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在离开之前的头两天,又受到了莫名其妙的目光骚扰,而且是来自那个疑似令他背黑锅的始作俑者。盖聂很不舒服,不过因为此人很少碰得到,而且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他便尽力忽视了这种感觉。
出发前,盖聂还是去向鬼女辞了个行,鬼女也很自然地盯嘱了他几句楚地湿热注意暑障之类的话,还很财大气粗地甩给他一大包刀币(“你行走江湖好歹也代表着鬼谷的颜面,不要太寒酸!”)便各自回归了之前的生活轨迹。
盖聂走后鬼女并不常想起他,只有一次,在韩非聊起今年楚地洪水肆虐、民不聊生时,她念叨了一句:“盖聂上次离开时曾说要去楚地游历,不知现在还在不在那儿……不过他不是那些只能听天由命的普通老百姓,就算还没走也用不着担心他。哼,鬼谷弟子要是连个天灾都熬不过,那还是死了比较省心。”
韩非有些异样地看着鬼女:“鬼女姑娘,为何你有时会对人之生死如此冷漠?你……并非冷酷之人。”
“你对我了解多少就敢断言我不是冷酷之人?”鬼女冷冷地说,“韩非,这是乱世,每天都有很多人死于非命。不够强的人,心不够硬的人,都没有办法活下来!而我,是想活着的人!”
韩非目光复杂:“看得出,你经历过很多事。”虽然他承认自己是因为荀子的暗示有点故意往上凑的意思,但他同时也觉得,他们两人,现在应该勉强可以算得上朋友。然而,鬼女这一句反问使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女人并不十分了解。
“不要指望打探我的过去!”鬼女干脆地说,“我只能告诉你,我见过太多死人,同情不过来。你一直生活在韩宫和小圣贤庄这样的世外之地,哪里见过这个世界真正的残酷。但我提醒你,无论对上还是对下,都别抱太多的幻想。你的老师是对的,每个世界的人有每个世界的恶!韩非,别忘了你还想要以刑罚之严,立王道之威,术以知奸,以刑止刑,更不要让你的同情心太过泛滥!”
“哇,记得这么清楚,实在令我感动!”韩非的脸变得仿佛刚才的伤感和正经从来没出现过。
鬼女的额头爆起了一道青筋,再次抬脚把他踢了出去。
转眼年关又到。上一次过年,鬼女是在桑海陪颜路一起度过的,这一次,她很想带正从小花骨朵往小帅哥发展的颜路回紫兰轩去炫耀一圈。不过儒家掌门又一次拒绝了她的请求,理由是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总要月余,会耽误颜路的课业。
鬼女恨得牙根发痒,再次觉得这老头就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我是对不起你家无名大师,可你个**十岁的老爷子,这么跟一个小辈计较,真的不会不好意思吗?
于是舍不得留下孤苦伶仃(?)的小颜路一个人(?)在桑海独自守岁的鬼女只得写信告诉紫女原定计划改变,几日后收到一封嗔怪的回信,指责她有了弟弟就忘了妹妹。鬼女对紫女二十大几还跟个孩子争宠的幼稚行为嗤之以鼻,然后皱起了眉:自己到桑海之后,紫女在信中一直说白亦非不曾回过新郑,连几次雪衣军回京述职都是副将代理……
真的吗?该不会是担心她故意欺瞒吧?
于是再次见到韩非时,鬼女有意无意地问起韩国戍边将军数年不归京是否正常,韩非苦笑点头:“确是常有之事。韩**力疲弱,边军完全无法按正常周期轮守。白亦非的兵力是韩国少有的精锐,不是在西部拒守强秦,就是在南部与悍楚对峙,莫说一两年不归,三五年不归,也不算奇怪。”
“这么说他带兵很强喽?比起赵国武安君李牧如何?”
“那自是不如!”
“那……比魏武卒首领魏庸呢?”鬼女好奇地问。
“不一样。”韩非摇头,“魏庸强于谋略,而白亦非的雪衣军,是邪门。传闻雪衣军中有五千妖兵,神出鬼没,诡秘无比,杀敌时无须任何兵器,聚水成兵,无坚不摧。但只是传闻,真实情况到底如何谁也不得而知。至少,送入朝中的战报里,可从未提过这么一支神兵。”
嗯……或许不全是虚言,五千能控冰的兵力……很重要的信息!
不过鬼女面上不显,嗤笑道:“真有这样的神兵,何不直接杀进咸阳去,把秦王灭了,岂不干净?”
韩非也觉得不甚靠谱:“所以说是传闻!另外,这些话是我妹妹转述的,小姑娘的话……你懂得。(鬼女:?对不起,我不懂。)再说,你又怎知秦国没有奇人异士?听闻自江汉一带被秦国吞并后,原本被奉为楚国护法的阴阳家也投效了秦国,只怕现在论起诡道手段,最强的也还要属秦国。”
“也是……那么你见过白亦非吗?印象如何?”
“年幼时曾经见过几次,只记得……很高。”韩非一脸纯良地眨着眼:这是实话,每次碰上,白亦非也就跟他打个照面,互相问候两句,哪能有什么印象。
鬼女被这个答案噎了一下:果然,问他是没用的!不过她还不死心地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相信他这样一个……用你们的话说,少年成名、年轻有为的明日之星,会真心为你父亲效力吗?”
韩非脸上轻松的表情消失了,他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希望他是。目前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不是……但是,理智告诉我,他不是。韩国目前最有实力的两位将军,他,和姬无夜,都不是。”
鬼女静待着他的下文。
“他们两人一度被称为韩国的双盾。我们韩国的小孩子,无论公子王孙还是平民孩童,都是听着他们平定百越、拒楚抗秦的故事长大的。这两人中,姬无夜的口碑差一些,他年轻时确实军功赫赫,但后来常驻新郑、总掌军权之后,光环下的阴影便逐渐地暴露在人们眼前。姬无夜贪财好色又爱弄权,上位之后,盘剥百姓、强抢民女、排除异己的事委实做了不少——而且做得都不太高明,着实败光了早年的名声。但我父王意外地纵容他,为此还落了个昏庸的名声。这一点很奇怪,那时我虽然还不甚懂事,却也看得出父王并不是那样是非不辨的人。然而问出这个问题的后果,就是让我从父王最宠爱的儿子,瞬间变成了最受厌弃的那一个。回想起来,我很确定,父王有把柄在姬无夜手里。”
韩非徐徐地在房间中踱着步,他本不会与人说起这些,但或许是压抑太久,也或许是师父担保过的鬼女值得信任,他一点一点地边清理着思路边说出了他的看法:“至于白亦非……关于白家的传言一向很多,他们的美貌与强大,他们的危险与神秘,都让人津津乐道而又畏惧不已,甚至有传言说他们不老不死。”说着他困惑地拧起了眉,“在我印象中,出身侯府的明珠夫人,确实美艳无双,而她的模样也确实好像十来年没怎么变过。不过女人一贯看不出年龄,这也可能什么都说明不了。其实如果他们若真如此神通广大,完全没有必要效力于任何人,我实在不明白对于长生不死的人而言,效忠父王对他们还有何意义——别告诉我是因为他们真诚地热爱着韩国!”
鬼女忍不住喷笑:“这简直和你会将我打倒一样荒谬!”
韩非沮丧地蔫了下去,荀夫子也为此遗憾了不知多少次好吗:“经脉滞塞不能习武又不是我的错。”
“但连儒家入门剑法的架子也摆不利落,就是纯粹的懒了!”鬼女一针见血的评价再次把韩非打击得翻倒在地。
他们没有想到,这次对话之后没有多久,鬼女,居然被打脸了……
事情发生在一次意外之后。
那日送餐点时,鬼女发现本该上课的日子突然临时改为休沐,儒家掌门和几位教师都不知所踪。鬼女颇为意外,散发完餐点之后,径自按照休沐日的习惯带小颜路出去玩。鬼女问他想不想去琅琊港看海玩水,颜路小脸一下变得煞白,赶紧摆手:“不可以不可以。师父说了,这些日子大家都不要靠近水,连庄里的水塘都不要靠近。所以今天大家前往各处,都不敢走曲桥,要在庄子外围的旱路上绕好大一圈!刚才若不是师父护送,我也不敢从桥上过来的。”
“出什么事了?”鬼女一下子紧张起来:要是小圣贤庄里有危险,她管不了什么掌门许不许了,一定得带小路出来居住。
“荀师叔门下的韩非师兄,昨日落水了。”
鬼女有些诧异,怪不得昨天韩非没到他这儿来蹭酒喝,不过她也没太当回事:“那个酒鬼会落水,我一点也不奇怪。”
“但韩非师兄落水时间是傍晚,之前并没有喝酒。”颜路压低了声音,表情很是认真,“据当时在场的师兄说,是闹鬼了!”
“闹鬼?”鬼女一脸匪夷所思,“小路,是不是有人知道你怕鬼,故意编来吓唬你的?”
“应该不是,因为当时是晚餐时间,大家要穿过曲桥去餐室,看到的人还挺多的。”颜路显然也很困惑,“据在场的师兄们说,当时韩非师兄本是在与李斯师兄聊天,突然李斯师兄惨叫一声回头就跑,没跑几步就突然晕倒在地,几乎同时韩非师兄也不见了。因为韩非师兄一向喜欢恶作剧,大家还以为他是躲起来突然吓昏了李斯师兄,直到有位师兄眼尖发现潭中起了水波,喊会水的师兄赶紧下水救人。不过还没等他们更衣下水,就见人事不省的韩非师兄趴在一个木匣子上浮出了水面。”
鬼女沉默了半天,如果这个故事不是颜路讲给她,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信。半晌,她问:“李斯怎么说?”
“李斯师兄说,他们两人本在聊天,但韩非师兄话说到一半时,突然目光呆滞,盯着他问,这几天是你在呼唤我吗?那个表情太恐怖,李斯师兄被吓坏了,掉头就跑,然而他一回头就撞上了什么东西,他觉得自己眼角的余光有看到了一个很高大的影子,然后一股凉意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家信了?”
“信了,因为离得近的师兄也有人说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一个影子,但有人说是黑影,有人说是白影,都看得不甚清楚。但韩非师兄落水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听到水声,大家都说,是那个影子把他勾到水里的!”
鬼女怎么听这都是个鬼故事,不过她想到女侯爵和白亦非,忽然觉得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于是……韩非现在怎么样了?”
“据说他们把人救上来的时候,韩非师兄只是昏迷,呼吸顺畅,没有溺水,但就是迟迟不醒。他抱着的那个木匣也很古怪,大家怎么都打不开。今天掌门师父、荀师叔他们都去救治韩非师兄了,大家都在议论,说韩非师兄是撞鬼了。”颜路露出一个怯怯的表情,“姐姐,鬼还会在小圣贤庄吗?我害怕。”
“别怕。”鬼女解下铃剑,递给了颜路,“小路,随身带着铃剑。师父说过,铃剑上的银铃驱鬼镇魂,你带着它,保证百邪不侵!”
“可是……”
“不用担心姐姐,鬼看到姐姐也会吓跑!就这几天,你掌门师父若说无事了,你再还我也不迟!桑海一向祥和,除了习武,本也没什么场合用得到剑!”
颜路犹豫了一阵,到底还是败给了恐惧,晚上回去时,怀里抱上了铃剑,看得前来接人的伏念一脸无奈:师弟这个怕鬼的毛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治好……
事实证明,祸害遗千年,两天后,小圣贤庄的秩序恢复了正常,韩非也又精力十足地讨酒来了,还顺便帮鬼女捎回来了铃剑。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鬼女抓过他的脉探查了一下,微微皱起了眉:韩非先天不足气血滞涩的经脉中,流动着一种并非内力的古怪力量,在鬼女试图继续深探时,猛地将她弹了回来。
她惊疑不定地问:“这是什么?”
韩非脸色也很意外:“你能感觉到?”
鬼女点头:“不是内力,我说不好是什么,但并不难感觉到。”
韩非异样地看着鬼女:“老师说这是阴阳之力,只有阴阳家才感觉得到,他也是机缘巧合才能辨认出一二。儒家诸前辈只有老师才隐约有所感应,你居然随随便便就能摸到?”
“阴阳之力,那就好解释了。”鬼女反倒放松下来,“我脸上的咒印就来自阴阳家,大概是受它的影响吧。”
韩非细细地打量着他的骷髅鬼印:“原来这印记不是天生的……所以我的眼光果然没错,鬼女姑娘真的是天人之姿~”
“如果是天生的,那我大概一出生就直接被当成怪物打死了吧?”鬼女没好气道,“继续说正事,这股阴阳之力来自木匣里的东西吧?那是什么?”
韩非考虑了一下,虽然掌门告诉他不要将事情告诉其他人,但鬼女的情况非常特殊,说不定会对眼下的情况有所帮助。于是他只是稍微一顿,就如实给出了答案:“木匣中的东西,是一柄碎裂的剑!”
鬼女听到剑字眼睛就亮了:“想必,不是普通的剑!”
“不错,掌门师伯说,此剑名为逆鳞,是传说中的阴极之剑。”韩非有些神神秘秘地说,“剑中,寄宿着一位强大的剑灵。”
颜路讲的故事与韩非的叙述串了起来,鬼女很快理清了思路:“所以,你这几天都一直能听到剑灵的召唤,但你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召唤你。直到那天你穿过曲桥,剑灵在你面前现身,将你带入水底,将他的宿体释放出来。也就是说,在你听到召唤的时候,逆鳞已经择你为主!”
“不错,正是如此。”
鬼女想到卫庄说起过,当年他遇到鲨齿时,也能感觉到鲨齿的召唤,可见,灵剑认主差不多都是这个套路。只不过未听卫庄到提到过鲨齿幻化过成形的剑灵,不过鲨齿既被称为妖剑,有可能剑中寄宿的是一个妖灵。只有她家师父不走寻常路,是凭自己的杀气生生把黑白双剑的剑灵压服的。
她摸摸自己的铃剑:铃剑也很有灵性,着实救了自己几次,而且那镇魂驱邪的果效……里面会不会也住了位铃剑一族的某位先祖?有时间应该沟通沟通试试看!只是自己并非师父的亲生血脉,不知老前辈会不会理自己,或者更关键的是……他听不听得懂中原话?
“可惜你今天没有将剑带来!”鬼女胡思乱想一通后有些遗憾地说,“不然,我还能见识见识有形体的剑灵!”
韩非露出一个卖关子的笑容:“不需要。”
“嗯?”
“我可以随时唤出他来!”
“真的?”鬼女惊讶不已,“那你唤来试试~”
“有奖励吗?”韩非笑嘻嘻地问,眼中的反光都已经成了酒坛的形状。
鬼女对他的没出息劲真的已经无语了,她倒了一碗果酒砰地一声放在韩非面前:“别啰嗦了,快点!”
韩非果然闭目凝神,开始尝试召唤剑灵。这个过程不是非常顺利,他周围的黑气漫起又消失,再漫起又再次消失,试了几次,白发黑翼的剑客身影才出现在了韩非身后。
鬼女看着剑灵身上浓稠的漆黑杀气和手中泛着冷光的剑,强烈的战意迅速地燃了起来,她抽出双剑指向了剑灵,腾身上前——
然后剑灵消失了。
鬼女猛地把剑撤回,这才没伤到韩非。她咬牙切齿地瞪着韩非:“臭小子,你玩我?”
“别别别,好端端的,你干嘛砍我家逆鳞?”韩非一副护崽的母鸡的架势,“它本来就已经够碎了,再砍碎更拼不起来了!”
鬼女气得用剑柄在他的头上狠狠地敲了一记:“什么叫剑灵?知道吗?宝剑已经死去的主人之中,最强大的、与此剑最为契合的亡灵附在剑上,才叫剑灵。他已经是死人的,你觉得我有本事再杀他一次?快点叫他出来,我看看他有多强!”
韩非只得再度将逆鳞唤出,鬼女盯着男人沉稳如松的剑露出一个嗜血意味十足的笑,飞身上前与剑灵战在了一处。
然而,鬼女没有想到,自己败得那么快!连与鬼谷子的对战,她都没有像这次一样,连二十招都没有撑下……
鬼女表示:弟媳,出去可劲花,别丢了我弟的脸!姐如今有钱,养得起你俩!咳……只要别拆房子,别的都好说!
盖聂:……有点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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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这时已经感觉出韩王跟四凶将之间有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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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个逆鳞的坑。
鬼女表示:好久没打架了,韩小非,叫逆鳞出来给我当个陪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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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11 闹鬼的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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