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溪停顿片刻,让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很美味,如果主厨在场,我一定会给他鼓掌的。”宁溪说道,“不过,若是每次想要品尝到这样的美味佳肴,就必须先对上几个「剥皮人」的话,我会说,干面包也不错。”
艾德里安笑了,“一些罕见食材足以诱惑热爱美食的人为之付出生命。”
宁溪耸了耸肩:“显然,他们没有遭遇过真正的生存危机。”
艾德里安微笑着:“这可未必。你一定听说过奥嘉战争。”
“新历264年,奥拉维夫公国——现在的罗基宁帝国奥拉维夫行省境内的几那高原上发现一种罕见生物,牠们长有人的脸、鹿的身体、山羊的弯角、野牛的蹄子、猪的尾巴。奇特的样貌震惊世人。”
“随后,一种流言开始疯传——吃下这些生物的血肉,将治愈任何疾病,并且获得惊人的寿命。这则流言立即让奥拉维夫陷入风暴的中心。”
“几个月后,奥拉维夫的邻国——信仰誓约之神的嘉利玛王国便以奥拉维夫大公背弃与该国公主的婚约为名,向奥拉维夫宣战。”
宁溪微微颔首,“我读过这段历史。”
“嘉利玛的铁骑横扫奥拉维夫,奥拉维夫抵死反抗。双方在边境展开了激烈交战,死伤无数。最后,以奥拉维夫割让部分几那高原的领土为条件,持续数年的战争才落下帷幕。引发这场战争的奥拉维夫大公黯然退位,他的长子登上了王座,史称伊拉诺维夫四世。”
艾德里安说,“你看,这难道不正是你所说的真正的生存危机?”
宁溪在说话前小呷一口酒夜,“真巧,除了奥嘉战争,我正好也知道一个有关于美食的故事。”
“旧历3014年,伟大的征服王——侍奉战争之神的基路伯特大帝,在征讨拉西底斯的路途中惊闻挚友赫兹尔身亡的噩耗,悲痛欲绝的基路伯特当即命令大军暂缓前行,而他一人独自带着两名护卫官返回赫兹尔部队驻扎之地。”
“在赫兹尔的遗体前,悲恸愤怒的基路伯特质问医官,他出征时,赫兹尔的病情已有好转迹象,为何在他离开后,赫兹尔却突然病故,他绝不相信短短数日就能引发巨变。”
“然而,即便是基路伯特大帝也难逃命运之神的戏耍。”
“原来,基路伯特在时,听取医官的建议,严格控制着赫兹尔的饮食。当基路伯特领导大军踏上征途,离开之后,早已无法忍受那些难以下咽的病餐的赫兹尔以病情转好的理由,命令属下为他奉上大量当地美食。在这个过程中,创下七天灭三城壮举的卓越军事将领——帝座之右、银盔的赫兹尔竟然……撑死了……”
宁溪绘声绘色,抑扬顿挫地讲述着这段甚少出现在正史篇章,一旦提起,也会被这位历史名人的崇拜者攻击为是那些卑鄙的被征服者为了贬低赫兹尔所传播开来的恶毒诋毁,是毫无可信度的捏造故事。
当宁溪说出赫兹尔如此荒诞的死因时,他毫不意外地听到了来自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位女士的倒抽气声。
艾德里安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惋惜之情,“可怜的基路伯特陛下,可怜的赫兹尔将军。”
他的表情和宁溪在伊利亚德每周例行的祝祷上见到的一张张悲天悯人的脸如出一辙。一些场合下,宁溪对于艾德里安这种能够完美复刻某些神情的技能感到敬畏。
“这样看来,要满足一些人的口腹之欲,倒确实需要付诸生命。”宁溪说,冷笑着。
“人类可是载着欲、望车轮前行的物种啊。”艾德里安说,表情意味深长,“你所讲述的赫兹尔的故事非常精彩,但我好奇的是,你推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理念,但面对令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你可不是这么做的。”
“所以,我错得很离谱。”
这句话为宁溪赢得了艾德里安的一个注视。
“再给我一次选择,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你,独自逃跑。”
“我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宁,并且我由衷推荐你这么做。”艾德里安说,“因为你已经知道,我不会受伤,那家伙动不了我一根手指头。而一旦你的保护对象变成弱势方,你仍然会愚蠢地站在他们身前,为他们抵挡伤害。”
艾德里安摇了摇头,“你想效仿希律底?然而希律底的结局,你一清二楚。”
艾希费尔德史诗中的英雄——希律底,力大无穷、骁勇善战,一生乐善好施、救助贫苦、予人平等,在外敌来犯时,率领军队保卫城邦。却在之后的战役里,唯他所保护的人民背弃,献于外敌,以换苟且。
以讲述希律底的生平故事而出名的古书——《灰烬之歌》里曾描绘道,当希律底的头颅被他的敌人举起时,万物都因这位正直勇敢的英雄之死而悲鸣。天空落下红雨,将艾希费尔德的石板路与城墙染红,那是正义与审判之神为他流下的一滴泪。
然而,英雄的牺牲并没有换来和平。艾希费尔德在希律底死后便因一场弥漫全境的大火沦为废墟之城。
失去故土的英德尔人成为永世漂泊在大陆各处的流浪民族,至今背负骂名。
多么讽刺的结局啊。
若希律底的亡魂看到这样的转变,是会痛快呐喊,还是悲伤叹息呢?
“我没有在效仿他。”宁溪无奈地强调。
“你知道,我还是无法理解你。”
“我从来没奢望过你能理解我,好吗。”
“说真的,宁,你的那些牺牲主义精神让我感到作呕。”
艾德里安直视着宁溪,宁溪实在很难想象有人能用这么平静的表情说出如此难听的话,如果只看这家伙的脸,会以为他在问你今天天气如何呢!
“噢!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棒的赞美,我太喜欢了!”宁溪说,话语中充满了欢乐的气息,“顺便说一句,如果你继续我行我素下去,那么我一定会确保有生之年让你被你的呕吐物噎死。”
宁溪说完,自己率先做了一个犯恶心的表情,“我们一定要在吃饭的时候讨论呕吐物吗?”
“呕吐物这个词可是你先提出的。”
“然而你用了呕这个关联词!”
“那么,从现在开始到用餐结束,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出的句子中不能含有恶心、呕吐、粪便、排泄物——”
“圣月啊,闭嘴吧!不要毁了这一切。”在艾德里安吐出更多让人无法再进食下去的词汇前,宁溪强行打断了他的讲话,并对他怒目而视,“你可真是个贵族绅士。”
“不及牙尖嘴利的你,我亲爱的朋友。”艾德里安说,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你应该去参加圆桌会,在那儿你会大放异彩的。”
“你是指那个花费大量时间去练习如何更隐晦地侮辱别人的社团吗?”宁溪说,对此翻了个白眼,“谢谢,如果我当真这么清闲,我宁愿在图书馆看畅销读物打发时间。”
艾德里安脑海中闪过一些他旁听圆桌会社团的辩论活动的画面,他忍不住轻笑,“确实,我不能说你的这个结论过于武断。但我相信这仍能锻炼他们的一些口才。”
“哈哈……口才。”宁溪被逗乐了,“也许吧。”
“你的畅销读物……,我不记得学校图书馆似乎有收录畅销读物的习惯。你是怎么找到它们的?”
“《海洋文化与海盗的诞生》,不算么?它的销量可比《冥想与意识的基础》高多了。”
“哦,宁,那些侦探小说的作者听到你这么说,会伤心的。”艾德里安说,温柔地责备着,“但是,当心,我的朋友,你正在踏足一些危险的知识领域。”他的话音深沉,眼神诚恳,谆谆教诲。其下,却隐藏着另一种未说出的指控——对海洋的痴迷,是否让你有堕落成为异端「同情者」的可能?
“我只是阅读。”宁溪说,为自己辩解道,“甚至谈不上多深入的理解。更何况,你真的认为我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吗?”
艾德里安稍稍收敛了他的眼神,微笑,“当然,我们都知道你更喜欢专注于当下的事物。那么,你的研究进行得怎么样了?那些符文。”
“我都不知道你还在意这个。”
“当然,它们很有趣。”
“有一些进展,但不多。”宁溪谈了一口气,似乎回想起了自己蜷缩在图书馆和充当实验室的废弃教室的日子,“它似乎已经到头了,我仍然在犹豫要不要放弃它。显然,在我对它的需求下降之后,它们已经不值得我继续花费大量精力。到了九年级,我们都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宁溪瞪着艾德里安,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而艾德里安完全厚脸皮地视而不见。
“放弃的话那就太可惜了,研究符文可以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艾德里安说,“看看《符号、符文的变迁与人类史》如何?”
宁溪蹙眉,试图从这篇论文的名字来获得一些内容信息,“你已经读过了?”
“粗浅翻阅。”艾德里安轻松地说,“论著者提出了一些有意思的概念和解释,离经叛道,但这是一个新思路,一个很好的知识拓展。我想,即便这本书不能给你带来直接帮助,也能给你提供一些灵感。”
“《符号、符文的变迁与人类史》”宁溪挑了挑眉,“我记住了。”他略显感慨地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抽出时间来读这些甚至不在推荐目录里的书的。”
毫无疑问,艾德里安是个大忙人。他一直保持着年纪第一的成绩记录,至今没有同龄人将他赶下这个宝座。作为首席戒律官,他需要在宵禁后巡逻,每周主持戒律官会议。同时,他执掌一支秘密社团,他们一直在进行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实验。他还需要持续经营他的交际圈,把他的那些追随者调教成会接飞盘的狗。
也许,艾德里安根本不使用睡眠时间。
这也肯定不能归功于血统带来的优势,看看学校那些同样银血贵族出身的人——纯洁?或许;才能,有一点吧;智慧?还是算了。
“争分夺秒啊,我的朋友。”艾德里安轻轻摇动手中酒杯中的酒液,猩红的液体如丝绸般在杯壁滑过。他的眼睛转动,视线越过宁溪的肩膀落在一处,凝视两秒,又很快滑开,微微昂首饮下一口美酒。
在这两秒间,不,更确切的应该是数个如走马观花般一瞥而过的两秒间。艾德里安终于可以确认,他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或者说,一个有趣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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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chapter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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