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五更天。
更夫锣声起,澍阳城里的百姓络续醒来,身着新衣,贴上新桃,准备年饭。若瞧见邻舍,关系尚可,还会乐呵呵道一声新岁万吉。
天光大亮,坊间一片喜庆热闹,炮竹声此起彼伏。
镇国公府,望梅院。
蔡昭忆收拾妥当,刚走到内室门口,噼里啪啦声猝然响起,身后随之飘来略不满的一句:
“这才几时就放炮竹,能否让人睡觉了……嗯?”
蔡昭忆听到声音,顿步回头,只瞧一只手将床帐撩开半面,露出一张清丽却困倦的面容。
白清心撩开床帐,看到门口穿戴整齐的蔡昭忆,整个人往床边一趴,左脸贴着手臂,阖眼,懒洋洋问道:“昭忆,你今日怎也起这么早?”
“习惯使然。”蔡昭忆走回床边,撩起另一边床帐,温柔道:“表姐,今日除夕,炮竹声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你可要起来看我练武?”
“看你练武多没意思。”白清心嘟囔一句,缓缓睁开眼,翻身,看着蔡昭忆道:“昭忆,你我一年不见,不若今日……我陪你练?”
蔡昭忆立即会意,轻轻一笑:“好,那我在院里等表姐。”
辰正时分。
冯妈妈带人到望梅院,请蔡昭忆与白清心到正堂用早膳,谁知,刚至院门口就瞧两位姑娘大打出手。
表二姑娘与二姑娘感情甚好,今日又值除夕,她们二人怎会……
冯妈妈诧异间,瞥见石桌旁平静观战的桃月和多善,想也没想提步朝二人走去。
桃月余光瞥见冯妈妈几人,远远行了一礼,待人到跟前才唤了声:“冯妈妈。”
冯妈妈点点头,看向院中难分伯仲的蔡昭忆二人,低声问:“二姑娘和表二姑娘这是怎了?”
“回冯妈妈,姑娘是在与表二姑娘切磋武艺。”
原来是切磋。
冯妈妈听了桃月的话,神色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紧接朝着蔡昭忆二人大声道:“禀二姑娘,早膳已好,请姑娘和表二姑娘移步正堂用膳。”
蔡昭忆闻言,侧闪挡住白清心的左拳,顺势握住直击面门的右拳,温声:“表姐,用早膳了。”
白清心收回拳头,揉揉胳膊,欣赏地看着蔡昭忆,道:“一年不见,你武艺增长不少!他日若想,定能像卫将军一样,披甲上阵,保家卫国!”
蔡昭忆气息缓匀,喝了口桃月递来的热茶,“表姐就别打趣我了,你知道,我志不在披甲上阵,而在为民做事。”
“为民做事。”
蔡昭忆听见白清心的应和,愣了下,偏头与其相视一笑,捧着汤婆子,动身往院外走,忽而想到什么,询问:“表姐,今年秋闱,你当真想好了?”
白清心抿唇,点头重重“嗯”了声,目光一转,落向远处,飞在天上的红色纸鸢,平静道:“眼下边关局势不稳,哥哥一人驻守,我心内担忧。若今年秋闱得中,来年就能参加春闱,春闱过了,我便请命到青常关与哥哥一起驻守。”
“那舅父舅母……”
“有你在,来日……”白清心顿了顿,笑道:“我和哥哥才无后顾之忧。”
蔡昭忆听懂话里意思,本想再劝劝,可她清楚,表姐和她一样,凡是心里认定的事,哪怕天崩地裂也不会动摇一丝。
她心里纠结许久,最终应道:“表姐放心,来年你过了春闱,我便将舅父舅母接到府里与我同住。”
白清心闻言,一把搂住蔡昭忆,小声说道:“我就知道,昭忆不会当母亲的说客,让我放弃心之所向。”
“舅母也是担心表姐……”
说话间,迎面走来一名丫鬟。
丫鬟看见蔡昭忆等人,快步上前行礼,“奴婢见过二姑娘,表姑娘。”
蔡昭忆微微颔首,下秒,丫鬟递来一封信,说:“禀二姑娘,这是方才一名黑衣姑娘送来的信,说请二姑娘亲启。”
“这会儿送信,许是有紧事,你且看,我先过去。”白清心收手,扫了眼信,转头看向冯妈妈,“冯妈妈,您不如同我一起过去?”
“也好,二姑娘,老奴先行告退。”冯妈妈说罢,福一礼,带人随白清心主仆离开。
待人走远,蔡昭忆拆开信,信上只有一行字,她看过,转手交给桃月,淡道:“去烧了。”
桃月掠了眼信上内容,应声“是”,转身朝望梅院走去。
未几,正堂。
蔡昭忆顺阶而上,便见堂内,父亲坐在主位,舅父舅母坐在父亲左下首,而二哥蔡晟此时站在舅母跟前,双手接过舅母给的红色如意纹荷包。
坊间有传,除夕之日,长辈若用红色绣如意纹的荷包装银两,在第一顿年饭时给家中晚辈,则能让晚辈新一年里红红火火,万事如意。
蔡昭忆缓步踏入正堂,刚好蔡晟从面前经过。她与其相视一眼,颔首致意,顺势往右一瞧,瞧见满脸欣喜的蔡元漪,嘴角不觉扬起。
待蔡晟到蔡元漪身后站定,她收回目光,动身到蔡淮远跟前,抬手行礼,“女儿见过父亲。”
蔡淮远仔细打量蔡昭忆,见她比腊日那次瘦了许多,眼底满是心疼但面上不显,仅递去一个红荷包。
蔡昭忆双手接过,“多谢父亲,愿父亲操劳之际珍重身体,新岁万吉,事事顺安。”
蔡淮远点点头,“去拜你舅父舅母吧。”
“是,父亲。”蔡昭忆应罢,转身走到白玉铖跟前,行礼,“昭忆见过舅父。”
白玉铖颔首,满眼怜爱地看着蔡昭忆,递去一个荷包。
“多谢舅父……”蔡昭忆接过,话说一半,就见白玉铖又递来一个四方盒子,耳边随之响起一句:
“这枚玉佩是十四年前除夕放在我这里的,按约定,今日该物归原主了。”
十四年前?
约定?
蔡昭忆疑惑地抬头,看见舅父微微点头,视线复落到盒子上,两息,她伸手接过,“昭忆多谢舅父,愿舅父福寿安康,新岁万事胜意。”
白玉铖满脸欣慰,语气温和道:“好孩子。”
俄顷,蔡昭忆拜过舅母齐氏,拿着东西走到蔡晟身后,站定。
她想起舅父方才的话,垂眸,若有所思地盯着盒子,片刻,抬手打开,只见盒内放着一枚上好的蓝田玉玉佩。
玉佩朝上之面刻了一个字——凝。
玉佩,“凝”字,难道这是……
蔡昭忆手指骤然一紧,眼中流露几分不敢置信。
这是生母之物?!
*
亥末时分,天色如墨。
炮竹声中烟花陆续盛放,不仅将天穹映亮,还把观赏烟花之美的百姓面庞映亮。
蔡昭忆坐在白清心身边,望着堂外璀璨,忽而想起嶙如山及那些在西昭各场受苦的云朝百姓,随之又想到白日郑承晏送来的那封信。
他今夜约她,大抵还是为了合作之事。
郑承晏身为云朝王子,想解救自己的子民于水火之心,她理解,却只能理解。
她虽不知皇城兵力多少,但据她所知,云朝都城是有一支本朝军队驻扎的。
云朝王君想要杀入皇城,灭皇族,必先集兵。可暗中集兵,非易事,如何能瞒住驻扎在都城的那支军队?
就算有法子瞒住或除掉驻扎都城的军队,那驻扎在其他城县的军队呢?一旦消息泄露,以皇帝性子,断然不会放过云朝王室。
再者,战事起,受苦的就不止云朝百姓……
蔡昭忆想到这,暗叹了口气。
说到底,也是秦氏皇族欺人太甚,才令云朝王君有了反抗之心。
罢了,看在郑承晏曾救过她命的份上,她今夜且见见吧。
蔡昭忆思定,转眸看向打叶子牌的四人,起身朝主位的父亲,左侧位的舅父行了一礼,便带桃月离开正堂,前往后院。
不多时,抵至后门。
因今夜要守岁,故后门未上锁,而是派了两名家丁看守。
家丁瞧见蔡昭忆过来,抱拳道:“见过二姑娘。”
蔡昭忆微微颔首,站定,侧眸看了眼桃月。
桃月会意,说道:“二姑娘的紫檀手串不见了,眼下府里的人都在忙,你们二人帮着找找。”
“这……”
两名家丁相视一眼后,右侧家丁上前道:“回二姑娘,并非属下等推脱,只是今早李管家特意吩咐,属下等未到换班之时不得擅自离开。如有不听者,军法处置。”
蔡昭忆闻言,开口:“本姑娘在此看着,你们且随桃月去找,李管家那边自有本姑娘。”
话音未落,桃月便拿出事先备好的两个荷包。
“你们若找到,本姑娘重赏。未找到,也有赏。”蔡昭忆观二人神情犹豫,又道:“放心,本姑娘定不会让你们受罚。”
两名家丁听到这话,又对视一眼,随之异口同声:“属下等这就去帮二姑娘找。”
待桃月三人离开,蔡昭忆打开后门,扫了眼右边人来人往,充斥欢声笑语的巷口,动身往左边寂静深巷走去。
少顷,她行至深巷外,只瞧巷内有一少年身披蓝色大氅,低眉敛目,靠墙而站,其右手提着一盏精美花灯。
她目光刚落到花灯上,耳畔就响起一道清朗男音: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蔡昭忆被这一声拉回思绪,抬眼看着朝她走来的郑承晏,未接话,而是偏头瞧了眼巷口,见无异样,才抬脚踏入深巷,漠然问道:“将军找我何事?”
“并无旁事。”郑承晏走到蔡昭忆面前,借着烟花璀璨,定定瞧着眼前人,递出手中花灯与一包团百糕,温声:“今日时值除夕,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来……送你新岁礼。”
蔡昭忆闻言,眸底划过一抹意外。
约她相见,只为送礼?
她半信半疑地垂眸,看向郑承晏递来的那包不知名物什,却意外瞧见对方左手虎口与食指指腹上有几道结痂伤口,很细很窄,似是……利器所伤。
她视线一转,看向郑承晏右手。右手无伤,但握着的灯笼杆上刻有数道纹路。
她定睛看了两息,总觉得这纹路……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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