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比试

姬玄戴着面具,旁人依旧看不清他的神情。盔甲下露出半截霜色窄袖,向姜长林走去。他目不斜视,一路走过那些嘲讽的、不服的、看笑话的眼神。

姜长林逐渐看清他衣裳上银丝所绣的云雷纹,心中不免嫉恨。王府世子,自然和他们是不同的。他拼死拼活才从姜家旁支脱颖而出,本以为御前服侍,却只能随着靖安公主来这荒凉之地。一个京中盛传的纨绔,随随便便就上任长史,打扮说是低调,细节却不普通。

“我部下之事,稍后自会解决。只是诚如侍卫长所说,若姬澄真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侍卫长可敢与我一试?”

姜长林低头不语。

姬玄知道他并非真的低头不语。

姜长林也确是如此。他自诩武艺高强,否则也做不得这公主府的侍卫长。这位长史连枪都拿不稳,他有何惧?

不过是公主在上,面前的人也非只长史这一身份,若是磕着碰着,到头来吃亏的是他。他能做公主亲卫之首,自然心思活络,还不如此刻伏低做小,也将对方无能的形象落实。

姬玄上前两步,索性略过那烦人的苍蝇蚊子,径直朝向赵平之:“公主以为何如?”

他们此刻,离得很近。近到赵平之可以看见,平南王世子说话时,微微扬起下巴,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姿态。

姬澄亦是如此。当他感到放松或者是些许得意时,脑袋便会微微扬起——或许他自己都没注意过这样的细节。

赵平之看着对方青面獠牙的面具,感受到他话中对自己武艺的自信。心中的不确定又摇摆起来,宛若那晚在永宁府为姬澄包扎时如水的夜色。

她心疼他肩上的伤,他却无所谓:“师姐,在荆楼只有两种人。”

“活人与死人。”

“想要杀我的人,都死了。”烛火投下少年昏黄的剪影,像警告又像抚慰。他仰起头,如同请求夸奖的小狗,话语天真又残忍。

“所以没有人能伤到了我。”他低声说。

姬玄不知赵平之为何突然出神。她分明看着眼前的他,想的却不是他。但很快,赵平之回过神来,她用几乎是复杂的眼神看了姬玄一眼,继而对姜长林道:“本宫准了。”

她又转回:“既是比武,点到为止。纵有伤情,亦互不追究。”

姜长林没想到赵平之会应下,心中思索如何才能让眼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子输的不那么狼狈。

姬玄却已接过阿贵兴奋递来的枪,长枪如出鞘的利刃,枪尖闪着银光。周围的人都自觉退开,给二人留下比试的场地。

站在中心的人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却莫名显现一股昂扬的少年之气。他右手拿枪,话语平白读出几分轻狂来。

“我让你一只手。”

姜长林顿觉羞辱,本想着给对方面子,此刻也心思尽歇。比试场上本就刀剑无眼,真有所伤也是常事,且平南王世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好的脾气也撑不住。

真是年少无知,他心中想。军中能单手拿长枪的人本就不多,基本都是靠蛮力的壮士。面前的人虽高,身形却远远谈不上壮,还单手拿枪打斗,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也罢,有公主撑腰,落了对方面子又如何!他抽出腰间佩剑,迎了上去。

月光在九尺七寸的枪杆上流淌,随着少年的步伐泛起涟漪,枪头倒转划出半弧。铁器相撞的铮鸣声中,众人也看清枪头并非普通亮银,而是掺了玄铁锻造的鸦青色,唯有刃口处一线寒芒如新月出云。

可这位王府出身的姬长史动作依旧轻盈如行云流水,不像是执枪,倒像是舞剑。

赵平之的目光随着姬玄的动作不断转换,心跳也越来越快。会不会、会不会她的直觉没有错,对方就是姬澄呢?纵变换了招式、变换了武器,一个人练习一样兵器十几年,下意识的习惯是不会变的。

可若此人真的是姬澄,他为何要装作与自己并不相识、为何刻意隐藏?还是说,他本就没有失忆……

赵平之只觉脑中一团乱麻,不敢再想下去。她明明重生,却觉得自己曾经似乎错失了很多秘密。

此刻,比试中心的姜长林心中也十分惊愕。

冷汗细细密密从额头冒出,他分明感觉出自己不是面前的人对手,对方的枪或许耍的不算顶尖,但他对自己的招式简直了如指掌。无论他如何起势、出招,这位看似不经意的世子都能精准预判自己下一步的动作。偏偏他似乎心不在焉,每一招看起来都随意又不羁,像是遛老鼠的猫,姜长林心知,这样下去,不过三招,他就要输了。

可他怎么能输!

他早已当众说了对方的不是,若还输的如此轻易,姬长史会如何对他他尚不知,只怕公主也会对他失望,日后也不会重用于他了。

心思百转中,姜长林突然想起公主的话。

置人死地者…置人死地者…

若他给姬澄留下破绽,对方定会出手,然后自己再借力打力,伪装被击飞……姬澄初任长史之位,底下本就不服管教,公主方才才教训了他手下兵士不可伤人,他若抢先犯戒,岂不是在军中威信全无,与公主作对?

战局只有局中人可控。若姬澄发现收手,自己则可借此机会回身,至少平局,保住颜面。

尘土里寒光点点。

姜长林抄起剑反手突刺,剑尖在姬玄格挡的长枪上擦出火花。两人错身瞬间,他忽然弃剑扑地,沾满沙砾的拳头自下而上,欲赤手空拳砸中对方。

兵行险招,但非不可行。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一般人,定难以躲避,何况姬长史还放了大话,要让姜侍卫长一只手,如今只怕要无法守诺了。

姬玄发现对方意图,枪杆在掌心急速旋转,带起的风压扑灭就近的火把。黑暗中有龙吟般的颤音响起,枪杆在空中划出弧度,他飞速后退一步,竟是用长枪的另一端欲将对面挑飞。

心中有了对策,姜长林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单脚点在长枪的一端,欲飞旋出去,甩出去的刹那腰身一拧,借着冲势向后蹬。在旁人看来,便如姬长史使了强力欲将姜侍卫长甩出,不由得都倒吸一口凉气。

虽说比试前简单清理了场地,但眼下场景,若姜侍卫长真被挑飞,又无法控制旋转,伤势必然严重。众人军中多年也知晓,都是一个营帐的同袍,比试并非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咄咄逼人,一般只轻巧给劲,真到紧要关头,拉一把也无不可。

可姬玄是什么人。

他见过太多赌徒。

他们赌别人的良心,却忘记自己没有一颗真心。

姬玄在荆楼,也曾以剑指向昔日并肩的伙伴。对方垂死挣扎,最后竟打起了感情牌想要他心软,手上的匕首却暗中拔出,意图置他于死地。

他从不犯这样愚蠢的错误。

除了遇到赵平之。

姜长林腾起时,看见对方冷漠的眼神,心中只道不好,暗暗后悔拿自己做赌注,不想这长史竟甘愿这样眼睁睁让他飞出去,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忽觉腚上一痛,似被某物重击。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那先前看似轻狂的长史,接着轰然趴倒在沙地上。

天旋地转间后背着地,肺里的空气被体重压得从口鼻喷出。他就这样狼狈地趴在沙地里、趴在先前自己冷嘲热讽之人的脚下。

而那人的长枪,抵在自己喉结几分的距离,他的左手,始终垂在身侧。

姬长史冷冷地看着他,话语夹杂着不屑:“你输了。”

“好!”

不知是谁突然喝起彩来,周围众人纷纷叫好起来。方才一场比试,着实精彩,姬长史的武艺,已是人人得意瞧见。阿贵心中骄傲,挺着胸脯,全然忘记自己方才被训,接下来还有苦头吃了。

姜长林趴在地上,臀上还是方才对方枪杆压下的疼痛,言语愤懑道:“你既有本事,何必当旁人之面辱我!”

“辱你?技不如人便是技不如人,比试之中,你欲算计人心,有朝一日上了战场面对敌人,对方也会心软吗?”

姜长林哑口无言,又听对方语气淡然道:“方才,我已是收力了。”

“否则,你连现在和我对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漫天黄沙中,他的话如鬼魅般,让姜长林心中一凉:“你既使阴招,如何结果,便都该自己受着。”

“我姬澄,绝非好心之人。”

最后一句已是带了警告,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姜长林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个彻底。

姬玄没有管手下败将是否甘心,他的目光顺着遥远天幕,直直望向女子的眼眸。此刻赵平之的目光也落在他的身上,像是惊讶,像是思考。

他穿过喝彩的人群,穿过羡慕的目光,穿过大漠的风沙,健步走到她面前:“胜负已分,瓜州长史姬澄,还请公主评判。”

听他如此如此自称,赵平之心中恍惚了一瞬,但很快,她清醒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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