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再见,新生的世界

好冷。

克莱恩踏入风暴眼后,第一感觉便是此地十分死寂,仿佛被死亡气息浸泡透彻。有墨色的海水漫过他的脚背,沾湿了他的裤脚,再满上来,逐渐要吞噬他整个人。他对这水充满了厌恶,利用海神权杖将海分开,干燥再次回归了他的身畔。

走在他身旁的伯特利紧皱眉头。

这些海水绝不是诡秘的布置。

突兀地,一道雷霆穿越海水,直冲克莱恩身前。幽灵船的反应比雷霆更迅速,由灰烬构筑的船身猛得一抬,为克莱恩构筑了一道精巧的防御工事。雷霆沿着防御工事被传导到船身外侧,将整艘船照得很亮。紧随雷霆之后的是净化之火,来自永恒烈阳的符咒自天空显现,试图穿透防御工事的拦截。火焰黏着在船身上熊熊燃烧,让那些灰烬如日光下的雪一般快速消融着。克莱恩可以听见血肉机械发出的悲鸣声。

他必须马上做点什么。还未真正晋升真神旧日的他现在可用手段并不算多,但好在位格足够高。他想,或许有项手段可以使用。

“门”外风暴眼中盘旋的历史可能性风暴骤然一息,然后向着“门”的内侧疯狂灌入。历史碎片扑灭了火焰,护住了船身,也弹飞了来自智慧之神的攻击。碎片化作刀刃,切断了锁定克莱恩的攻击和克莱恩自身之间的联系,使它们进入到“不存在的历史”中,化解了攻击。

一只羽毛笔凭空出现。

“构建。”

亚当,不,远古太阳神冰冷的声音回荡在这片被“海”包围的地方。

概念上“不存在”的历史碎片忽然被赋予了正当性,它们带着恶意与怨气,反过来朝着克莱恩扑去。这些被“诡秘”捏碎的历史得到了“人”的“情感”,从中发出的哭嚎更是让克莱恩忍不住后退一步。愧疚、自责的情绪在他心灵中翻涌,最终化作憎恨的长矛从他心脏中生长而出,贯穿了他的胸膛。在他眼神变空洞的一瞬,一只来自“门”天使的手搭上了他的手,将他的意识唤回。克莱恩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已经失去的历史不会回归。

他抓住自我憎恨的枝丫,用力一拔,那长矛从他胸口被取出。其上还带着他尚且在跳动的心脏。那是他人性最强烈的一块血肉。克莱恩折断了长矛,却再次将那“背叛”他的血肉装回了原处。

在下一个攻击来临前,黑皇帝的神国构筑出结实的城墙,塔楼上满载城防炮,仿佛在向众人宣布什么是科技与狠活。一座诡异的陵寝位于城市正中,它的建筑风格与“所罗门帝国”格格不入,不仅拥有着符合大众审美的对称美学,甚至时刻漂浮着数据流的外墙给见过科技文明的克莱恩都带来了一种科幻感。这座陵寝并非一开始就存在,而是来到此地之后才出现的,是罗塞尔在借用原本就存在于此地的建筑。陵寝的墙壁是半透明的,其中沉睡着一名相貌熟悉的女性——贝尔纳黛。紧接着,陵寝外墙解体、变形,化作了紧闭双眼的蒸汽与机械之神。随后祂作为罗塞尔的“臣子”就参与了这场战斗。尽管祂们都是真神,这个蒸汽与机械之神几乎没有自我意志,作为罗塞尔的附庸存在。

克莱恩一照面时就感到明显不对劲,此刻这种违和感达到了顶峰。无论三神还是蒸汽与机械之神,是拥有三份非凡特性和唯一性却极度缺乏自我的不完整序列0。远古太阳神阿纳托利是三神的意志主导,罗塞尔则是蒸汽与机械之神的意志主导——也许罗塞尔是让贝尔纳黛在借用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力量,明显祂这边更加灵动一些。

战况并不允许克莱恩想太多。

在失去部分历史碎片的庇护后,“海”找到了破绽与孔隙,化作水雾飘散至克莱恩身上。克莱恩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海”并非是海,而是类似于“永暗之河”的存在。真正抵达过“永暗之河”的克莱恩笃定那并非“永暗之河”,而是使用被撕裂的部分源质制作的仿品。因此它没有立刻将克莱恩沉入死亡的深渊中去。

被克莱恩敲打过后一直变成乌鸦站在桅杆上的阿蒙化作人形态落了下来。克莱恩下意识将注意力分了一秒在祂身上,绷紧了神经。这时,白骨构成的手忽然从“水”中探出,抓住了克莱恩的脚踝。是萨林格尔,祂一直在死亡的终点等待着“诡秘”,此刻的混乱正是祂出手的最好时机。

说时迟,那时快。阿兹克先生不知何时来到了克莱恩的背后,祂手中举着一柄造型奇特的长剑,剑身流动着一缕混沌的光华。祂对准白骨的腕部连接处狠狠一刺,来自已死亡真神的白骨之爪便脱落下来。

阿兹克冷眼注视着萨林格尔因错失机会而彻底坠入永暗之河。

“唯一性……居然在你身上……你居然!!!”萨林格尔怒不可遏。祂最后的怒吼还未说尽就已化为寂静。

就在克莱恩为此喘息一口气时,阿兹克先生拉住了他的手腕。

“克莱恩。”祂念着克莱恩的名字。那双同时满溢着长者关怀、眷属崇敬与恋人爱慕的眼睛饱含歉意地望着他。

紧接着,随着一片深眠花瓣飘至克莱恩眼前,他被拽入了一潭寒冰刺骨的深水中。来不及出口问“为什么”,祂身上猛地一干,发现自己竟站在桅杆下面——这里原本是阿蒙所在的位置。代替祂进入封印深摊的阿蒙对他做了一个鬼脸,就闭上了双眼。

在面对数量上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另一方真神联盟,罗塞尔撑不了多久,甚至祂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一种奇迹。那摇摇欲坠的防御工事前方,是从最开始就一直在插手克莱恩命运的两个熟人——亚当与阿曼妮西斯。祂们与被拉来参战的风白智、莉莉丝四个共同出手……如果不是祂们没有真正的源质依托,恐怕战局早已尘埃落定。

此刻,克莱恩一直在准备的攻击也终于到了能够放出的程度了。

那沉睡在“记忆”中的、被小心珍藏的、“不可能存在过”的文明,由天幕坠落,自地面拔起!它将战场上所有的谋划与算计都砸了个稀巴烂。厚重的历史翻开书页,延展成“另一个世界”。

这并不是属于现在的克莱恩·莫雷蒂的力量,这是祂自“上一世”带到此世间唯一的遗产。

具现化的“旧日”都市,名为“最初”的源质,撼动了整个时空。错乱的时间将克莱恩以外的所有存在都被割裂成许多份。不同时期的祂们被困在一个个时空碎片中,忘记了过去,失去了未来。

唯一活着的那个人站在着犹如博物馆的世界中,苍白着脸,倒了下去,崩碎成一地凝固的时间。

可能性的碎片汇聚了过来。

它们牵扯着那些凝固的时间,将它再次拼凑起来。

一张让这个世界感到十分陌生的被勾勒出来。

周明瑞。

这个平凡的普通人睁开了双眼。不断旋转着扭曲符号,没有焦点的灰色眼瞳昭示着祂此刻的状态。

祂看见了各个参战者身上如灵体之线一般的命运之线。那些虚幻的细线绷直了没入天空。

似有所感般,祂望向天空。

一片布满整个天空的阴影俯视着所有人。

祂有着一张与“克莱恩·莫雷蒂”一模一样的面容。

祂是“最初”。

一切命运的起点。

无人能违抗的意志。

可周明瑞对着祂摇了摇头。

在那具重塑躯体中重新被捋顺的记忆一点一点将这个世界“克莱恩”的自我拼回后,祂选择解除了方才的攻击。

已经够了。

祂看向并没有被控制,所以在祂解除了攻击后就恢复行动的“同伴们”。直面“最初”后,只有处于完整真神位格的罗塞尔还醒着,其他都昏迷了过去。

然后那道目光又移向了那因被攥紧命运之线,依然无法行动的“对手们”。

不甘心。

克莱恩能从亚当与阿曼妮西斯祂们几人无表情的脸上窥见这样的情绪。现在祂们确实受制于他名为“最初”那个自我“手”上的命运之线,但他毫不怀疑,只要给予祂们时间,必然是可以脱困的。

唯一站在他身侧的罗塞尔没有平日油腔滑调的不正经模样,祂近乎悲哀地注视着那些被命运困住的“人”。

“没有人会喜欢被人操控命运。”祂说,“我们——”

罗塞尔的指尖划过每一个在场的神明。

“全都因为你而被击碎过命运,只有在那个‘你’沉睡之后,才终于得到掌控自己命运的机会。”

作为“胜利方”的祂在替那些作为“战败方”不能说话的神明发声,更在诉说着自己的痛苦与憎恶。

“每一个。”祂强调,“在得到过自由之后,我们都生出了必须要杀死你取得永恒自由的想法。因为聚合本能与‘最初’烙印,离你最近的我们都是最不可自控地渴望与你融合的一批,我们本能地去靠近你,回归你——爱着你。”祂叹息着落下最后一个词。

“与此同时,作为自我的那部分,是恨你的。”

克莱恩灰洞洞的双眼注视着罗塞尔,像毫不在意祂的话语,又像哀莫大于心死。

现在的祂介于诡秘与“周明瑞”之间。

诡秘的那部分没有任何想法。

于是属于“周明瑞”的那部分发问了。

“为什么……你要帮我。”

“彻底杀死你带回一个福生玄黄天尊并不划算。”罗塞尔说,“你对我挺好的,我活得挺自在,也懒得去想什么‘我是不是我’,‘我的想法是不是我的想法’这种哲学命题,没那么闲得蛋疼。”

祂咧嘴对克莱恩笑,就跟这一世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候那样。

“我只是赌一赌你的人性,现在看来又赌对了。”

如那时的罗塞尔所说一样,他在经历一场能把自己身家性命都输出去的豪赌。

“祂们都不信你的人性,我信。”

旧日都市的灯火落在罗塞尔脸上,将他半边脸照得极亮。

“虽然是你给我编造的故乡,但那样的文明……还有你这样的怪胎……哈。”

黑皇帝看向那和平的世界。

虚幻的人们在广场上快乐地穿梭着。坐在长椅上等待克莱恩的安提戈努斯睡了过去,倒在了座位上。一个路过的好心人试着将他晃醒,怎样都无果后又把自己的外套披给他,然后掏出手机试图呼叫警察……也可能是救护车。

“它要真是我的故乡倒也不错。”

罗塞尔摸着下巴点评道,然后他收敛了笑意,再次严肃起来。

“在你认下我说的‘这一去再也回不来’时,我知晓了你的选择。听着,小周,这里不是终点。你还要向前走。”

一道光从克莱恩的眉心钻出,是寄存在祂脑海中的那封信。

信件化作了第一把钥匙。

克莱恩看见一道虚幻的锁链随着钥匙的出现而断裂。

第二把钥匙是克莱恩手上握着的海神权杖。

它敲开了紧闭的大门,让那混沌之地的大门向克莱恩敞开。

第三把钥匙是名为“泰坦尼克号”的幽灵船,它再次载上了克莱恩,将他送往“一切开始之前”。

“‘最初’的你所在的那个地方,只有你自己能抵达。”

那是“空无一物”的地方。

时间、空间、质量……一切概念在此处都失去了意义。

克莱恩·莫雷蒂的身躯在进入这里的那一刻就被解构成了“诞生之前”的状态。时间与友人们赠与他的人性也被“混沌”洗去,只有一道浑浑噩噩的执念完整地回到了“最初”。它在投入这片创生之地后,获得了全部的“记忆”。

比上一个“终末”更早的时候,每一个拯救地球的神明都战至力竭。拯救末日的计划中,有一个极为激进的方案。祂们是幸运的。由其他人顶住正面战场,让克莱恩隐秘切断外神与祂们源质的联系,置换源质的指向对象,最终窃取过来,与地球上原本存在源质再次融合的行动成功了。祂们也是不幸的。正面战场在行动快要结束时被外神发现了计划,祂们不要命的反扑一瞬间让谨慎维持着理智线的旧日们,绷断了弦。

自这一刻起,这场战争没有任何一个赢家。

唯一一个勉强还能维持自我的旧日只有克莱恩。也仅仅只是维持自我而已。当初上帝与天尊的战斗以另一种形式在祂自己身上重演。状态糟糕的祂根本无法控制吞噬其他源质的本能。

一切的一切再次回归原点。

在原点爆发的前一瞬间。

一缕执念越过时空最近也最遥远的距离,来到了新生的世界。

“……真希望他们都还活着。”

然后,“最初”睁开了眼。

新生的世界在这一缕思绪的驱使下快速破壳、生长,逐渐被重塑成“他”渴望的模样。

为了达成占据“最初”思绪的唯一念头,祂下放了非凡特性与唯一性,将它们给予土地上那些相似却不同的生命。祂努力根据那些伴随思绪穿越时空的过去碎片塑造着“他”渴望的“故乡”。在文明发芽后,祂开始行走在地面上。原本一无所有的心也被文明带来的人性填补着。

从某一天起,祂忽然再次意识到了自我。这让祂为了“克莱恩·莫雷蒂”,为了“周明瑞”,写下了一份不太完美的剧本。下放了部分权柄的祂无法对世界进行事无巨细的操控,祂只能靠着凌驾万物之上的力量强制性地一次次抹去“不正确”的历史,修正那些“不听话”的造物。祂越是理解“人”,对这件事情越是得心应手。

最终,祂终于将“克莱恩·莫雷蒂”送到了“遗憾开始之前”。

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分离“克莱恩”之后的“最初”不再拥有足够的“自我”来思考。

执念在这一侧被稳定下来。

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虚无之地的事物忽然显现。

那是阿兹克先生之前拖着克莱恩进入的“深潭”,它是由“最初”撰写的BUG突破了概念的束缚后通过“门”送达此地的。

“深潭”很快被虚无吞噬,但其中的内容物被释放出来,然后吸附到克莱恩身上。

克莱恩的身体又出现了。

他的自我也随之回归。

和他对映的“最初”因此获得了具象,虚无之地出现了天空,又出现了高悬天上的“最初”。

“最初”俯视着克莱恩,灰洞洞的眼中装载了整个天地,又什么都没装。

克莱恩也看着“最初”,黑色的眼中满溢着悲哀与憎恶。

两个相悖却同一的自我开始了第一次对话。

“所有过去的遗憾都被一一挽回了。”

“最初”陈述着“事实”。

“可是你制造了新的遗憾。那些本不应该死去的人们……那些被你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历史……我们再次被毁掉的故乡……”克莱恩·莫雷蒂声音起先是和最初一样冰冷的,渐渐地开始带有一丝哽咽,然后生出了无边的愤怒,“它们就是应当如此的吗?既然已经重新来过,我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为什么我不能从源头就改变这一切——”

“那你所爱的那些人也就不复存在了。”

“诡秘”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仿佛所说的话语与祂自己不相干似的。

克莱恩直直看着高悬天上的那个自己,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那个对他自己无比残忍的事实。

“是!是啊……他们,早就死在过去了。现在我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我过去爱着的那些人啊!”

他嘶吼着,眼角流下两行血泪来。

一阵无比强烈的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

其实他与“诡秘”并没有太大分别。

他是活在不存在的过去的、克莱恩·莫雷蒂最后存余的人性,祂是位于当下却被已死世界执念拖行的“最初”。是他们共同将这个新世界变成新不新、旧不旧的模样的。

“我……我不喜欢这个结局。”克莱恩说。

“最初”没有说话。

祂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

于是克莱恩再次开口了。

“将世界的权柄还给此世文明。”

祂宣布道。

“门”外被命运之线拘束着的几个神明都身上一轻。

被“最初”威压震晕的几个天使则开始苏醒。

“将已死的过去还给终末。”

祂对自己说。

克莱恩·莫雷蒂/周明瑞的身影被轻轻擦去。

于是得到“自由”的神明们发现自己开始遗忘。

刚刚醒过来的阿兹克·艾格斯勉力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抓住什么记忆中仿佛没有存在过的某个人。

属于克莱恩·莫雷蒂的那根命运之线彻底断裂了。

早该结束的生命终于到了可以停下脚步的时候。

这就是愚者的终末(周目)旅行的尽头了。

再见,新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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