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恰逢冬过春来,纵然寒意未消,皇帝依旧被戈冬止的吉祥话说得心气舒顺,这一年刚好是丰瑞元年,大雍一切都是新气象,于是本来该有的奖赏往上提了好几等,直接把戈冬止给扶到左监门卫将军去了,那可是有实权的职位。

当时朝上就颇有微词,宴席上的文官武官都窃窃私语,想着是不是皇上有什么深意,或者戈冬止祖上与皇家是否沾亲带故。

虽说两日之后如应老爷这样的人精看出来了皇帝想杀世家的意思,但宴席上,几乎所有人都被皇帝弄懵了。

就连戈冬止自己都差点忘记谢恩,还是节度使反应快速,直接托着他的背叩头谢恩,一句推辞都没敢说。

宴席上其他官员还在观望,没什么人去跟戈冬止打招呼,就算有来打招呼的,他也分不清自己应该说什么话、对方又是什么品阶家世,什么都不明白的情况下,只能装傻,闷头喝酒,看差不多了就假装喝醉。

第二日戈冬止就发现自己在镇军大将军府的客房被换了,换去了更大的院子,同行的兄弟们都向他道喜,说是在陛下那得了青眼,以后就飞黄腾达了。

可只有戈冬止自己觉得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他并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在战事中真正出到的主意很好,就是第一波胡人入侵反应比较快,才让节度使赏识,带到了皇城来要赏赐。

来之前节度使跟每一个随行的将士都说明了在皇城之内,功过赏罚都是陛下一人心意,无论是对是错,都得谢恩领赏,但他带人过去了,必然是想大家都有赏的,多与少的问题而已。

谁成想,赏倒是都赏了,就是戈冬止的奖赏大大超出了他所做出的贡献,除非他祖上有什么与皇族同姓的家世。

节度使抽空去见了戈冬止一面,轻轻点他:“冬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也不用想太多,皇上将你抬到这个位置,必然有他的深意,你好好干就行,就算做得不那么好,但也千万别让人抓住你的把柄,等风头过去了,我再找个由头带你去边疆就好了。”

有了节度使的提醒,戈冬止顿时心中有数了,他不懂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更不懂那些总是似是而非的话,为了避开他看不懂的明争暗斗,决定除了上朝,基本都待军营里,他惹不起,至少躲得起吧?

只要什么人都不见,说不定那些风风雨雨就打不到他身上。

于是往后几日,戈冬止都沉默地跟着节度使上朝,他们还没重整大军,所以在皇城的日子里,都得上朝跟那些文官商量,即使在戈冬止看来,那些文官狗屁不懂,还一个个的大言不惭。

升职后的日子,因为戈冬止认为自己什么都还不明白,加上不识字,所以下了朝就闭门谢客,在朝堂上更是谨言慎行,能不开口就不开口,除非被皇帝点到名字了,他基本按照行军的情况如实回答,最后加上一句“任由陛下定夺”就赶紧往后退,谁都尽量不得罪。

然而就算戈冬止如此小心了,他还是在某日下朝后忽然发现有同僚看他眼神不对,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有兄弟带了酒跟梅子过来“审问”才发现外头好像风向不对。

大家都是在边疆过了命的兄弟,又同在镇军大将军府暂住,就算戈冬止升迁了,关系依旧不错,反正比戈冬止谢绝的那些客人关系要好。

他们其实在边疆多年,本就没什么钱,在边疆那边还好生活,到皇城之后发现自己那点赏钱跟俸禄根本不够看的,所以上街买了酒,就只舍得买点过年店家卖剩下的梅子杏子,好在皇城的师傅手艺没有差的,算是他们没见识过的新风味。

戈冬止邀请兄弟们坐下,以为他们是来恭贺自己升迁,一问才知道,是他们没有上朝的名额,属于百官之外,便每日都在城内买东西,准备带回边疆,给家人们用。

这日他们听说朝中贵女去白云观求了姻缘,白云观的道士说红鸾星在皇城西侧,那能配得上贵女身份且没娶妻的,不就戈冬止一个吗?

其实戈冬止上头还有大将军跟上将军,但那两位都是皇亲国戚,有正妻、可以给那位刚及笄的贵女当爷爷了。

看来看去,不就只剩一个刚被升上来的戈冬止吗?年龄合适、尚未娶妻、身份倒也算匹配。

人还在白云观没回来呢,流言先传得满皇城都是了。

戈冬止愣住:“不会吧?我根本没见过什么贵女啊,这谣言怎么这么传的?怀人家姑娘名声!”

本打算来质问戈冬止的兄弟们面面相觑,这酒也喝不下去了,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兄弟说:“冬子,你老实说,你真没见过那世家小姐?”

“当然没见过了,自打我进了皇城,我就没出去过,生怕给大将军惹事,可怎么……事都冲我来了?”戈冬止也委屈,他一个清清白白老老实实的年轻人,莫名其妙背上了姻缘债,他还想问为什么呢。

兄弟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个臭皮匠互相交流了一把,最后统一认为,应该是那些大人物搞的鬼,他们世家、文官,不就是搞这种东西的吗?

还看中联姻啊、身份啊什么的,戈冬止纯属倒霉,因为没背景被当梯子了。

在大家都不太聪明的情况下,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答案。

戈冬止听完后倒是稍微放下心,觉得只要不是真的莫名让他背上一位世家小姐的名声就好。

结果第二日上朝,戈冬止就听一个文质彬彬的文官上奏说想请皇帝赐婚,赐婚给他的女儿,夫婿人选是戈冬止,白云观大师算过的,两人命格、生辰八字都合。

话音落下,满朝文武都沉默了,随后猛地转头看向最近稍微人模狗样一些了的戈冬止。

戈冬止被吓住了,他欲言又止,下意识想摆手否认,可又想着那动作相当不雅,其他大人都不会做的,便只能生生忍住,上前一步向陛下行礼:“陛下,臣……不曾听说过这家的女儿,方士的话……也不能尽——”

话还没说完,那奏请赐婚的文官直接打断了他,言辞恳切地说:“陛下,此事确实有些为难戈将军,但年初,小女为先皇丧礼,大病一场,病愈后又去白云观为先皇祈福,观主的意思是,先皇挂念,希望能看到小女成婚,并指了人选,相信先皇的眼光,不会错的。”

打断戈冬止的自然是应老爷,他的话没夸张,先皇在时就很喜欢应雨灵,多次喊到了宫内陪几个皇子皇女玩耍,对应雨灵的功课更是相当满意,一度可惜地说,怎么年纪就小了一些呢?

但凡应雨灵早生三年,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先皇刚过世,还没出丧期,将先皇的名头抬出来,皇帝就算觉得这门亲事诡异,却也很难拒绝。

一来戈冬止对眼下的朝堂来说就是个弃子,只是为了平衡世家与朝堂之间的缓冲人选,等科举后上来了新人,自然会把他踢掉;二来这个戈冬止没文化,大字不识一个,这样的人跟应雨灵凑做一对,等于是在说应家自甘堕落,他们家不行了。

要是其他世家,就算女儿当不了皇后、在其他王工侯爵中没有喜欢的,至少得选个门当户对的,应雨灵这样直接选到了一个白身去,就算刚被皇帝抬了左监门卫将军,那也是自甘堕落。

皇帝先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不太赞同的话,随后话锋一转,说既然是八字相合,先皇也有这意思,那就择吉日安排吧,为表皇家重视,应雨灵可以按郡主的倚仗出嫁。

戈冬止全程没能说上话,他最笨又没文化,怕自己最快说错得罪了皇帝,那应老爷跟皇帝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给定下了,根本没问过他的意见。

事情说完应老爷就老神在在地退回原位,其他世家的同僚看应老爷似乎很满意戈冬止这个女婿,便赶忙用其他事情拖住了皇帝,戈冬止一直到下朝都没找到机会开口拒绝,憋得都快内伤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戈冬止不敢去拦皇帝,也不敢单独去面圣,只好匆匆追上应老爷,发现其他人都在向应老爷道喜,而他居然也笑容满面地应下了。

出于礼貌,戈冬止一直等其他官员都道完喜了才上前一步走到应老爷身边:“应大人,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应老爷任户部尚书,正三品,官阶比左监门卫将军的戈冬止高一品,戈冬止给对方行礼是应该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嘛。

“没有误会呀,缘分的事,很难说的,将军莫觉得为难,这男未婚女未嫁,八字合适就是最好的媒妁之言,难道……将军看不起小女?”应老爷从爽朗开心到威胁,要是戈冬止敢点头,他就当场揍他一顿。

反正老丈人揍女婿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他女儿嫁过去是贵妻,得这小子供着的!

敢嫌弃,打不死他!

戈冬止有些受不住对方的阴阳怪气,只好说:“这……小姐值得更好的,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啊,本就是孤身一人,父母双亡,家中无田无地,将来肯定要去边疆奉献一切的,选我这样的人当夫婿,真的……”

“是好事啊!”应老爷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本他还担心这人有什么话要说,没想到真是个家世干干净净的,只能说,这人选好啊。

“……”戈冬止震惊地看向应老爷,怎么就好事了?父母双亡、贫穷半生叫好事?

应老爷也发现了自己表现得太高兴相当不礼貌,他轻咳一声:“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白云观批言刚出来的时候啊,我很担心我女儿会跟一个不太好的人凑作对了,你知道的,这东西,有些玄,但你如此诚实,想来是个好人,家中上没有婆婆公公,下没有需要照顾的弟弟妹妹,我很满意。”

戈冬止看着应老爷那硬扯都止不住的笑意,不太理解:“哪里……满意了啊?”

见他还不开窍,应老爷轻啧一声:“你这孩子,你看你,长得端庄俊秀,人又高壮,皇城有几个青年才俊有你这模样身形?而且,我实话跟你说了,我女儿啊,从小娇生惯养,万不可能嫁到别人家伺候公公婆婆的,你这啊,正好!”

前面一句戈冬止听得多少有些害羞,他知道自己长得还算可以,在边城时也有姑娘扔手帕香囊,可是后一句怎么听怎么不对,这怎么像是……挑了一个独身的男人,好到家里继续作威作福呢?

戈冬止背后汗毛都起来了,他稍稍从恭维中冷静下来:“不妥、这还是不妥啊应大人,应小姐身份尊贵,家世好,应该选一个配得上她的青年才俊,我这大老粗……太不合适了。”

应老爷抬手拍拍戈冬止的背:“哎呀,合不合适的,相处了才能知道,事情啊,就这么定了,陛下都同意了,你还想抗旨不成?”

其实再多拒绝与不愿,都抵不过一句“陛下同意”,戈冬止知道皇帝没那么容易收回成命,他来找应老爷,也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说是白云观弄错了?

如今看应老爷的模样,他其实很满意这门亲事,甚至不惜先在皇帝那过了明路,完全不考虑新郎新娘是否合适、又是否愿意。

戈冬止吐出一口浊气:“应大人,这个事情、这个事情它真不合适,再、再说了,我跟应小姐都没见过呢,万一应小姐没同意呢?到时候圣旨下来了,不是很难看吗?”

“你如何知道小女不愿意?”应老爷似笑非笑地问。

闻言,戈冬止愣住了:“呃……我们都没见过……”

应老爷笑了下:“皇城没有成亲前见面的规矩,但是如果你担心小女长得不好,那回头等陛下的圣旨下来,老夫让人送画像到你那。”

说完,两人已经走出了宫门,应老爷上了自家的马车,径直回家去了。

戈冬止从不坐马车,一般是骑马,他目送应家的马车离开,心中有许多疑问,却都没能追上去问清楚,他觉得,这门亲事不简单,可他看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而应老爷作为户部尚书,也不是那么愚蠢与轻率的人。

怀着心事,戈冬止回镇军大将军府的路上,没忍住按照军方的方式传递了消息给节度使,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就成别人命定的姻缘了?

这一天戈冬止心事重重,躲在房间里什么人都不敢见,饭也没胃口吃,焦灼地等节度使的回信。

朝堂上的人心思各异,应雨灵倒是跟着应夫人回家了,拿到了批言,应老爷又进宫奏请赐婚,应雨灵就不用继续躲在白云观,皇帝没有理由不同意这样的婚事,能直接砍掉应家一条臂膀,皇帝求之不得。

应雨灵平日里在家需要学的东西不少,到底是按皇后培养的,什么都得会一些,上辈子她及笄时其实都没学完,顶多是每项事务都学了个入门,出嫁前应家给她准备了各种女官跟婆子,保证她进了王府能继续学习。

然而那些人都死了。

如今重生回来,只要一日没出嫁,应雨灵就还得学,皇城春日逐渐回暖,应府中的老师将骑射刀剑提上了日程,其实皇后不应该会武功,但不能真的一点都不会,她至少应该明白,刀子扎在什么地方是一定会死的。

这些东西未必每个世家都教,就算学了也不会让皇家知道,而世家一代一代地准备这些东西,是他们见过了太多乱世与朝代更迭,如果赶巧就碰上最后一任皇后呢?

那皇后至少有拎得起刀的勇气。

应雨灵平日学习用的是最轻的弓箭,她年轻时爱懒、爱娇,其实并不认真练,觉得她进了后宫,这些东西就用不上了,谁家皇帝能接受一个会弯弓射大雕的皇后躺在身边?

又不是前朝那跟女将军日久生情的皇帝。

可经过前世种种,应雨灵发现,祖宗定下规矩还是有道理的,学不好这些东西,有朝一日连想报仇都难,但凡她学得再好一些,肃亲王哪里有活着离开山南的机会?

于是应老爷下朝回来,就听说小姐在府内练箭,已经射了一上午了,一直没喊辛苦。

应老爷十分惊奇:“这丫头片子居然还有不喊苦的时候?平日里她不是最嫌弃练骑射吗?说会伤着手。”

嘴上这么说,应老爷还是很欣慰,觉得女儿大病一场,懂事不少,可能是梦中仙师给她开了智,总算明白,东西学到手就是自己的,多学总没坏处。

到了应府内的教练场,应老爷站在环廊下看应雨灵射箭,看了一阵,发现应雨灵好像换了弓,重量上去后,准头失了许多。

应老爷赶紧喊应雨灵停下:“灵灵,你干什么呢?怎么换弓了?这大婚在即的人了,你要是见了血,多不吉利?”

【此章完】

表面上的应老爷:女儿伤了手不吉利,且心疼。

实际上的应老爷:平时不努力临时抱佛脚,东西是一天能学会的?

亲爹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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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观看,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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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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