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兴奋的后果是少了些节制，最终，盖聂和卫庄都累倒在雪地上动也不想动了。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汗湿的黑发与白发缠在一处，但他们实在懒得费力气去抬手拨开。

雪霁初晴，点点星光已开始在深蓝的夜幕中浮沉，隐隐似乎还传来些如歌如诉的细碎絮语，他们感觉仿佛漂浮在海里，又或是天空中，大自然的气息温柔地包裹着他们，仿佛他们周身还带着刚才创世的余韵。

半晌，盖聂终于简单调息完毕恢复了点力气，他侧头看看眼睛微阖昏昏欲睡的卫庄，欠起身推了推他：“小庄，不要在这里睡着，会受凉……”他的话被头皮上的一阵疼痛打断了，卫庄也同样惊呼一声睁开了眼：原来两人交缠的发绺已经冻在了一处，盖聂这一动，两个人的头皮都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卫庄猛一清醒，捂着发痛的头皮控诉地看着盖聂，盖聂赶紧把冰化开解救了两人的头发。然后，两人面面相觑：结冰的，当然不会只是这一绺头发……

一两秒的静默之后，他们同时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然而两个人笑着笑着，笑容却都渐渐地柔和下来。

卫庄难得看见盖聂脸上出现什么大的表情波动，更不要说如此无拘无束的笑容，一时略微怔忡：原来师哥笑起来，这样好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要把种种鲜活的情绪，压制在一张毫无破绽的沉静面容之下？是为追求心如止水、人剑合一的强者境界而付出的代价吗？

而对于盖聂而言，这也是他头一次看到卫庄没有色厉内荏或故作狂妄，没有冷嘲热讽或别有用心，只是纯粹只出于开心的放松而肆意的笑容。但不知为何，那明明是那样灿烂而耀眼的笑，却让他心里生出了一丝微微的心疼：是不是只有变强，才可以让他这样开心？小庄平时是有多压抑？他那偏执的好胜心之后，又到底隐藏了多重的心事呢？

于是，这一夜，盖聂再次在梦中卫庄灿烂的笑颜出现时惊坐而起，无言地撑住了额头：自己……这是没救了吧？

明明已经好了的，这么久都没有过了，怎么今天又……

上回好歹还是受了女人的刺激，那这回……又算什么？

想不明白，但痕迹还是要处理的。盖聂警惕地竖着耳朵，尽量悄悄收拾好脏污的衣物被单卷成小小一团，又小心地压在换洗的衣物下面。这次卫庄那里倒是一直没有动静，他在轻手轻脚地出门前往卫庄那边瞟了一眼，却意外地发现床上原来根本没人。

又去练剑了？盖聂实在很佩服师弟的勤奋。他就不行，不知是不是因为正在蹿个儿，他晚上少睡一会儿白天就会犯困。

不过卫庄不在倒是让他松了口气。他正要开门，门却先一步打开了，正要进屋的卫庄与他走了个对脸。

卫庄的头发还是湿的，衣服披得并不如白天整齐，半露的锁骨上挂着水珠，显然刚刚沐浴归来。盖聂下意识地避开眼，卫庄已经很自然地从他身边走进了屋，还体贴地给了他一个解释：“一身汗，睡得不舒服，我去洗了一下。”

“……的确如此，我也去。”其实盖聂也记不得他们回来时是简单冲了一下还是直接倒头就睡了，但这是个好理由，于是他匆匆应了一句就夺门而出了。

其实，如果盖聂当时不是那么慌乱，他就会发现，语气听上去没有任何异样的卫庄，耳根也是红的……

“他们的进境很快。”散着一头白发的鬼谷子望着山前荒野中如轻盈如鸿、气势如龙的两个少年，“在剑术上，我已经没什么可指导他们的了。”

鬼女刚刚结束不知是第几百次的挑战，这次她心情不错：虽然结果仍是以失败告终，但她第一次击碎了鬼谷子的发冠，这也是她此时有耐心陪鬼谷子站在山崖上看徒弟的原因。

盯着两个少年瑰丽流畅的剑招，鬼女暗暗心惊：这两个孩子进境太快了！照这个速度，他们追上自己的脚步，并不会太久。

鬼女是女人，而且是一个已经二十四岁、到了女性身体素质巅峰期的女人，不出几年，她的状态就会走下坡路。而且她的□□已经粹炼到了女性的极限，无法再进一步，再想获得突破，只有境界上的飞升。但那就需要机缘了，而机缘一向是种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好归好……”鬼女虽然心里已经认可，但她是不可能顺着鬼谷子说话的，于是鸡蛋里挑骨头地怼了一句，“只是挺正经的纵横剑术，怎么叫他们使得这么……如胶似漆？”

鬼谷子扶额：“……阿鬼，你真该多读点书！”

“我说得不对？那叫什么？……眉来眼去？情意绵绵？**？”肚子里确实没多少墨水的鬼女回头又看了看那两小只：本来就打得很缠绵好吗？她师父师娘深情对视时，眼神也不过如此！

鬼谷子叹息一声，注视着确实举手投足间的默契十足，确实十分……心有灵犀的两个徒弟，缓缓开口：“其实，初代鬼谷子所创的纵横剑术，原本就是他与妻子合练的剑法。这也是许多代以来，一直不曾教门下弟子合修的原因。毕竟几百年来，鬼谷门下只招收过男弟子。但他们两人自己悟到，也是孽缘。”

“……”鬼女只感觉一阵牙酸，“那你就这么由着他们？也不管管？”

“堵不如疏。这对他们而言，是必须跨过的一道坎。”鬼谷子捻着胡须，“过得去，则来日前途无量；过不去，或者只能止步于此。”

“……你开心就好。”鬼女只觉得她老爹的脑袋被门板夹过。

鬼女在山崖坐下，注视着“创世”状态之下的纵横双剑。由于喂招组合的缘故，这是对纵横剑法最完整全面的展示，她的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招式的变化，沉思着破解之法，试图从中寻找打赢鬼谷子的机会。

过于专注的目光让鬼谷子有点惊悚：自家闺女……这是恨嫁了吗？

虽然俩徒弟看对眼了有点麻烦，但好像还轮不到他拿自己闺女解决的程度。且不说年龄差得有些大，主要他收的是徒弟不是女婿！总不能一个当掌门一个倒插门！

而且，阿鬼她……

想到这儿，鬼谷子的歉疚感油然而生：当年鬼女被逐时他晚到一步，那一剑将她伤得实在太重，就算他第一时间找到念端，也仅仅捡回她一条性命。不满十五岁的女孩，最好的年华还没有开始，就不单破了相，更永远失去了做女人的权力，体态也定格在了刚发育不久的状态，想像个正常的姑娘那样嫁人生子，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他这个爹当得实在不合格，鬼女确实有充分的理由怨恨他——虽然鬼女怨他，从来都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惜还没等他惆怅完，鬼女又补了一刀：“还有一年多这两个小鬼就要决斗了吧？你确定他们打得起来？我记得鬼谷弟子最终是要比武，不是跳舞。”

“……”憔悴的老父亲捂了下胸口，决定眼不见心不烦，回屋打坐去了。

“创世”的空间很容易让置身其中的剑者进入忘我状态，如非有意识提醒自己，往往直到脱力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修练得太久。对此鬼谷子有意不去提醒——将内力耗空到极致再自然盈满，是拓宽经脉、增加真气蕴能的最有效手段，于身体有益无害，有这样安全的方式循序渐进地突破极限，他乐见其成。

不过天越来越冷，总在雪地里躺着可不是好习惯。虽然武者身体强健，但盖聂上回还是在第二天打了一上午喷嚏——虽然其实更大的原因很可能是在冰冷刺骨的水池里泡太久了。所以这次他们一瘫到地上，鬼谷子就第一时间出现，将两个倒霉孩子一个扛一个抱地丢回了他们的房间。

不过一直作高深莫测状的鬼谷子其实没怎么进过徒弟的屋子，所以也很自然地犯了一个让人无言的错误：把卫庄放在了盖聂的床上，而把盖聂放在了卫庄的床上……

卫庄在被师父扛上肩头时已经羞愤欲死，这么丢人的事他实在不想面对，所以一路上他一直在掩耳盗铃地闭眼装睡，而极度的疲倦也确实让他很快假戏真做地睡熟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被放在了哪儿。盖聂本来有心提醒师父，但话到唇边又住了口：这么大的人，被师父抱上床已经臊得可以，怎好让他老人家再抱一遍？

无奈，他只得强自镇定，在萦满了卫庄气息的床上调息完毕，就赶紧起身离开：最近夜起的经历有点频繁，万一把卫庄的床弄脏，他就可以以死谢罪了>-<

不过下一步怎么办呢？

盖聂看了看在自己的床上沉沉睡着的师弟，犹豫要不要叫醒他。睡着的卫庄褪去了平时那股欠揍的挑衅气质，表情宁静而平和，平时那撮不老实的小呆毛此刻也驯顺地伏在发带上，微弯的唇角难得地带了点乖巧的意味，盖聂有些不忍心破坏这个美好的画面。

算了，将就一下吧……

于是，他把自己修习吐纳术的蒲团拉过来，靠着床脚坐下，与卫庄隔着一板薄薄的床壁，背对着他合上了眼。

一通好眠到了东方微微泛白，卫庄神清气爽地醒了过来。他第一时间就发现眼前的场景不对，一头黑线地坐了起来，两根手指掐住眉心揉了揉，才一点点回想起了昨天睡着之前的场景，嘴角抽搐：我谢谢您了师父，您可真行！

……既然我在这里，师哥呢？

他没好气地往自己的床上看了一眼，却并没有找到盖聂的影子，还以为他已经起身出门了，小小地意外了一下：今天师哥起得倒早！

于是卫庄也起身下地，这一低头，才看到在床脚边歪着的小小一团，一时间，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盖聂显然是在盘坐静修的时候过于困倦睡过去的，整个人歪在床头与墙壁的夹角间，原本该放在膝头的双手已经因为身体的后仰滑到了大腿处，微侧的头稍微垂落，弟子袍肩头的衣褶已经在腮上压出了浅浅的印子。这个姿势显然不会睡得多舒服，他的眉头微微地皱着，表情好像有点委屈。

这个姿势与他平日一向规规矩矩的坐姿大相径庭，简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卫庄的脑中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哆嗦了一下，赶紧晃晃头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

盖聂也是真的累狠了，连卫庄起身也没有感觉到，依然睡得人事不知。卫庄微微蹲下身，表情有点复杂地打量着他在乌黑发丝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白皙的侧脸和精致的耳廓，少年特有的优美纤巧的颈部线条延伸进了弟子袍松松的衣领，让人禁不住产生想要摸一把的冲动。卫庄也确实下意识地伸出了手，不过就在指尖马上就要触到那雪白的肌肤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很不对劲，立刻动作一转，把手垫在了盖聂颈下，另一只手绕过盖聂的膝弯把他整个人抄了起来丢在了床上。盖聂在身体接触到床板时惊醒了一下，不过微睁的溢着朦胧水光的眼睛恍惚地确认了面前的人是卫庄之后，就又放心地合上，重新睡过去了。

这么没警惕性，真不知武功都练到哪里去了！

卫庄有点狼狈地夺门而出时，恼羞成怒地想着。

创世好，创世妙，培养感情有一套~话说有谁看出《东成西就》的梗没？

俩小朋友其实这时候说恋爱有点牵强，就是青春期精力过剩的冲动，没个美女图包啥的泻火，一个鬼谷里就俩同龄人，感情又好，又都长得美如画，那点小**就自然对着萌发了23333

鬼谷子的态度是：棒打鸳鸯是要有技术的，青春叛逆期的娃，正腻得来劲的时候，你突然跳出来一句“不许早恋”，肯定起到的是反效果。你得等，等到俩娃闹别扭的时候，顺水推舟地做思想工作，才能伺机给他俩分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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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0 夫妻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