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是一个相貌平凡的年轻人，长脸，鹰钩鼻，嘴巴紧抿着，皮肤因为长久的日晒劳动而十分粗糙。他可能才三十出头，穿一身亚麻色粗麻制成的衣服。他阴郁的眼神以及愁苦的表情与他火热的生意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拥挤在摊位前的人们立刻将宁溪抛在了脑后，他们争先恐后往前挤，抢夺一个更有利的位置。

汤姆将蔬菜从篮筐中取出，摆放到陈列架上。品种出乎意料的齐全，有西红柿、豌豆、胡萝卜、洋葱、罗勒、柠檬草和几种宁溪辨认不出的绿色蔬菜。它们用藤编的篮子盛着，排列整齐地摆放在陈列架上，汇聚成颜色鲜艳丰富的一副画。

宁溪必须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红得这么鲜艳，宛如用血色颜料细致均匀涂抹过的西红柿。其余蔬菜也同样散发着新鲜而成熟的气息，所有食材都仿佛是在最恰到好处的时机从茎叶中摘下，再用最好的保鲜技术，风驰电掣运来顾客面前。这种食材品相，即便是特拉明德最高规格的餐厅也不敢做出保证。

在这些食材面前，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被吸引出来。

宁溪的脑海中充满着甜美的感叹，这些食物是多么美好，它们吃起来一定非常美味。它会满足任何味蕾的需要，给予超乎想象的幸福。为什么不吃呢，这将会是一种巨大的遗憾。他需要，他一定要把这些东西买回家！

在宁溪反应过来前，他的身体已经自发行动起来，参与进那场拥挤的抢购当中。只是他在相当外围的位置，只能被周围的人群挤得左摇右摆。

“滚开，你这个混蛋，你已经装满一箩筐了！”

“我要买，我有钱，我有钱！”

“你这个猪猡，非要和我作对吗？这是我的！”

“蠢货们，买完就赶紧离开，让开道来。”

“别挤，你挤疼我了！”

“圣月在上，我终于买到一颗洋葱。感谢圣月，赞美您！哈哈哈哈哈。”

有人扭打着出了人群，有人嘶吼，也有人兴高采烈地举着一把蔬菜出来，相同之处在于所有人的神情都是那么疯狂。宁溪被不知道从哪伸过来的肘子撞得踉跄了一下，离开人群，彻底退出了战斗。

眼前荒诞的场景让他即便沐浴在阳光下也感到毛骨悚然。

他几乎可以断定，汤姆和他的蔬菜有非常大的问题！作为超凡者，连他都差点中招了！

宁溪走远了些，问一位水果商人，脸色苍白，“这样的情况持续多长时间了？这有些不太正常，不是吗。”

“小声些，男孩！”水果商人严厉地看了他一眼，“让他们听到你在暗中议论，他们可能会失去理智地攻击你。我想你和我都不愿招惹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是的，你猜的不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们的举止构不上正常。起初也有人报警，只是警察来过后，并未查出任何不利于汤姆的证据。这样一来，又有谁能找出其他借口再让警官们来一趟呢，毕竟生意兴隆并不在违法犯罪行列之内，甚至只要汤姆积极缴纳每一分税，就算他干了什么，警官们也不会去管他。换句话说，汤姆的商品有了警官们的保证，就更受欢迎了。”水果商人撇了撇嘴，嫉妒的眼神瞄向汤姆那热火朝天的摊位。

“只有汤姆直言不讳，哦，是另一位汤姆。在这个市场耕耘了十来年的老汤姆，他也是蔬菜商。只有他仍然坚持汤姆售卖的是恶魔的果实，并预言如果汤姆继续下去，将会被深渊所吞噬！”水果商人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打了个森冷的寒颤。

“……他说得对。”宁溪低不可闻地喃喃道，作为普通人的警察当然起不了作用，来的应该是教会，“老汤姆在哪儿？我想见见他。”

“你不知道吗，老汤姆上周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了不明人士的袭击，现在还躺在家中休养呢。”水果商人感慨地摇了摇头，“可怜的老汤姆，祸从口出啊。”

宁溪知道，他不可能在水果商人这里获得更多消息了。作为情报的交换，宁溪从水果商人那儿购买了一些柠檬和葡萄。

商人笑容可掬地将水果装在纸袋里，递给宁溪，让他抱在怀中。

在宁溪和水果商人简短的谈话间，汤姆的蔬菜已经被抢购一空，这可能创造了某种记录。

人群散去，那股诡异的热情也随之平复下来。汤姆独自一人收拾摊位，他已经准备回家了。宁溪注意到，有一位不死心的顾客躲在一旁，等待汤姆启程后，悄悄跟了上去。

这正符合宁溪的心意。他并不想贸然同汤姆背后之物产生正面交锋。中间有一个毫不相干的中转人的话，那就安全多了。

他们三人以一种奇异的节奏走在街道上，脚下的路面逐渐从肮脏的石砖过渡至泥泞的乡间土路。进入郊区之后，人流越渐稀疏，视野广阔。宁溪不得不拉开与汤姆以及跟踪者的距离，以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注意。

又继续走了一段崎岖小路后，汤姆终于停了下来，拐进一栋修建有半人高围墙的双层乡村小屋。

汤姆将工具放在院中，推开门，进入房子。跟踪者蜷缩着身子躲藏在围墙的转角处。而宁溪则在更远的丛林当中，以树木和灌木丛作为遮掩。

汤姆的小屋拥有砖红色的屋顶，墙壁涂满白色墙漆，院中种着一株枝形秀气的果树。从外表看，这是一栋非常普通而温馨的乡村小屋。然而当宁溪踏入这座小屋所能辐射到的区域时，他立刻从风中闻到一丝淡淡的腥臭味。这股腥臭味钻入他的鼻孔，流窜到他的头颅中，化作一根根绵绵细针，不停扎他的头部，让他的头持续抽痛着。

宁溪谨慎地向后退，大约五步之后，腥臭和头疼便一齐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汤姆从房中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前，仿佛受到巨大的惊吓刺激，双目睁大，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挣脱出来。他抬起双手，用力抓着头发，手臂的力道像是要将头皮从颅顶撕开。

这样的精神崩溃持续了一段时间，很快，汤姆便直起了身子，换上一种麻木的神情，走出院子，往宁溪陌生的方向行去。

宁溪没有去管汤姆的去处，他的注意力转移到跟踪者身上。跟踪者见汤姆离开，仍然蹲据在墙角，谨慎地判断汤姆的离开是否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只等突然杀个回马枪。在确定汤姆真的离开之后，跟踪者终于翻过围墙，砸碎窗户玻璃，闯入了汤姆的家。

即便宁溪无法得知屋内的具体情况，他也能大致猜到跟踪者正在翻箱倒柜地寻找那些「奇异」果蔬。

宁溪安静等待着，大约过去十分钟，忽然，从汤姆的房子里传出一道惊恐的尖叫声。片刻之后，跟踪者蓦地破门而出，慌不择路地跑了出来，仿佛后面有什么吃人的怪兽在追逐他一般。

跟踪者实在太过惊慌，以至于没有辨认出芦苇丛掩盖的土坑，从宁溪的角度看，芦苇丛像是张开了巨嘴，将跟踪者“咕噜”一下，瞬间吞没。

宁溪眉头微蹙，小心靠近了跟踪者。拨开芦苇丛，终于看到了这个倒霉蛋的模样。

出乎宁溪意料的是，男人并非因为摔倒而无法行动。他早前冲出小屋，如盲人一般胡踩乱踏，惊慌也并非最主要的原因。

此刻，宁溪能够看到，在男人本应该安放眼球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两个漆黑的黑洞，鲜血从男人的眼眶流出，爬满了脸颊。男人脸上呈现一种扭曲状态，表情仿佛定格在他最为惊恐的一瞬间。口水从他大张着的嘴巴流出，喉咙喃喃低念无法被听清的语句，身体不断抽搐着。

这个人恐怕已经彻底疯了。

他看到了什么，招致他的疯狂？

也许，宁溪需要一点特殊的手段来获得线索。

宁溪将已经失去正常意识的男人转移到更遥远隐秘的位置。

他将通灵，进入男人的深层意识。

以防万一，宁溪在通灵之前，又给自己下了一个严格的暗示。无论他在男人的脑海中探索结果如何，他都会在五个心跳时间后醒来。这是相对安全的时长。

将手轻轻贴在男人额头，宁溪在心中默诵咒文。

有如浪潮般的无形波纹柔和冲刷过来，宁溪周围的环境开始逐渐褪色、扭曲、和其他空间的事物交叉、重叠在一起，形成一个即抽象又诡异的画面。

在一个闪光之后，宁溪已经站在了一间陌生的房间内。

宁溪立刻感觉到一种极其不舒服的烦躁不安。

明明深处艳阳天，拥有几扇明亮的窗户，这个房间仍然像深陷沼泽般昏暗。阳光仿佛被什么所抵挡，无法照射进来。

空气中弥漫着有一股潮湿的腥腐味，臭不可闻。贴着老旧印花墙纸的墙壁渗出一种浑浊的浓稠液体，并从天花板的发霉处低落下来。从它散发出的气味而言，宁溪敢说，这绝对不是水。

跟踪者显然也被这栋房子的诡异所震慑，脚步在客厅踟躇着。终究，他内心深处对那「奇异」果蔬的渴望还是战胜了恐惧。驱动他贪婪且小心地直奔厨房，这里是最有可能找到食材的地方。

然而，厨房空空如也，积攒下不少灰尘的流理台更是昭示着此处已久不被使用。男人低吼着，疯狂地打开了每一个柜子，却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一阵古怪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那种刺耳的噪音，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有人不停用指甲在黑板上划过。

男人吓了一跳，警觉地搜查每个方向，最后锁定声音的来源。他循着声音的源头走去，走上了楼梯。

老旧的木质楼梯在受力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楼梯上方宛若一片深沉的黑洞，光线照射进去后皆被吞没，无法逃离。这种泾渭分明在楼梯和二楼地板交界处更加鲜明显著。

二楼实在太暗了，男人不得不找到一根蜡烛，点亮，充当临时照明工具。

微弱的烛火奇迹般胜过日神恩典，照亮了这一方区域。

声音是从右手边最深处的房间传出的，在火光中，走廊尽头散发出令人忐忑不安的黑暗和寂静。男人紧张地吞咽了下，慢慢向声音源头走去，恐惧中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与贪婪。似乎已经意识到，汤姆能够产出那样完美的食材，一定与这道声音的主人有关。

他走到门前，发现门并未锁住，而是微微开放着。他一手扶住墙壁，身体轻轻贴着门，将头放在分开的缝隙前，视线向内窥探。借助的微弱的光线，他只能看到一团不规则的黑影，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在地板上蠕动。从其身下流出的浓稠液体顺着地板的缝隙向楼下渗透。

男人的心跳立刻加速，因为他看到，在那堆几乎只能形容为肉块组合体的生物表面，长满了或成熟的果实、或刚□□的芽尖！

男人几乎着迷了，拼命将脸挤进缝隙中，好能看清房间内那只不明生物的模样。

忽然，有什么东西出现在眼前，近得几乎像紧贴在门上！

那是一只巨大、血肉模糊的眼睛。没有眼皮，只剩下被长虫般的红血丝爬满的凸出眼球。

它出现的方式并非由远至近，而是好像它本来就在这个地方，只是不被看见。当无形的遮挡撤下时，它便悚然而现。

“啊——！”

在看到这只眼睛时，伴随着跟踪者的一声惨叫，宁溪猛然退出了这个男人的深层意识，清醒过后，仍然能感觉到头仿佛被尖锥刺穿而过的剧痛。

是异种！

普威尔竟然出现了异种！

当头部的那股剧痛逐渐缓解过后，宁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我需要去一趟教会。”宁溪不由喃喃道，“教会需要知道这里的情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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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