兵在正殿旁的草地下发现了一枚形状特殊的玉简,浅埋于地面,甚至未曾多加掩盖。
经煜殊陛下辨认,可以确定那是由驺吾族人所铸的封术玉简,这种玉简容量相较于普通符咒要高出数百余倍,足以封存任何强大的术法,极为珍贵,曾作为第十一届灵法竞技擂的最高奖励示出,最终为沈临夜夺得,并一直贴身携带。
而其中残留的灵纹显示,除了复杂莫测的境术之外,这枚玉简还曾被存入了一道极其常见的咒术——虚持。
如佩剑、法器等灵物,在注灵之后便会归心认主,经过长时间磨合才能在持有者手上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为防止灵器久置后生疏乱主,便会加以虚持之术以保留其归属。
而依遥思所言,这道虚持所加之物不是别的,正是落羽的佩剑摇光。
仅这两点,便可以肯定辰夷陛下之死是经人精心筹划有意栽赃嫁祸,且沈临夜必然参与其中。
遥思说到这里便放轻了语气,递过来的眼神也多少有些安慰的意思。
落羽静静听着,眉头始终保持着紧锁。
明明算是洗脱了莫须有的罪名,她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即便找出了一个沈临夜,这里面的种种还是浓雾重重扑朔迷离,细想起来反倒令人匪夷所思。
三方会晤戒备森严,别说要沈临夜靠着乔装易容混进来,光是那枚封术玉简能越过严查出现在王城之中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玉简是实物而非幻化灵器,若想瞒天过海躲过排查唯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将它与身体完全融合,临到用时再剥离出来。
但这种方式对身体损耗极大,几乎等同于自残,哪怕融合时间只有几日都会造成无法修复的创伤,谁又能在承受这般损耗之后,还能于极短的时间内破除辰夷陛下的万年玄武冥甲,并将其杀害?
而且那虚持之术......落羽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依当日情形来看,只是眼见辰夷陛下死于摇光之下,所有人便将矛头对准了自己,根本无意细探究竟,何需多此一举,反倒在玉简被发现后给了自己一个洗脱罪名的契机。
思索至此,她越发觉得此事甚是蹊跷,
而相较于落羽此刻的猜疑,延礼的处理方式就要直接得多,失去至亲的巨大悲痛令这位年轻的玄武王根本无暇顾及其它,在煜殊陛下的协助下不分由说当场扣留沈临夜之师重明,而后遣亲信送回辰夷遗体,亲率精卫即刻出师,如今正四处寻找沈临夜的踪迹。
其实也对,只需将那个女人揪出来,一切疑云自当迎刃而解。
之后的事情便简单了,门徒异变已然昭然天下,三大长老之一被扣朱雀王城,天墟至此算是落了个声名狼藉,云念笙在遥思力保之下才得以返回门中通报情况,而江沅离开后便再无音讯,也不知她处境如何。
至于眼前这位朱雀小祖宗,则是因着左右无法介入天墟门中之事,又实在放心不下落羽这边,便再次发挥了半夜偷溜的特长动身来寻,途径太行山附近可巧发现了无极镇上游魂聚集,细细打听之下又摸清了镇中传说与八门锁宫阵的存在,正硬着头皮往水里钻,结果撞上了那条螣蛇,避水咒一破险些被淹没了半条鸟命,所幸落羽及时打开召唤印,才没让这堂堂朱雀王储挫于不慎溺水。
这么看来,无奚所下的保护咒倒真有点未卜先知的意思了。
听完遥思的陈述,落羽沉思片刻,目光暼向那火鸟挥翅展羽的模样,还是踌躇道:“你要不先化形回来罢,这个样子多少会有些不便。”
“你以为我不想啊?”
这话不说便罢,一说倒提醒了对方。
遥思缓过神来,刚消下去的火又开始蹭蹭往上冒,爪子挠在地上咯咯作响,“我是作为灵兽被召唤而来,未得宿主御使便只能以真身形态行动,都是那雾精干的好事,待我找到她,定要将她祖宗八辈都骂个遍!”
落羽听得又是一阵寒颤,心里麻嗖嗖的,毕竟圣兽被御闻所未闻,更何况是遥思这等王族血脉,这要是传出去,朱雀一族的颜面真是要丢尽了。
她想到这里,看了看那小祖宗的脸色,也没敢多说什么,只小心翼翼问道:“无奚她......她是何时与你结的契?”
“我怎么知道。”遥思白了她一眼,“在王城等待三方会晤之时,她曾找过我,说往后或许会有事要托付于我,如若我愿意相助,她自会予我酬劳,我当时还想这么客气作甚么,而后依她所言取了一滴血给她,谁曾想她能干出这种混账事。”
“她要托付你什么?”落羽忙问道。
“她没说,但我现在算是明白了。”遥思上下打量着她,眼神有些耐人寻味,“保护咒是双向而设,她把召唤印交给你,便是希望你在危急时刻召我出来,好让我保着你这个娇弱的小龙崽子,哼,这雾精冰头冰脸的,对你倒是上心得很。”
听完这番话,落羽面上一怔,不禁沉默了下来。
回想起下水之前无奚所说的话,心里越发五味杂陈。
「我会一直陪着你。」
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她就像早就料想到了一切,并为此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那她现在人又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可会遇到未知的凶险,是否也正焦急赶往此处?
不过分别了几日,却恍若相隔经年。
真的,好想见她。
她在忙着给人当女儿。
我看看欠几章,这几天肝一下一起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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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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