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要说应老爷没看武官倒也情有可原。

首先便是他们作为世家大族,族内少有当武官的,基本都是文官,为了不让皇帝猜忌,就算哪个临时上了战场,事后顶多领一份武官三职撑名头,不会真的带兵,树大招风,有家族势力又有兵,那皇帝就睡不安稳了。

因着文武官尽量不双联的惯例,加上应老爷担忧自家娇惯多年的小女儿吃不得武官家的糙苦,便都只看了那些文质彬彬的文官,日后就算一直没培养出感情来,至少彼此间能说上话。

若是真嫁个没有大文化的武官,将来相看两厌,真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应老爷着实没想到女儿反而来问武官,霎时皱了眉头:“灵灵,这事可不成,你知道应家这什么境况,你嫁进帝王家或许不受重视,可你要是敢嫁给武官,那可就是往官家心口扎刀子啊。”

皇帝可不会想两情相悦什么的,只会看到世家大族培养来当皇后的女儿给将军当了夫人,这是手头有势力有钱又有兵——跟谋反没什么区别了。

认真说起来,应雨灵自己多少有些心虚,她听那微尘道长说得真,上辈子又见过乱世是什么样,皇帝携宫中妃嫔子女全部自缢,肃亲王手头带着兵却苟活不过三年,可想那时候有多乱,以及,有自家的私兵多重要。

乱世后能逐鹿中原的,就那么几家,应雨灵就算困在肃亲王府后宅,猜也能猜出来,当年肃亲王不肯请她就算了,但凡让她嫁一个手中有兵的,乱世一来,那肃亲王便可将大雍续下去。

况且,乱世中,能争一亩三分地的,不是皇亲贵族就是手中有人的骁勇将军,当然,有才能且有能人的草寇想身披黄袍倒也不是不成,说来说去,不过“人才”二字。

应雨灵既担心自己活不到大雍覆灭,又担心自己活到了那时候,手中却没兵。

最好的办法,便是她嫁一个手中有兵有实权的将军,不过肯定不太好嫁便是了。

如今朝堂上有实权的将军其实都跟皇家沾亲带故,要不就是早就娶妻,根本不符合应雨灵的要求,可应雨灵想着,就算往四五品的位置找,都可以,有她在,还愁囤不了物资与兵马?

应雨灵久不出声,应老爷恍惚明白了她的意思:“灵灵,你是真想嫁武官?为了什么?我应家从不出奸臣的!”

“爹爹你想哪里去了?女儿是想着,武官有军命在身,如今女儿看这边疆,约莫还得乱,将军要出征,女儿作为家眷留在皇城内,那无论如何都得活着,前线的心不能乱,这才是活命的好法子。”应雨灵随口扯了个理由。

反正皇家已经开始猜忌世家,应雨灵作为重生之人,看得更早些,其他世家估计还在观望,只是嫁人生子,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年年科举上新官,文官死几个不要紧。

但前线战事吃紧时,后方军属女眷必须要看顾好了,就算出事,也只能是一些无可奈何的疾病,不然军心一乱,城门必破。

皇帝再贪心世家的势力,这种大事总不会乱来,所以应雨灵想要活到大雍朝灭亡,还真得选一个官职不是很高的实权武官,只有这样才能尽量保住自家这一脉活过清算世家的危机。

应老爷静静看了应雨灵一会儿,没拆穿她,反而说:“你说得其实也有道理,只是武官没那么好嫁,哪家小姐敢直接嫁武官的?这就是给陛下上眼药。”

上不上眼药的,应雨灵也不关心,自打进了肃亲王府,她对这大雍的皇族都没什么好感,死不死的、江山有没有的,她不关心,只是乱世百姓苦,若能有办法安定天下,她也愿意去做。

就算应雨灵要求一堆,应老爷跟应夫人也早就习惯宠着她,能力范围之内可以解决的,都尽量满足应雨灵的要求,毕竟就这么一个眼珠子似的珍贵女儿,将来嫁了人,一年或许都见不上两面,趁有机会的时候,自然要好好宠着。

应老爷愁得半晚上没睡着,连带着应夫人都不得安眠,不过倒是让应老爷想起一个人选来,跟应夫人商量到快要回城上朝的时间,就干脆定下了,如果应雨灵还不满意,那就真只能先在白云观当道士。

如今三军还在城外驻扎,应老爷三更天不到就启程与同僚赶去上朝,没叫醒应雨灵送别,一群人穿着官服下山,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前一晚睡得迟,等应雨灵起身,天光都大亮了,眼下入了春,可山中依旧冷,有些地方还落雪,应夫人担心应雨灵身体不好,便让丫鬟迟些叫人,炭盆跟热水也是早早备好的。

等应雨灵起身,才在春归的服侍下去应夫人的房间一块吃早饭,昨日应老爷过来,与应夫人同住一屋,便把应雨灵给打发走了。

撩起挡风的帘子进门,应雨灵嘟嘴撒娇:“娘亲,有没有想女儿啊?咱们都一晚上没见了。”

应夫人一晚上没睡,本来难受得紧,一听应雨灵这撒娇声,心口都舒服了些许,招呼她到身边:“你呀,惯会说漂亮话哄爹娘开心,好好好,娘亲想你了,都怪你爹爹过来,啊。”

哄得应雨灵笑着在应夫人肩膀上打滚,也就这阵子能滚了,毕竟已经及笄,没多久不是嫁人就是入观,到时想跟娘亲撒撒娇都不合礼数。

思及此,应夫人捉住自家这皮猴子,扶正应雨灵,小声地对她说:“灵灵,娘有正事同你说,昨夜你爹爹想了一晚上,总算从这次论功行赏的将士里翻出来一个可能合适的人选,但就怕你不愿意。”

“可能合适?什么意思?”应雨灵笑容也敛去,谈到正事,颜色正经起来。

“似乎是一位骁勇善战的校尉,在此次大战中,起到了打退敌军的关键作用,应当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已经被陛下封了左监门卫将军,接下来应当是镇守皇城西侧、掌西侧府兵,有实权,不过……”应夫人说着,又迟疑起来。

应雨灵都糊涂了:“这等身份,还有实权,女儿不好嫁吧?昨天爹爹都快指着我脑门说我浑身是胆了,今日倒是让娘亲来说个有实权的将军,镇守皇城西侧,手中有府兵,娘亲这‘不过’得多不过才能让女儿嫁过去啊?”

大抵应夫人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她凑近了应雨灵耳边嘀咕了两句。

听完,应雨灵都愣住了:“什么?是白身?”

应夫人为难地点点头:“对,你爹说,那将军本是家中遭灾,死光了人,逃出来几个身强体壮的青年,后一同参军,最终死得就剩那将军了,本来一辈子在关外当个校尉就是顶了天了,谁知战事来临,他守住了城,就赏了左监门卫将军,目前,将军中,就这么一个白身,且……他不识字。”

“不识字……怎么当将军啊?”应雨灵都傻了,一个不识字只是运气好赢了一场战役的校尉,就被抬上了左监门卫将军的位置,还掌实权,难怪大雍要亡呢!

不管怎么说,这个事情都过于离谱,应夫人长叹一口气:“灵灵,人不够都硬凑所有的武官职位,你真看不出来是因为什么吗?”

朝中并不是无人了,世家中虽说基本都不会去争武官的位置坐,避免皇帝疑心,可一场战役涉及那么多人,总有些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可以赏赐,皇帝偏偏要挑这样的人出来顶上,可见皇帝宁可选个白身,也不愿意把官职给一些可能跟世家有旧的人。

同时这也是一个信号——只要对大雍忠心耿耿,想得功名,皇帝不看出身如何,有能者得之。

有皇帝这私心在,左监门卫将军是白身且不识字就刚刚好了,显得皇家宽容大度又昭告天下能力比家世重要,等利用完,再将这位将军打发去边疆,实权收回了、名声也有了,简直一举两得。

要不说应老爷聪明呢,左监门卫将军明显就是个弃子,还是个绝对无法再翻身的弃子,但他符合了应雨灵现在的一切要求:武官、有实权、将来会去边疆、身份低好拿捏。

嫁给这样的人,应雨灵就是贵妻,她是下嫁,左监门卫将军得供着她,而皇帝那边见应雨灵选个弃子一样的人下嫁,就会暂时对应家放心,最主要还是这位将军没家世没文化,这样的人,任谁知道应雨灵嫁过去,都会觉得她这一辈子毁了。

应雨灵想通其中关窍,闭了闭眼:“就他了,他叫什么名字?生辰八字如何?”

没想到应雨灵这般果决,应夫人都愣住了:“你这就……同意了?”

“嗯,人很合适,没文化没家世好拿捏,不供着女儿,女儿有一万种办法让他死在边疆,手中有实权,将来不管情况如何,女儿至少五年内可以保住性命了。”应雨灵冷静回答。

应夫人欲言又止,却到底没多说什么,朝中风云诡谲,倒是容不得他们多想,应雨灵当机立断是好事,只是那人都没见过,不知形容品行,更不知道为人是否愚钝,愁得应夫人都想劝女儿别去了,大不了他们一家卸甲归田。

见应夫人眉目间略有犹豫,应雨灵当即说:“娘亲,旁的话就不说了,仙师的预言您当谨记,日子已经近了,女儿估摸着,陛下已经筹备跟爹爹商量赐婚的事,咱们……没有退路了。”

不提前嫁人,就会被皇帝拎出来嫁到山南去,就算边城艰苦,应雨灵宁可过去当贵妻,也绝不再到肃亲王府受气。

应雨灵眼中的狠决几乎吓了应夫人一跳,她赶忙拍拍应雨灵的手:“乖女儿别气,小心气坏了身子……行,你都定了,娘亲就不会拖你后腿,你记着,那将军叫戈冬止,这么写。”

怕落人口实,应夫人是蘸了茶水写在桌上的,让应雨灵记下后就抹去了茶水痕迹。

既然定下人选,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三月二十一,宜祈福、求签,应夫人带着应雨灵在白云观中求了一卦,批文说,应雨灵命定郎君就在皇城,坐西侧破军星,今日红鸾星动,可与应雨灵结黄昏之喜。

批文说得很明白了,就是说应雨灵的如意郎君就在皇城西侧府中,身份地位不低,当是一军之首,两家是命定的姻缘。

批文从出来后不久,便传遍了皇城,而下朝在家写折子的应老爷听管家传报风声,便知道,是应雨灵定下了。

这个夫婿,不是天定的,是应雨灵自己定的,她要这个人,那对方就只能是她的夫婿,皇帝也会很喜闻乐见。

——

皇城另一边,将军府暂未落成,进宫受赏的将士都暂住在镇军大将军府中。

大雍朝的镇军大将军只是武官散职,象征意义大于实权,主要是给将军一个好听的名头,品级高,俸禄给到得多。

由于新皇封赏人数较多,二品以下的将军府都没开始修缮,用旧宅子多有看不起将士之意,是以将士们暂住镇军大将军府,算是给将士们一个观瞻切磋的机会,亦是在等府邸落成。

此次大战,戈冬止是其中升迁最快的,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城门校尉,大敌来犯时机敏善变,甚至打退了第一波胡军侵犯,战事胜利后节度使欣喜于戈冬止的天赋,便将他一并带来了皇城中,想向皇帝讨个赏,最好能让戈冬止有机会去学习,日后或许又是一方大将。

没成想,皇帝对戈冬止也很满意,竟然封了左监门卫将军,算是朝中少有的情况。

节度使有自己的府邸,他只在第一日交代了戈冬止对大将军要恭敬,便没怎么见过。

戈冬止自打离开受灾的家乡,便是独身一人,官案上写他曾与同乡一起参军,实际上那些同乡没走到关外就死的死、跑的跑。

大雍朝当逃兵也是死,但去关外当兵真的很辛苦,戈冬止的同乡还没走到边城,便偷偷想各种办法假死离开,有几个是直接死在路上了,因为突如其来的疾病以及山贼。

是戈冬止运气好,即使生病,也逐渐好了起来,打山贼的时候基本没当过前线的兵,全程跟着部队走。

就这么一路活下来,到了边城,竟是混到了城门校尉的位置。

关外生活并不安宁,各种胡人都会来犯,在戈冬止看来,那些高大的胡人未必有多能打,甚至人也不甚开化,只是他们悍不畏死人又阴毒,这才打了许多年都不得安定。

戈冬止本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他家中只有一对贫穷的父母,早些年自家耕田种地倒是也能养活自己,可天不遂人愿,没等戈冬止成家立业,便遭了灾。

像是天罚一样,干旱三年,又逢水灾,后来是蝗灾跟疫病,一连串的天灾,让附近的村落镇子都没了人,疫病肆虐,上头官员一把火,什么都烧了。

要不是戈冬止跟同乡几个人跑得快,估计也会被烧死在村子里,而戈冬止的父母,在刚染上疫病后没多久就死了,村子里的大夫说,是因为前些年天灾没吃饱,身体差,年纪又大,一得病,死得比年轻人快。

小时候没机会念书,到了边城不需要念书,戈冬止本没觉得自己不识字、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官话有什么问题,直到他跟着节度使大人进入皇城。

城中已是他此生未见过的繁华,路边一个随便叫卖的姑婆都比戈冬止家乡知县老婆穿得华贵,看来看去,最后只剩一句“富贵迷人眼”。

本以为皇城已经像天上神仙住的地方了,进了宫,戈冬止才明白,什么叫天宫,金灿灿又辉煌大气的宫殿,连水都是甘甜的,屋内暖和得令人昏昏欲睡,酒的味道更是迷人,没有关外烈酒的烧喉烧心。

戈冬止沉默地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第一次觉得如此窘迫,明明穿着对应的官服了,可还是让他觉得好似没穿衣服站在了宫殿里。

皇帝雍容,不可直视,玉藻遮挡眉目,远远看去,只觉心中震撼。

节度使受封后点了几位有功将士的名,其中就有戈冬止,他跟着其他职位更高些的长官出列,站在后方等候陛下赏赐。

一行人论功行赏,十分肃穆,直到戈冬止。

新皇似是觉得有趣:“这位爱卿为何名为冬止?可有寓意?”

节度使说的流程里没这条,戈冬止愣了一下被节度使提醒才拘谨地上前,回道:“臣惶恐,臣的名字只是父母祈愿,并无其他寓意。”

“哦?那戈爱卿父母的祈愿,是冬日止?为何?”皇帝似是不明白,要追问到底的样子。

戈冬止偷眼看向节度使,得点头后才如实说:“小时臣家中贫苦,每逢冬日便寒冷难熬,刚巧臣出生于冬季最寒冷的日子,父母便求冬日快止、又愿,瑞雪兆丰年。”

这句瑞雪兆丰年倒不是戈冬止会的,他大字不识一个,哪里说得出这种诗句,只是来之前听节度使与其他大人寒暄说闲话,名利场合总要扯点由头说吉祥话,戈冬止便从中扯了这么一句出来,算是将自己名字寓意不算很好的事遮掩过去。

【此章完】

这里解释一下,戈冬止的名字本意是“冬天快过去,因为百姓快冻死了”,这句话算在说皇帝不仁、治理不好、有违天命,可以玩九族消消乐的。

所以戈冬止必须说吉祥话将“冬天要冻死人”给换成“来年是个好年,已经在期盼春日播种、秋天丰收”的意思。

虽然引用的句子不太对题,但他没文化,皇帝会原谅他稍微用错的句子,意思到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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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观看,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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