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朝贺

说自己忘了规矩,其实在点赵平之礼数不够周全,姗姗来迟。

她一旁的李昭仪接着道:“靖安毕竟常年在外,宫里规矩有所遗忘也是常事,德安一向乖觉,叫我们一通等,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饶是赵妧这样好的性子,也忍不住想要开口。赵平之回握住她的手腕,示意赵妧无需出声。

这软绵绵的钝刀子于她不过小打小闹。只是她的不言语,在旁人眼里却是服了软,心想宫里宫外长大果然不同,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现在不发一言,可见方才的色厉内荏都是装腔作势罢了。

李昭仪素来巴着郑贵妃,见她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心领神会地给自己娘家的侄女使了个眼色。纪王还未纳妃,她今日带对方过来也有给郑贵妃暗中相看的意思,做不得正妃,能成为侧妃也是好的。

李语嫣手执一柄团扇,上面绘的素兰,很有世家之女的风范。她咬了咬唇,很快开口道:“臣女听闻,殿下受长空大师教导,武艺很是高强,心中甚是钦佩。说来也巧,不知殿下在北地可曾遇过吐谷浑王子?”

女子顿了顿,面色似有犹疑话语却引人遐想:“传言吐谷浑王子身姿英武、放荡不羁,曾言在北地对殿下一见倾心,今日一见,殿下气势非凡,果真相配。”

赵平之心中哂笑。

来了。

这一连串的话语,从李昭仪到李语嫣,都不过是郑宛真的铺垫。今日此言一出,加上对方求娶的决心,她与慕容勃赫努的婚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女子学的是琴棋书画,舞枪弄刀本就与世俗相悖。她赵平之不遵礼教,与蛮夷自是相配。

赵平之的目光直勾勾看向李语嫣,盯得对方颇不自在,但很快,她撇开目光,开口道:“原以为李小姐出身大家,祖父也曾入奉翰林,定当知书达理,今日一见,不过虚名。”

李语嫣到底是官家小姐,一向自恃甚高,第一次被人当面这样直白地讽刺,脸刷地红了,想要反驳,又听赵平之继续道:“坊间传闻,子虚乌有,本宫与吐谷浑王子并不相识。况且就算相识,和亲非二人之事,为通两国之好。小姐谈论的,是我皇家家事,还是国事?何况女子官眷,又岂有当众议论外男之理?”

她这一番话下来,李语嫣已是满面通红。

李语嫣用求救地目光看向李昭仪,对方也没想到赵平之是个硬茬,但她习惯不引火烧身,转过目光不看形容窘迫的姑娘。

郑贵妃则根本没关注年轻女子之间的暗潮汹涌,她有意考校李家这位娘子,索性放任她们自个儿相处。赵妧是个好拿捏的,赵平之又自小在乡野长大,若这还不能占上风,日后赵砚真荣登大宝,李语嫣只会在这深宫里骨头都不剩,怎堪为妃?

眼看气氛僵住,最终还是赵华嫱打圆场,挽起赵妧的衣袖道:“今日宫宴,李小姐心直口快,属实不该。只是女儿家之间的玩笑话,想必并非有心之失,阿姊别放在心上。”

“朝贺宴要开了,若误了吉时,才是不好。”

“如何不好?”威严的声音一出,满殿如花女眷皆默。

文帝到了。

郑贵妃也没想到文帝会来得这样快,连忙迎上去,同众人相迎。

赵忱本是随便看看,岂料刚进店便听见赵华嫱这句“不好”,下意识问道。帝王本就诸多忌讳,万国来朝的大日子“不好”,无异于找皇帝不快。赵华嫱自知失言,告了错,不肯多说。赵芙妍则是一头雾水,她方才不想看见赵平之,便与龚家长姐聊天,一转头竟见到了文帝,欣喜劲还没过,便发觉对方似是兴师问罪来了。

“赵妧,你说。”赵忱的目光转向赵妧。

赵妧一向畏惧这个父亲,此刻想起皇妹被嘲,不由得颤颤巍巍起身,鼓起勇气道:“父皇,儿臣方才与安澜前来赴宴,有宫女带错了路,不得不赶着点到,惹得贵妃娘娘不快。儿臣与皇妹嘴笨,本想向众人请罪,谁知……”

“谁知什么?”文帝最不喜的就是这个大女儿温吞的性子,没有半点他的模样,但赵妧是最乖巧老实的,因此对她的话也不怀疑。

“谁知有女眷轻信坊间传闻,说吐谷浑王子对安澜有意。还言…安澜与吐谷浑世子相配。”思来想去,赵妧还是隐去了李语嫣的名字。

“一派胡言!”赵忱的脸色十分难看,勃然大怒道。

吐谷浑求娶公主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但这不代表有人可以借此动心思。不说文帝没有让赵平之和亲的想法,便是有,也不可能允许旁人将这话挑明。他的女儿,难道要上赶着嫁娶蛮夷不成?

“你与靖安是皇家的公主,请哪门子的罪?且不说未迟,就是来迟了又如何?”赵忱目光扫向周围:“朕的女儿,也敢如此指手画脚、听风是雨,来日,是不是要编排到朕的头上了?”

“儿女闲话罢了,陛下切莫动气。”郑宛真不知为何皇帝突然对这两个平日不闻不问的女儿如此在意,忙劝阻道。

谁知一向宠信她的人这一次却没有偏向她,而是怒斥道:“朕将朝贺宴交由你,并非是为了让你安排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臢事,朕看皇后的身子也快好了,往后诸事,便尽数交还中宫吧!”

此话说的极重,郑宛真已是面红耳赤。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冷漠的男人,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但是她也明白,赵忱这样说,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今日是万国来贺的大日子,她再不知趣,也知道不应惹赵忱生气。

来日方长,赵忱忌惮姜氏,今日之言想必是气话,气消了也就好了。只是不知道这赵平之怎么入了陛下的眼,竟为她撑腰。

郑贵妃狠狠地剜了李昭仪一眼,最终只能不甘地低下头道:“臣妾遵旨。”

……

大庆殿中,金玉帘箔,楼榭珠壁。宫女蹁跹如蝶过,亲卫铁甲寒光破。万国来朝男女并不同席,男宾一方此刻也是热闹非凡。

南山伯方映意右手边是宇文炽,左手边则是一贯交往的成勇侯周平。他和宇文炽是两路人,宇文炽为人古板,属实无聊,二人只是入座后勉强打了个招呼。

周平则不一样。周平是他的发小,方映意索性身体微微旁倾,和周平搭话,语带调笑,窃窃私语道:“你猜我方才更衣后,去了哪里?”

周平知他一贯浪荡,但这里是皇宫,就算冒犯的是宫女,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忙道:“我知方兄一贯胆大,只是宫中不比其他,你我还是谨言慎行,小心为上。”

方映意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多想,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只是方才无意中听闻一桩趣事。”

周平也因漫长的宴席无趣,全当个乐子听,将脑袋凑过去:“何事?”

“我方才更衣,听有宫女道,靖安公主与吐谷浑王子,在北地有一段情。”他神神秘秘,目光不由得转向对面的吐谷浑世子,道:“靖安公主出身乡野,本就不拘一格,能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且此番吐谷浑进京,求娶的折子都递了几十封…”

话音未落,听得酒杯重重的掷在桌上的声音,这声音在众多礼仪进退有度的世家子弟中显得突兀。方映意被突然打断,循声望去,有此行为的竟是一向庄重的宇文家嫡长子,宇文炽。

宇文炽已然冷了神色,转过头,对方映意低声道:“公主身份尊贵,南山伯方才所言已是大不敬,妄议女子声名,更非君子所为。”

这些天,宇文炽表面平静,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恼恨自己求旨的莽撞,又懊恼自己在平康坊的唐突。这段时间赵平之没有召见他,他也不好径直去寻,唯恐给她压力,酒席上听到旁人这般编排,怎能不恼怒?

可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这样选择。

宇文炽家世显赫,自己又有军功在身,且他为人低调,军中也颇为服众,和他们这些空有花架子的纨绔子弟不同。方映意不知道他突然搭错了哪根筋,竟也管起了几句不大不小的口舌。碍于面子,还是讪讪道歉后住了口。

可心中总归有种矮人一头的邪火无处发,方映意的目光又不由得扫向异国之席,看见吐谷浑世子一旁戴着面具的人,不禁问道:“此人是谁?朝贺宴上竟敢以物覆面?”

“平南王世子。”一旁的周平答道。

“平南王世子?”方映意倒真从未在京中见到过这号人,心下好奇。

周平则讳莫如深,不愿多言。只说平南王世子外放多年,不幸摔伤了脸。

“嘁。”方映意不屑地撇嘴,道:“他那面具,可怖得狠,也就是陛下宽厚,允他朝见天颜。”

而此刻,宇文炽也看见了对面的人。

他带着银质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让他觉得十分熟悉,如同亘古不化的冰雪,冒着寒气。

下一秒,对方冲他遥遥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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