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三百二十八年,年号丰瑞,丰瑞十六年,大雍国破,皇帝携妃嫔、皇子皇女自缢于皇宫,后天下大乱。
山南距离皇城有三千里路,消息传得稍微晚些,或许又是国家大事不可传入后宅,等应雨灵知道大雍朝亡、皇城破,已经是乱世第三年冬。
伺候的奴婢哭哭啼啼地跟应雨灵告别,说乱贼已经打过来了,现在哪里都乱,本以为在肃亲王府可以安稳几十年,结果肃亲王战败,很快,他们或许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为了能活,总得趁城真的破之前,收拾细软逃跑。
彼时应雨灵还在算今年冬季可以拿到多少银炭,又得花多少例银买柴,买了柴,她又得少买多少吃食才能熬过冬季。
可笑她堂堂一品亲王正妃,活得不比奴才好多少,多少年没给自己换过一身衣裳,现在却还是旁人来告知她,哦,城破了,得跑。
应雨灵放下已经写到有些脱毛的笔,看向跟了自己后一直被府内连带着苛待的奴婢:“所以,肃亲王准备以死殉国?”
奴婢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夫人,早就没有国了……我前天出府回家探亲,才知道……大雍三年前就没了,陛下在宫内自缢,王爷好歹手底下有些兵,坚持了三年,如今也……王爷准备逃离山南……”
自打应雨灵嫁进肃亲王府当王妃,肃亲王就没让人喊过她王妃跟娘娘,一律只准喊夫人,而夫人,是个没品级、没俸禄的陪房位置,连妾都算不上,府内的人一听就知道应雨灵不得王爷青眼,就不会好好对她。
天高皇帝远,消息递不出去,外人连王妃是死是活都不会知道,就算应雨灵哪天真死在府内了,肃亲王也可以换一个王妃顶上。
应雨灵听后,冷笑:“堂堂亲王,但凡有点骨气的,不说为国复仇,乱世没皇帝,自立为王又有何不可,没胆色的银木仓蜡头。”
奴婢被应雨灵的话吓一跳,当即就跪下了:“夫人,可不敢乱说,您再说这些,可不止是被克扣例银的事了,现在王爷准备逃出山南,您就给王爷说几句好话,让他带上您,好死不如赖活啊夫人!”
跟着应雨灵这些年,作为奴婢自然知道这是个好主子,可再好的主子,没有钱,主仆俩都是能饿死的,那肃亲王本就不喜皇帝硬塞过来的正王妃,处处逼迫,就想着什么时候把应雨灵给逼死了,好让心爱之人顶替王妃之位。
反正亲王无召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封地,偷偷换个王妃又怎么了?
往日应雨灵不肯低头就算了,现在乱臣贼子就要打过来了,且不说男人在乱世中都难以活下去得到处抱团苟活,何况应雨灵一介娇生惯养的女子?
“让我求他?”应雨灵凤眼一眯,“下辈子都不可能!”
冬日寒冷,几乎冻到人骨子里去,应雨灵本以为自己已经在十几年的磋磨里,习惯了每年漫长的酷寒,可是当她走上城楼,眺望南方逃离的肃亲王车队还有北边已经攻打进来的乱臣贼子队伍时,才发现,原来还可以更冷,冷得嘴唇都冻到了一起。
应雨灵从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她的前半生,是富贵娇弱的世家小姐,端的是文人风骨、行的是官家礼仪、读的是四书五经,应家祖上出过三朝皇后,每一代女儿,只有求娶,没有下嫁。
曾经受尽宠爱,应雨灵以为,自己会是新朝皇后,年纪却稍微小了一点,大不了退一步,当亲王妃,新皇与父亲细细斟酌,选了肃亲王。
凭应雨灵的学识能力,当正王妃绰绰有余,可以协理亲王,将山南贫瘠之地治理好,可等应雨灵到了山南,才知道,她被骗了,肃亲王不需要王妃,他有了喜欢的人,是一位青楼花魁。
花魁身份低微,难以给名分,亲王侍妾亦有品级,肃亲王始终无法将花魁抬进门,却又不敢违抗圣旨,只能针对应雨灵。
应雨灵想活,她年少气盛时也闹着和离,凭她应家嫡女的身份,就算是三嫁、四嫁照样能被人踏破门槛,何苦受这折辱,可她发现,自己进了山南的地界,就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肃亲王不会给皇帝猜疑逼迫的机会,他封死了风声,应雨灵的消息一点都传不出去,从应家带来的人,在到来第三天,就全部当着应雨灵的面杀了个精光。
陪伴了应雨灵十几年的丫鬟春归被活生生打死在院子里,担心应雨灵害怕,到死,春归都不愿意叫出声来。
就这样,应雨灵被锁了半辈子,生不得、死不愿,要说应雨灵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没看见肃亲王被人砍于马下。
应雨灵回想起这一生,她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年没抗旨,高嫁也不见得好,若有来生,她还是得当贵妻,乱世难活,怎么都得寻一处可以庇护着自己又由着她作威作福的地方才好。
冬日无暖阳,应雨灵活动了一下已经冻僵的手指,她咬牙弯弓搭箭,冷硬的弓弦需要更大的力气拉开,本就干瘦皲裂的双手直接渗出血来。
箭尖对准了冲锋的旗手,应雨灵手一松,箭破空而去,一箭射断了高举的旗帜,导致冲锋的军队停滞一瞬,随后骑马的将军立马叫停。
“城上何人?你们王爷已经逃跑了,投降不杀!”一脸胡茬的将军举着漆黑长槊,高声质问。
“将军高义,城破,但人还活着,若将军愿继续追杀那潜逃苟活的肃亲王,小女子愿意奉上锦囊妙计与应家门贴,可祝将军将来荣登大宝,应家千年世家,五朝重臣,绝不食言。”应雨灵哑着嗓子,一遍遍吞咽涌上来的血水,才将话说完。
那将军思忖良久,马鼻吐息一次又一次,在应雨灵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他问:“我怎知你说得是真是假?”
应雨灵苦笑:“城本就破了,是真是假只需要一位传信兵,将军善良,愿意听小女子商量,就算您强攻破城,这城门后,也早已没人了。”
最终,马上将军还是点头同意了应雨灵的请求,毕竟任何一个逐鹿中原的枭雄,都不会留前朝亲王这种东西存在,有些人,就该一次性杀干净,除非对自己有用。
如应雨灵所说,这城内早就没有人了,城门就是个装饰品,乱臣贼子杀进城内,冲上城楼,想捉住应雨灵,可等他们上楼,应雨灵早已断气,只有布满鲜血的双手死死捏着三个锦囊跟两封信。
三个锦囊是她说好的锦囊妙计,一封信是可以求应家出山支持的举荐信,一封信是家书,写给皇城应家的父母。
应雨灵知道,自己在肃亲王府早就被折磨得油尽灯枯,她一直撑着没断气,就是不服输,且不说自身心性,光是肃亲王想让别人顶替她的身份,就够让应雨灵恶心了,拼死都不能在他们之前断气。
可当城破,肃亲王潜逃,应雨灵知道自己自由了,却松了那口可以继续坚持下去的气,人一旦没了执念,所有过往的苦痛、内伤,便都通通涌了上来。
那么多年受冻受惊,应雨灵知道自己走出去后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一个女子在乱世中该怎么活、要用多少精力才能活得像个人,她实在太明白了,既然没有了那么多精气神,不如趁最后的时间,给自己想办法报仇。
临死前应雨灵最可惜的,便是没能坚持到看着肃亲王死,她失去意识前都在想,等抓到了人,她也要让肃亲王亲眼看着心爱的人被活活打死,他应该会很喜欢的。
应雨灵带着遗憾闭上了眼,感觉自己睡了漫长又温暖的一觉,像是回到了家中,令人安心又想一直赖在床上。
睡着睡着,应雨灵觉得不对,她怎么听见了地笼更换银炭的声音?
手上动了动,应雨灵发现自己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便猛地一挣动,旋即睁开了眼,入目是许多年没见过的床帏,上面用苏绣绣了大片的春日海棠,细细密密的针脚,将海棠深深浅浅的粉白勾画得相当真实。
应雨灵愣在原地,像是失了魂。
没一会儿,耳边又传来了地笼扣上的声音,应雨灵活动了一下身体,艰难从裹紧的棉被中伸出手,感觉到一阵微弱的冷,这种冷,她在肃亲王府里感受过太多次,现如今都被身体认为是温暖的温度了。
撩开帘子,应雨灵看到外间在烧热水的身影,她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声音:“谁……”
外间的奴婢一听,惊得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直接撩起层层帘子,跑到床前跪下,眼泪婆娑:“灵姑娘,您可算醒了……哦对对,该去叫太医!您千万别动,千万别动,奴婢去叫太医!”
这奴婢自己哭了几声,又慌忙跑出去高声叫太医,还不忘把每一层帘子都拉得严严实实。
应雨灵靠在床头,完全没反应过来,她要是没看错的话,刚才说话那人,就是在自己眼前被打死了的春归……
总不能是……死后见鬼了?
【此章完】
开这本当调剂,就是很弱智的甜宠文,感谢大家的支持~
————————
谢谢观看,看文愉快。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