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充满快活的气息,项照雪走出来就看到两个小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副亲热无比的样子,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阿娘!”
见到项照雪,江与眠果断松开拥抱,拉着江岚跑到项照雪跟前行了礼,和江岚一左一右把项照雪围住,叽叽喳喳个不停。
“两个鬼灵精,还不快来拜见你们祖母。”项照雪笑着点了点两人额头,牵着江臻月往里走,江与眠和江岚手牵手跟在身后。
进了屋,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塌上,案上放着几卷摊开的本子。见众人进来,随手将捏在手中的嵌水晶金圈递给一旁侍立的人。
项照雪领着几个孩子请了安,江母招呼几个孩子近前坐上塌,一左一右搂住江与眠和江岚,笑道:“好孩子,外边热不热,快叫厨房上百合绿豆汤来。”
又让项照雪坐在下首,命人收了案上的册子。
“左右都看得差不多了,也不急于一时,你也歇歇,人不能总绷着,这往后的事谁能全然顾得。”
江与眠接过碗,入手温凉,显然是放在井里湃过。
这个时代的西瓜没经过改良,瓜瓤色淡又无味,若要消暑还是各色汤饮最妙,她最爱的就是拌上碎冰一口喝下,凉气从喉咙一路通到胃里,再返上尾椎直至后脑,那才叫一个痛快!
可惜江母顾惜几个孩子的身体,平日里不许他们贪凉多饮。江与眠用了几口就没了胃口,便让人端了下去,虚依在江母身边。
江母手抚江与眠头一侧的发髻,温声问道:“打外边回来,你们两姐妹来说说都看到了什么?”
本朝风气开放,女子虽不能入朝为官,内廷却有仿照朝廷六部尚书制度而置的宫官制度,召选良家有才德的女子担任女官,上行下效,民间稍富裕的人家也会令家中女眷读书识字。
江家倒是有些不一样,吟诗写字外还教她们御射,偶兴之所起,也毫不避讳令他们各抒己见,针砭时弊。
江臻月起身,将在车上和江与眠讲的话对江母说了一遍,补充道:“届时大量灾民涌入,怕是难以管理,父亲正得刺史看重,这事办好了便是青云直上,若一招不慎,让人拿了错处,多年努力化为乌有,只是该如何行事孙女心中还没个成算。”
都是一个爹娘生的,江与眠有时也会惊叹她的兄弟姐妹各各出色,偏她脑袋空空,大抵硬件是跟上了,驱动没对上。目光瞟到江岚端着碗专心致志小口吃着绿豆沙,两耳不闻身边事,庆幸道:“幸亏这样的人还有一个,倒也不显得她另类”。
心中正想,忽见江岚抬起头和她对上视线。
她看见与她有七八分像的脸鼓起腮帮子,蹬圆了眼,嘟嘴叫嚷道:“阿婆,眠眠是个大馋鬼,她又馋我碗里的吃食!”
有时候江与眠真怀疑她那兄弟前世是条狗,人怎么可以护食成这样?她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江母搂着两人忙哄道:“两个冤家哟,方才还好的似一个人,如今又成了‘乌眼鸡’似的,快叫厨房再上两碗来。”
江与眠了无生趣的捧着去而复返的百合绿豆汤,她是真不爱吃这个!碍于是江母特地给的,只得低头啜饮,余光瞥见江岚冲她挤眉弄眼,眼中一闪而过的计谋得逞的得意,她气得咬牙切齿,好啊,她兄弟是真狗!
江母如何不知小儿女那点算计,不过是惯着他们,逗他们顽罢了,人生一世,也就他们这个年纪最是天真烂漫了,眼见江与眠苦大仇深的喝下半碗,笑道:“东西也吃了,眠眠你来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江与眠如获大赦般忙放下碗,起身道:“孙女见到的与二姐姐一样!”
“嗯……”江与眠抿抿唇,实在想不出什么话,她脸上臊得慌,紧张的抠指甲盖。
真不怪她,若是早点,她还是高三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览古今,知识储备最全面的时候,她高低能写出七八条治水的办法,现在别说已经过了九年,就是没穿前,短短一个暑假,她也把知识还给老师了。
江与眠求助的目光投向江臻月,后者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她顿时两眼一黑,迎着江母鼓励的目光,斟酌道:“还,还……见了天要下雨,黑云掩天,下起来定是大雨,不怕下雨,就怕雨下个不停,咱们这虽不会被洪水灌到,但地里早稻马上要收了,若是一直下雨,怕是要烂在地里,粮食歉收,势必要闹饥荒。”
“市面上粮食少了,粮价必涨,莫说灾民,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会被波及,久了必生乱。”
江母见江与眠竹筒倒豆子般想到一句说一句,末了实在讲不出什么,眼巴巴委屈的看着她,无奈叹道:“不是说的挺好的,我江家女郎也该自信洒脱,忸忸怩怩作甚?这回便罚你和四郎每天扎马步,到下回再考量你们功课为止。”
“啊?”莫名被波及的江岚抬起头,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他不过是耍诈多吃一碗,怎得要被拉去操练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江与眠伸手向母亲寻求安慰,项照雪将人一把搂入怀中,捋了捋她头发,调笑道:“吾家小女眼泪可值千金呢,蝉儿快快来接你妹妹的金豆子!”
“传闻南海有鲛人泣泪成珠,眠眠快让姐姐开眼见见'泣泪成金'!”江臻月手捂在胸口做惊喜状,几步走上前掰过江与眠的脸,凑上前细看,一副要看出什么东西架势。
江与眠一下涨红了脸,气鼓鼓道:“阿姊也调笑我,不要和你好了!”说罢将头复埋进项照雪胸口,做个缩头鹌鹑。
“蝉儿和眠眠说的都不错,有赏就有罚,罚了有了,赏也不能少,去把库房里的药墨取来给蝉儿,至于眠眠……就许她明日午后多食一碗酥山可好?”
一个猴一个栓法,江臻月素喜文墨,江与眠……目前最亏不了那张嘴,两人无不应允。
“多谢祖母!”
“至于你们说的事,待你们父亲回来告诉你们他是如何做的。”
说话间,只见门外丫鬟进来回道:“大家,娘子,三郎回来了。”
一个身着素色窄袖襕袍的少年走进来,只见他请了安,道:“阿婆,阿娘,孩儿得了消息便立刻从书塾告假归来,阿爹脱不开身这几日都要留在官衙,让咱们不要担心,家中有要紧事让孩儿带话便是。”
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说话做事却极为老练,正是江家第三个孩子,江陆。
“好孩子,难为了你,你哥哥在太学一时赶不回来,有些事倒要你顶上了,不过家中事有我和你母亲呢,你们兄弟姊妹几个在家中安心读书便是。”江母眼中满是欣慰之色,温声道,“古人云‘不学则愚,不思则殆’,如今书塾去不得,学业却也不能落下,在家中学习也是一样的。”
说话间,江母目光将在场几个小辈扫视一圈,视线着重落在江与眠和江岚身上,心中微微叹息:这俩孩子出生孱弱,众人唯恐养不住,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人越长越壮实,眼瞧着是立住了,但性子却有些娇气,须得磨上一磨,思及此江母沉声道:“尤其是岚儿和眠眠,每日再交十张大字上来。”
被点名的两人顿时立在原地,两眼发直,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尤其是江岚,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倏尔回过神,眼珠一转,瘪瘪嘴似是要哭的样子,突然肩头猛地一沉,抬头看到江陆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硬是憋了回去,闷声道:“是。”
家里的刺头都这么快屈服,江与眠哪敢讨价还价,也立刻从顺如流应下,暗叹道:独木难支啊。
“阿婆放心,我会督促弟弟妹妹学习。”江臻月倚靠在项照雪身上,挽起江与眠的手嬉笑道。
嬉笑打闹一会,天色不早,众人在江母院子里用了饭,又浅坐了一会见江母面露疲色便告辞离去。
檐下雨落成线,在屋内竟没察觉外头雨下的这样大,好在有连廊,否则就算撑伞也免不得被打成落汤鸡,江与眠回到自己屋子里,伺候的丫鬟端着一碗姜汤道:“外面风雨大,小娘子回来要喝碗姜汤去去寒气吗?”
江与眠摇摇头,道:“不必,我想睡了。”
夏日总是难眠,雨天却是最适合睡觉的,一沾枕头赶路的疲惫感立即涌上来,江与眠闭着眼任由睡意将其淹没,在即将陷入黑暗虚无时,一道道白光闪现,朦胧间看不真切,忽然炸出一声巨响,忽远忽近雷声接踵而至,一声声反复劈在她灵魂深处。
冷汗淌下,心狂跳不止,江与眠牙死死咬紧牙关,将哽在喉间的惊呼压下,自她来到这个世界,每逢打雷她总是心悸不安,严重的会喘不上气,好似被胸口被压了一块巨石,可她穿越前从不怕打雷,或者说她自始至终都不怕雷声,这份恐惧源自灵魂深处,如同深渊触手将她牢牢囚禁,拖进深渊,恐惧快要将她淹没,她呼吸一窒,攥紧被褥。
在密集的雷声中似乎溜进了不一样的声音,她已无心分辨,守夜的丫鬟下榻开门,问道:“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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