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动

清晨。

巨大的罗盘于碧蓝天空中悠悠转动,金光流溢不息,随着罗盘运动缓缓掠出景门,指向了西南方位坤宫所在——第七门,死门。

天光乍破,万物初醒,不知名的小城内还未漫出多少烟火气息,一户人家的厢房侧门被人轻轻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

那人冰肌玉颜皓容似月,额间一道金印若隐若现,仿如镀日之辉。

她如今的模样已与现实中相差无几,只不过年岁稍浅,此刻又褪去一袭黑衣,穿上了寻常少女的泛花长裙,才令那张清绝的面容略带了几分青涩。

无奚迈出房门,抬起头看了眼天空中的罗盘,脸上没有什么神情,清风拂面间踩着初生的晨光向着庭院中心走去。

在这虚幻的世界中看月升日暮冬去春来已有足足十八载,虽因真身特殊可以完整保留记忆感知外界时间,漫长的年岁于她而言不过四日,但整个幻境布置之精细真切,还是会令她有些劳神。

保持着自身的割离从未参与过幻境中的一切,罗盘的运转速度已经抵达了极限,若无其他变数,只需再过一日便可通过这八门锁宫阵,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并不是很着急了。

灵契已被触发,如今有遥思守在那人身边,任何情况自己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暂时无需太多顾虑。

而从罗盘上不断变化的刻文中可以解读出,入阵者不在少数,且还未曾有人得以出此幻境,倘若幻境世界仅有一个,她便有机会从中找出潜在的威胁,并先一步将其除去。

思索至此,少女薄唇轻抿,默默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院子不大不小,不过是城中普通人家常见的布局,去往正门的路上需径由这间院子的主室,她还未走近便能听到里面有人在交谈,声音一男一女,语气颇为激动。

无奚在门外稍稍驻足,透过门缝能依稀瞧见那对男女的模样,看着那两张年轻的脸,她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头。

整个幻境布置堪称天衣无缝,唯有一个地方充满着巨大的违和之感,那便是这些幻影颇为怪异的年龄增长。

与自然成长不同,他们的容貌变化在抵达了某一个临界点之后便会停滞下来,定格的外表因人而异,或老或少各不相同。

主室内那对男女便是齐齐停在了二十五六的年纪,一如她入阵时所看到的那般,从未有过分毫改变。

是疏忽么。

精心构建的幻境竟会出现如此之大的纰漏,看来那人在布阵之时终究已是灯枯油竭,再无完备之力了。

这般想着,那双幽邃的眼中不经划过了一丝怅然,掩在更深处的情绪则无人能知。

屋内的男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男子突然站起身来,伸手揽过女子的肩膀,温言道:“言枝,你莫要心急,大夫说那孩子的脉象很是平稳,没有落甚么病根子在身上,倒是你这般日夜牵挂茶饭不思的,怕是自个儿的身子都要先垮了。”

“我如何能不急?”

那女子的情绪很不稳定,说话间一手攥住男子衣襟,声音已是带了些哽咽,“十八年了,她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也好似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有时候见她在看我,想她定是认得娘亲的,可她又不曾理会过我......”

她说到这里眼中含泪,将额头紧紧贴在男子的胸口,“我每每瞧着她的脸,看她生得那般美,一双眼又是那般的清明,就像是上天赐给你我的瑰宝,怎想这样的一个孩子,她......她竟会先天聋哑毫无神智......庭生,我到底该怎么办?”

听完这番话,男子眼中的辛酸无以复加,握紧了那女子的手,轻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若是城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我便再去别处寻访名医,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我们的孩子。”

至此,主室内便只剩下了女人轻轻的抽泣声。

无奚全然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不过短暂地停留了一阵,便再度迈开步伐往外走去。

只是还未走出几步,便闻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那男子神色沉重地从里面走出来,见了她面上一惊,忙跟上前问道:“无奚,你要去做甚么?”

少女对此没有半点反应,依然目不斜视自顾前行。

“你想要出门么?”男子紧紧跟在她的身侧,转而又道:“也是,总是待在家里是会闷得慌,爹爹陪你一起出去走走。”

明知得不到任何回复,他还是一边说着,一边在少女面前比划着手势,试图让她理解自己的意思。

身边莫名跟了一道幻影,于自己的行动多有不便,无奚心中不胜其烦,但顾忌幻境法则,终究没有表态阻止。

过了院门之后,她瞥了眼天上的罗盘,再用余光留意着身侧的男子,眼里始终藏着一丝警惕。

虽说一直以来这些幻影都未曾表现出半点攻击性,但死门乃是极凶之门,如若这幻境中还存在着另类的威胁,那便极有可能会被布置在这里,决不能掉以轻心。

这般戒备着,二人已经走出小巷,步行在宽敞的街道上。

这座城没有名字,亦不知所属何处,虽算不得繁华,却也是人烟稠密,这才清早,正街便已从黎明的寂寥中苏醒过来,一路上人来人往,见了他们多有侧目。

无奚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每一道身影上掠过,暗暗寻觅着隐匿其中的来自现实的隐患。

跟出来的男子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同时不停地打着手势,瞧上去手舞足蹈的多少有些滑稽。

逐渐走入闹市,身边经过的陌生面孔越发多了起来,人声鼎沸中,也偶尔会传出一些惊疑的声音。

“你瞧,那是不是城南林家的小姐?”

“唉?还真是,走在她旁边的不是就是林家当家的么,还真奇了,头一回见他家小姐出来走动。”

他们说着不时投来惊诧的目光,却不敢往这边靠近半分,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不知所畏,咬着手指对身边的中年男人道:“爹爹,那个姐姐生得好美,我能同她说说话么?”

男人忙一把揽了她,急道:“别去,那妮子又聋又哑还古怪得很,怕不是染了甚么邪祟,你可千万莫要沾上。”

那些声音近时突兀,而后便渐行渐远隐于嘈杂,无奚自是充耳不闻,只不过在心里暗忖了一声,这些人倒与现实中无甚差别,都是一般的聒噪。

然而她无意理会区区幻象的闲言碎语,有人却不肯就此作罢腾个清净。

行至岔道时,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蓦地从一旁跳出来,对着那面容清绝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堆起一脸讪笑冲她身边的男子道:“林庭生,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这天生残疾的闺女都舍得带出来溜溜,可是到了年纪许不出去,终于知道着急了?”

那人腰上系着的围兜染满了暗红的血污,从上面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气息,瞧上去像是这城中的一位屠夫。

“你说什么?”林庭生侧身驻足看着他,眉峰紧紧蹙在一起。

无奚不打算停留,轻飘飘地绕过了他们。

“怎的,这就生气了?”

那屠夫脸上的笑越发放肆,“想当年我求着你想与你订下娃娃亲时,你不是还清高得很么,说甚么孩子的终生大事全凭她自己做主,得亏你没答应,倒给犬子免了晦气。”

林庭生闻言脸色铁青,宽大袖口下一双手攥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旁边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倒凑过来揶了那屠夫一句:“杀猪的,你那儿子也没好到哪里去罢?我可听闻他自小喜食生肉爱饮鲜血,也不嫌恶心,依我看呐,这林家小姐如此貌美,娶过门来倒也不算亏了你家。”

“呸!”那屠夫唾道,“你算个甚么东西,也来多嘴!”

食肉饮血。

听到这话,不远处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的少女身形一顿,蓦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冷冷地看向那粗鄙的屠夫。

屠夫对她觑了一眼,似乎被这眼神所慑,面上露了些怯意,却依然不依不饶地道:“我儿子再怎么着也是个能听会说的正常人,头脑聪明又孝顺,哪像这林家小姐,连健全的神智都没有,就是锁起来关在家中做个妾室,都怕生下来的种也带了残疾......哎哟!”

他话还未说完,一记带着怒火的拳头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林庭生喘着粗气,也不说话,未待人反应过来便又扑了上去。

那屠夫挨了这一拳又岂能善罢甘休,当即动手回击,二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到底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怎敌那三大五粗的市井汉子,起初林庭生还有些招架之力,不消片刻便被死死按在了地上,一记又一记的拳头落下来,那张脸上登时多了好些淤紫。

周边早已乌压压围了一片人,却无人敢上前去劝。

无奚漠然地看着他们,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一个青年人高喊着拨开人群跑出来,她才锁定了视线,迈开脚步向着那边走去。

“爹,爹!您这是在做甚么!”

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见了那正暴躁打人的屠夫便满脸焦急地上前去拉,好不容易才将他拽开,又忙着去扶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书生,一边检查着对方的伤势,一边连连问道:“林叔,您可有哪里伤得重了,我这便带您去瞧大夫。”

“起开!”林庭生毫不领情,一把推开了他。

那青年见状也不好再扶,只得转向另一边刚走进人群的少女,在对上那双漆夜般的墨瞳时稍稍愣了一下,而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支支吾吾道:“林,林姑娘,实在对不住,我爹他性子躁了些,今日打伤令尊酿成大错,都怪我没有跟过来及时制止,令尊送医的花销我定会加倍赔偿,改日再陪同家父登门致歉。”

看到心里,边上已经依稀有人叹道:“唉,岐澜这么好的孩子,怎偏生会染上那种怪癖,还摊上这么个不省事的爹,也是可惜了。”

无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里瞧不出半点情绪。

从见到这青年的第一眼起,她便能从那身体中散发出的生气判断出,此人必然是在她之前入阵的众人之一。

但此时此刻他的身上毫无戾气,又因灵力受限无法从灵息上分辨出他是否所属魔族,因此她并没有轻举妄动,对这一切依然保持着冷眼旁观。

林庭生怒气未消,哪里会去管那青年的态度。

即便青年苦苦相求,这事最终还是闹到了衙门,那屠夫赔了好些银钱不说还落得几日监禁,在衙差面前倒是老老实实半句话不敢多说。

出了衙门,那青年却并未因为其父受押而生出甚么怨气,依旧是连连道歉,直到林庭生出声赶人才悻悻离去。

无奚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疑虑不减反增。

不论从外表还是性子来看,这人都与自己认知中的魔相差甚远,但旁人口中怪癖却不像是空穴来风。

没有自己这般特殊的真身,入这阵法便代表着忘却现实过往彻底融入幻境之中,他如今毫无自知,是人是魔还需得观察之后再做判定。

无奚思及此处默默记下了那青年的名字,再转过头来,便见林庭生正关切地看着她。

他的脸上还带着一大片淤青,身上更是狼狈不堪,却对眼前的少女微微弯起了眉眼,细声安抚道:“无奚,没事了,爹爹带你回家。”

无奚的睫毛轻闪了一下,随即便别开了头,不再看他。

或许是这幻象表现得太过真切自然,又或许是因顾及别处而放松了警惕。

在见到那温柔笑容时,她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八门幻境,果然还是不能久留。

啊同学临死前还要布这个八门阵法是有特别的用意的。

雾精只能被迫感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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