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过后,刚到云柳居的严寒见过礼,便与蔡昭忆一起陪着郑承晏在馆内散步。
途经一排橙树,便瞧满树翠绿间坠着数不清的金黄。
郑承晏扫视一眼,倏忽想起什么,问道:“蔡大人这几日可有心事?”
蔡昭忆从日册中抬头,神色不解,“使臣何出此问?”
“这两日,本将军偶听双木提起,蔡大人失手打碎些瓷器。”郑承晏温和说着,停下脚步,回头道:“本将军并非问罪,只是蔡大人行事向来小心,乍听此事,不免担忧,故有此问。”
蔡昭忆听着,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
郑承晏都知道她打碎瓷器一事,再过十日方殊前来查看日册,必然也会知晓……
她回过神,面上故作愧疚,躬身正要解释,耳边蓦地响起“啪嗒”一声。
在她侧头看的功夫,右手臂猛然被拽,一股清凉香气瞬间萦绕鼻尖,同时身后又响起两声“啪嗒。”
蔡昭忆闻声回头,只见方才站过的位置多了两个金橙。
她转头,抽回手臂,温声:“下官多谢使臣。”
斑驳树影间,少年直勾勾盯着垂首行礼的蔡昭忆,目光深深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倏地,心跳快了起来,比昨日在茶楼时还要快。
郑承晏骤然回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收回目光,喉咙滚了滚,不自然道:“举手之劳,不必谢。”说罢,转身继续往前走。
蔡昭忆抬眼,瞧着少年愈行愈远的背影,莫名感觉哪里不对劲。
察觉不对劲的,还有将一切收入眼里的严寒。
他看眼走远的郑承晏,又看眼缓步跟上的蔡昭忆,隐约明白什么,捡起掉地的三个橙子,快步跟上二人。
后半日,郑承晏一直待在棋堂自弈,直至晚膳时分才回到云柳居。
用过晚膳,蔡昭忆无需再记录,向郑承晏说明,便回到池月堂。
片刻,她身着浅云色衣裙,离开客馆。
为防有人跟着,蔡昭忆特意拐进客馆旁边的小巷。从另一条巷子走出时,她已戴上面纱,往镇国公府方向走去。
此时霞云散去,天色将黑。
蔡昭忆走的极慢,时不时扫眼周围,不经意瞥见一名蜷缩在墙边,七八岁左右的小乞丐后,她立马走过去,柔声唤道:“小娃娃。”
小乞丐听到声音睁眼,下意识举起碎了半边的碗,可怜兮兮道:“姐姐善心,求您行行好,赏小的一点……”
“你若能帮我办件事,我便给你三文钱。”蔡昭忆伸出三根手指,说道。
小乞丐一听,瞬间精神,站起身问道。“当真?!”
“自然。”
“姐姐要我办何事?”小乞丐问。
蔡昭忆拿出一个食指大小,银线系着的黑色木筒,低声道:“你帮我把此物,交给镇国公府望梅院中一位姓桃的姑娘即可。”
“好!”小乞丐接过木筒,重重点头道:“如此小事,我这就去办!”说罢,一溜烟跑走。
速度之快让蔡昭忆怔愣几息,回过神后,她起身远远地跟着小乞丐,见他将东西亲手交给桃月,嘴角微微上扬。
小乞丐办完事,转身看到不远处的蔡昭忆,眼睛一亮,跑到跟前,举起碗道:“姐姐,你让我帮的忙,我帮了。”
“多谢。”蔡昭忆温柔说着,如约往碗里放了三枚铜钱。
她目送小乞丐跑远后,径直走向斜对面,颇负盛名的悦云点心铺。
将要踏过门槛时,她忽觉有异,眼风犀利一扫,热闹繁华的街上人来人往,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她盯了几息,心里顿生怀疑。
是错觉么?
不多时,蔡昭忆提着点心回到客馆,还未走近住处,就瞧路边站着一个人。
“严馆令?”她走近,试探地唤道。
严寒闻声转头,瞥眼少女手里的点心,温声:“蔡大人这么晚才回来。”
“悦云点心铺,等了许久才等到。”蔡昭忆言简意赅,又道:“严馆令在此,可是有事找本官?”
“也非什么大事,只是这几日馆内要栽种些新苗木,最好能与橙树种在一处,不知蔡大人觉着种何苗木为好?”严寒说道。
蔡昭忆眉头不觉一蹙,心中奇怪。
客馆欲栽种什么,按规是要与礼部侍郎商议,严寒为何要问她?
这里面一定有坑。
蔡昭忆想想回道:“本官不懂栽种之事,严馆令不妨去礼部问问赵侍郎。”
“下官问过赵侍郎,侍郎觉着栽种什么都好,下官拿不定主意,这才叨扰大人。”严寒解释道。
蔡昭忆若有所思盯着严寒,倏然想起今日在橙树下发生的事,顿悟,对方这是借苗木之事暗点她。
于是她道:“馆内橙树是陛下初登大宝之年吩咐栽种的,若在旁栽种新苗木,恐会误橙树长势。”
“本官昨日偶经花园,见内苗木不多,严馆令不妨与侍郎商议一番,栽种花园。”
严寒听罢,知道少女已明白他的意思,顺着接道:“多谢大人指点迷津。”
“不敢。”蔡昭忆淡道:“严馆令可还有旁事?”
“下官已无旁事,就不叨扰大人了。”严寒说罢,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待对方身影消失在视野内,蔡昭忆回头意味不明地看眼云柳居,迈步往池月堂走。
*
翌日,天色刚明。
铜珠落入瓷盘声响起,蔡昭忆惊醒后起身洗漱,在屋前拿树枝练到时辰后,换上官服,开始新一日记录。
云柳居内,卧房的门敞着,蔡昭忆并未多想直接迈入门内,主位无人,她下意识偏头,正巧与内室换里衣的少年对上视线。
蔡昭忆只看一眼,便迅速垂眸,行礼道:“下官无意冒犯,只是见屋门敞着才未叩门请示,下官这就离开。”话毕,转身,跨过门槛时迎面遇上端着早膳的双木。
她匆匆瞥眼,走到屋外廊下,目光落在庭院花草上,脑海却不自觉浮现出少年紧实的黧色肌肤及数道长短不一的伤疤。①
她骤然想起在茶楼时,双木说的那句“这两人压根不是我家主人对手。”
也是,伤疤那么多,武功又怎会差。
暗忖间,耳边响起双木的声音:“蔡大人,你可以进来了。”
蔡昭忆回过神,踏进屋内,佯装适才什么事也没发生,面色平静地见过礼,落座放好笔墨,翻开日册间,主位上看书的少年蓦地起身。
“咣当!”
蔡昭忆刚执笔便听桌前响起东西掉落的声音,她惊诧间,微微侧头,只见桌腿边躺着一枚血红色玉佩。
这玉佩……怎有些眼熟?
还未仔细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拾起玉佩,好在玉佩材质不错,表面只摔出一丝裂痕。
郑承晏看了眼,顺势抬头看向蔡昭忆右手,故作惊讶道:“蔡大人,你的手……”
蔡昭忆不明所以,顺着郑承晏的目光看向自己执笔的右手,只见掌心,指上有些许细长的红痕。
她淡道:“许是被什么划到了,不劳……”
‘使臣关怀’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对方从袖中拿出一瓶粉色瓷瓶放到桌上,“某在军中常年受伤,故时常会备治伤之药。”
“上次某中毒还要多亏蔡大人,此番全当某的谢礼,蔡大人不必推却。”
话都说到这份上,蔡昭忆再想刻意疏远也不好拒绝,只好道:“下官多谢使臣。”
郑承晏见东西被收下,心里莫名有些窃喜,而他以为这种情绪,是因小目的达成。
虽不指望靠一瓶伤药就让蔡昭忆动心,但至少给她留下不错的看法,慢慢接近。
一整日下来,郑承晏因此事心情好的很,直到就寝时双木发现置于花瓶后的粉色瓷瓶。
“表面收了,背地里又原封不动还回来,”郑承晏紧紧握着瓷瓶,不明意味地笑了一下,“不亏是你,蔡昭忆。”
“主人,要不,咱们换个人选?”双木低声提议。
郑承晏放下瓷瓶,摇头道:“西昭的边关布防图只有四份。除老皇帝,兵部尚书和镇国公手里的三份外,就只剩边关将领白寒山手里那一份。”
“可在军营的暗线到现在都未从白寒山身边找到图纸。周淇也是,自从得知我的身份,立马划清界限。”
他目光幽深,语气却平静道:“而皇宫与镇国公府把守森严,我们难以摸进去,故眼下唯一办法就是蔡昭忆。”
“那日茶楼,我故意喝下有毒的茶水,便是为了拉近与她的关系,没想到老皇帝竟借此让她留住。如此好的机会,怎能浪费?”
“可……”双木犹豫道:“属下这几日看下来,觉得蔡大人心如磐石,怕是……”
“心如磐石又如何?”郑承晏转身看着瓷瓶,眸光微动,“终有一日,她会心软的。”
之后连着两日,郑承晏不是刻意制造身体接触,便是在云柳居内练剑。
蔡昭忆本就在练剑,每日记录,耳濡目染看明白一些招式,转天也会试着练练。
这天,蔡昭忆练完剑,照常前往云柳居,刚至门口碰见一名馆卒。
是上次给她送信的人。
“小人见过蔡大人。”
蔡昭忆颔首,“可是有信?”
“正是。”馆卒递信道:“这回是个小乞丐送来的。”
小乞丐?
蔡昭忆闻言,想到上次那个小乞丐,收下信道谢。因门口站着两名云朝侍卫,她不好当面寻借口离开,只能若无其事地踏进云柳居内。
酉时三刻。
蔡昭忆结束一日记录,回到池月堂便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信上写着两句话——前日朝堂上,御史台监察御史刘长毅弹劾太子贪污军饷……
蔡昭忆看到第一句,脑子好似被什么敲了,猛地起身,眼神里尽是惊愕。
若没记错,前世刘长毅是效力于秦宸的。
可秦宸这个时候怎会知晓太子贪污?
①黧(li二声)色,意为:黑中带点黄,也就是现代的健康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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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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