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将军
晏凝掷地有声,豆汁儿焦圈儿刷一下小脸通红。
俩人支支吾吾,想替自家殿下辩解,但翻过来倒过去,委实不知从哪一点着手——慕容殊这回干的事儿,洗不白,算不算天大的恶行,同样公理难断。
晏凝一语言罢,便不再理会这两个抓耳挠腮的小孩,裙裾撷风,转身离开。
绕过街角,她又倏而停步,视线扫过一处不起眼的栅栏:“哥,来都来了,就别藏着了。”
栅栏后高大的影子晃动,走出来的人,果然是晏珩。
“凝儿,爹日日都在盼着你,总让我出来寻你。今天早前听说,有人在这附近见过你,我就想着赶紧来看看,没成想真的找见了你。呃……回家吧,好吗?”晏珩有些不好意思道。
“好,回家……”晏凝点点头,带着淡淡的惆怅。
春阳和暖,如意金的新枝丫顽皮地伸出相国府的院墙,随清风嬉戏,疏影横斜。用不了多久,就该是下一个花季了。
晏凝立于如意金下出神好一会儿,仙姿逸色,柔桡轻曼,与花树相映成辉,倒教这凡间景致尤胜瑶池仙宫。
又亲手给五色鹿喂了饲料,晏凝方才去向老爹问安。晏闻道瞅见闺女回来,抱着已被晏珩粘好的宝贝玉瓶笑逐颜开,但没和闺女唠上两句,闺女就借故脱身。
晏凝回到自个儿的小楼,随即绘了副肖像,玄裘赤带的人身,却配张青脸獠牙的鬼面,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再后来,她便将这图贴于门上,美其名曰,辟邪。
家仆们都看出小姐回来以后不对劲儿,却也没人敢问,有好事儿的就转而去探大少爷的口风。
晏珩怎么瞧都不是块会撒谎的料,大伙儿得闻那日惨况才啧啧哀叹,小姐同十一皇子的好姻缘,怕是要凉凉。
三日后,晏凝留书一封,再度离家,只说去寻多日未归的娘亲,请父兄勿念。
她是天没亮那会儿趁众人熟睡跃出的院墙,此后便一路向北,长途跋涉半个多月,翻山越岭,风霜尽染,直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边疆。
晏夫人少时曾在军中生活过一段时日,助大燕守将齐凛齐老将军抵御外敌,同齐老虽非父女,但俨然已胜似父女。当初没在千鹤观找到娘亲,晏凝就觉得娘亲该是来了边地。
晏夫人的确身在军营。
晏凝见到娘亲时,晏夫人正替齐老将军操练军士。母女二人离别多日,同时热泪盈眶。
晏夫人当即散了众将士,带晏凝前去拜谒老爷子。
齐老爷子一生戎马,膝下无儿无女。
多年前,晏闻道奉旨出使大燕边线以北的室韦、乌桓、契丹等诸部落,他知夫人与齐老将军缘分颇深,捎带手就携了妻女一同北上,到国境时,便留晏夫人和晏凝在齐老营中。
晏凝回忆往昔,当年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奶声奶气喊老将军作“齐爷爷”。那时齐爷爷擐甲挥戈,威风八面,震慑得那些游牧族裔只能老实待在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
可齐爷爷似乎不怎么喜欢老爹,嫌他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就罢了,还张口闭口之乎者也,迂腐得很。
如今老爹又爆炸性弄出个私生子,娘亲来向齐爷爷告上一状,老爹在齐爷爷心中,更是要毫无形象可言喽。
数月前,齐老在柔然大军的夹击下身负重伤,仍带领众将士力挽狂澜反败为胜,硬是将那生猛的部族逼到了被风沙侵袭的荒原,这份气魄,万夫莫敌。
不奈老爷子年事已高,这场战役几乎耗尽了他此生的气血,率众归来后,他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
前去老爷子军帐的路上,晏夫人忧心忡忡对晏凝道,军中一直封锁着老爷子卧床不起的消息,就是怕一旦走漏风声,柔然又将来犯。
晏凝立时明白,为什么刚才训练军士的是娘亲了。放眼年轻一辈的武官,竟无一人有齐爷爷之将才。其实不管文臣军将,大燕朝堂青黄不接的问题,都已在逐渐显露。
英雄气短,昔日勇冠三军、驰骋疆场的战神,今时今日,也不过是个须发皆白、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晏凝轻声唤着“齐爷爷”,伏到老爷子床头。
“你是凝凝?都长这么大了,”老将军未有前兆瞧见晏凝,精气神竟强了许多,“怎么,幽都城待腻了,就跑到我这军中玩耍?”
晏凝为讨老爷子欢心,故意瘪瘪嘴:“原来在齐爷爷心里,我仍是那个不经人事的小娃娃。”
齐老捋胡子笑道:“对对对,咱们凝凝长大了。老夫这儿纵使与皇城相隔千里,也早听说了晏家小姐的事迹,小小年纪就受命执教太学,后来还不畏万险亲赴魏国,将十一殿下接迎回燕,又在一干皇子的行冠大典上英姿勃发,揭露了某些人的虚伪嘴脸,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啊。”
老爷子摸摸晏凝脑袋,又瞅瞅一旁的晏夫人:“你们娘俩,可都比那晏闻道强多了!”
为了不影响老爷子休养,晏凝不时随娘亲退出军帐。
母女二人找了大营后方一处溪畔,四下清净,适合密语。晏凝依偎进晏夫人胸怀,乖得像只刚出世的小兔子,将近日种种皆尽诉与娘亲。
家事大于外间事,晏闻道首当其冲接受批/斗。
晏夫人是火爆脾气,晏凝也没想着为老爹开脱,只道老爹某些事儿上犯了糊涂,确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他身为一国之相尽忠职守,大道方针总归不错,对娘亲的心意也天可怜见。眼下军中不可无人,她也就不劝娘亲回家,若有什么是自个儿能帮忙的,她必定竭力而为。
晏夫人听完闺女的话,又耿耿于怀数落了老晏头千八百遍,这才些微消了气:“那……那个晏珩呢?他对你爹可好?”
“都有个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应是好的吧,”晏凝幽然觑着溪鱼,“本以为不好,结果却好。本以为好,却又不好。真正是什么样的人,又岂是一天两天就能盖棺定论的……”
“是么,那就让他们父子俩相亲相爱去吧!”晏夫人前一瞬还在意难平,后一瞬却仔细瞧了瞧晏凝,“闺女,你刚刚在说什么绕口令?有人招惹了你?”
晏凝一怔,默默垂眸。
晏夫人搂紧闺女,慈缓道:“娘是过来人,女儿家的心事怎会看不出。从前,我只道我这闺女一心胸还天下,对男女之爱从不开窍,我还总担心她嫁不出去。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为情所困。说吧,是不是慕容家的那位十一殿下?”
娘亲的怀抱就是温暖,晏凝不自觉又朝晏夫人拱了拱身子。不知何时,她望着娘亲的眼中忽而闪过一束光,似是忍不住想把自个儿刚才的言行举止都推翻。
可惜这光终究稍纵即逝,晏凝也只是涩涩地对娘亲道:“有人负了我,却也不是真的负了我。我不得不憎恨他,却也不是真的憎恨他。”
晏夫人:“闺女,你这绕口令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晏凝翻个身,转而躺在娘亲膝上,仰面望着万里长空:“娘,总之我的心好累,您且听之一笑便罢了。”
白云悠悠,散了又聚,远方雪山猿啼,天边则隐隐有鹰隼啸唳。
很快,一只火红的大鸟冲破重重云障,环山巅盘旋,又飞掠营帐,最后振翅翱翔,就像冲着南天门飞去。
这一幕,只晏凝得见。
大鸟到没到南天门不好说,但一夜过后,最起码到了幽都皇庭北宫门。
大燕国的十一皇子慕容殊,此时就站在城门楼子上,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等赤隼火烧在前臂落得稳当当。
皇子殿下一点一点地低了头、垂了眉,凑近火烧的小脑袋:“她,好么?”
火烧眨巴眨巴眼,咕咕叫几声,从慕容殊处讨来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慕容殊有了若隐若现的笑意:“还看见了什么,一并告诉我。”
火烧扑棱一下翅膀,往慕容殊袖口上蹭了蹭。
“哦?这样么……也对,又不是真的海内一统、太平盛世,不可能人人都好。大兄弟,辛苦啦。往后你也得小心些,莫要让不相干的人看到。”慕容殊如痴如醉给火烧顺完毛,放鸽子似待它飞远。
而后,这位这大清早就跟喝醉了酒一样的殿下,一脚一滑下了城楼,还偏不让豆汁儿焦圈儿上前搀扶,于是没走上两步,就又和一队小跑着的侍卫撞个满怀。
“这么着急,上哪儿去啊?”此人吐字儿间将将站定。
“殿下问你们呢,快答话呀。”焦圈儿看着颐指气使,实际上一个劲儿挤眉弄眼,打着让这票人快跑的手势——也就是欺负慕容殊看不见。
“回十一殿下,前些天陛下不是提拔晏相国的公子晏珩、让他护驾御前了嘛,今儿个起他就在宫里头当值了。小的们这些内庭侍卫,往后都归他统管。这不,小晏大人这会儿正点卯呢,小的们再不去就来不及啦。”小兄弟们心领神会,一通解释结束,人都已在数丈开外。
“哦,甚好。”慕容殊咧开大嘴,对着空气,笑得淫/荡荡。
再往前溜达上一阵,皇子殿下又摇头摆尾:“圈儿,我想念糖葫芦的味道了,你去搞几串来吧。”
“啥?这么早!这这、这宫外头还没得卖呢!”焦圈儿脱口而出。
慕容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乖,快去,回来有肉吃。我要豆沙夹心的。”
焦圈儿骂骂咧咧出宫去,就剩豆汁儿一个继续引慕容殊行路。
小瘦子嗦啰嗦啰舌头:“殿下,这跑腿儿的活计,平常可都是我去的。”
慕容殊吊儿郎当:“死胖子嘴太贫,烦人。再说,他肥成那样还不锻炼,兴许都没我活得久。来,汁儿,咱们去给皇奶奶请个安。”
豆汁儿翻个白眼,习惯性叹息:“殿下,你莫不是忘了,今天你一早有约啊。”
今天是情人节,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特殊时期,不管是能见面的、还是云约会的,都是别样的幸福
同时再次感谢所有小可爱们对我的支持,爱你们呀
再有顺便问一下,本文的有些情节,我是不是写得不够直白、过于隐晦了?以至于可能导致角色的很多情感大家get不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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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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