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可怜

姬玄实在不想与这群人多加掰扯,进了营帐,挥手让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出去。

“长史…”阿贵不肯走,磨蹭着欲言又止。今日是长史为他受了刑,他心中过意不去,又恐自己嘴笨惹对方生气,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方才公主殿下也来了。”

“我瞧着,殿下倒是个好人,还让执杖的老贺下手轻些……”

赵平之?她来做什么?

听及此,姬澄心中警铃大作,赵平之非无缘无故对他人示好之人,她如此对自己,难道是怀疑……

他蓦地想起昨日赵平之探究地看着他的双手,她认出自己了吗?

不过一日,他姬玄竟就因对方的一言一行方寸大乱了。姬玄心中笑自己的摇摆,他看着微微明亮的天幕,脑海里却是前世。

起兵后他一路势如破竹,直指长安。本以为赵平之有什么后手等着,可赵平之没有。军队一路高歌猛进进了都城,直到站在明德门前看见宇文炽,他才惊觉,传出死讯后,已经许久没有赵平之的消息了。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师姐,远不止这样的谋略,早在他起兵的时候,她就应该回来制止他。

她绝不会这样轻易地输在他的手中。

宇文炽的眼神里流露出怜悯,他看着姬玄,像看一条丧家之犬。姬玄从不在意这样的眼神,他的手上还拿着那柄剑,朝城门朗声道:“靖安公主何在?”

宇文炽站在城楼之上,他定定地看着下方的少年,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宇文炽只觉得为公主不值。殿下临终之前还惦记着此人,此人却心心念念想要摧毁殿下守护的一切!

他的心中没来由地掀起一股怒意,连同永宁府大火中的一切愈燃越旺,喝道:“尔等乱臣贼子,敢问公主之名!”

姬玄只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若她不出现…她怎么会不出现!

他死死地盯着城楼,却未见到熟悉的身影,直到众将士缓缓退开,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欣喜,看见来人,又蓦然黯淡下去。

她的弟弟,如今的大周之主,赵恒。

男子的面庞略显稚嫩,金冠上的十二道冕旒却添了气势,没有在意他的冒犯,淡淡道:“大周国柞初定,朕不忍流民四起,因而下令各州,允将军入城。皇姐怜尔孤苦,少时救将军于水火,朕与皇姐姐弟情深,愿给将军机会。还请将军勿要执迷不悟。若将军能回头,朕在此立言,今日种种,既往不咎。”

心中的不祥越来越强烈,姬玄厉声道:“我只问一句,靖安公主何在!”

他未注意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执着要一个答案。

“皇姐旧疾复发,已然病逝了。”

赵平之死了?

怎么可能!

“将军若不信,可让宇文将军带将军前去。”姬玄只觉自己浑浑噩噩,一旁谢十一的阻拦也浑然不顾,就要跟着对方前去。

“姬玄,你疯了?”谢十一一把将他拉住,怒道:“你难道忘记了你的祖母静川公主的遗愿吗?你难道忘记你曾立誓,若她让你掌握荆楼,扶持你我,便匡扶先楚,以正正统!如违此誓,不得善终吗!”

“我知晓。”

“可那是楚国的遗愿,不是我姬玄的。”

他这一生,只有赵平之给予给他爱。

或者是他偏执的称之为爱的可怜。

即使是可怜,她怎么能可怜了一半就将他抛弃?所以他恨,恨她抛下自己却没有得到想要的无上权力就轻而易举地离去,恨她一向洒脱让自己的爱恨都没有了归处而失落到底。

他谁也不在乎,他只是痛苦。

多么可笑,他喜欢她。

多么可恨,他竟还喜欢她。

东方泛起蟹壳青时,驼铃重新响起,昨夜的故事已被流沙掩去大半,唯有炭火熄灭后的灰白色烟迹在沙丘间蛇行,朝着渊泉城中蜿蜒而去。

天光大亮。

赵平之一行人进城时,已是辰时三刻。进了渊泉城,那名为姬澄的长史,便遥遥冲她行了个礼,表示自己已经功德圆满,要与她分道扬镳了。

对方走的毫不留恋,她自然也没多加挽留,只是对方昨日受了刑,今日起来看到又跟没事人一般,实在让人惊讶。

姬澄……

赵平之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若真的是你,会再见的。

马车缓缓地在这座小城中行进,知道赵平之来河西的人不过寥寥,她也不欲高调,掀开车帘的一角,直到到了渊泉的府邸,远远地便看见有人在门口候着了。

这男子她倒也识得。

河西节度使章守规膝下只有一儿一女,眼前这位长身玉立的郎君,便是他的长子章松年。章守规以骁勇善战闻名,他的儿子则截然相反。章松年自小体弱多病,武艺平平,却酷爱读书,学识渊博,后来入京做了文官,章守规被贬,章松年未受到牵连,甚至一路高升,官至国子监祭酒。

赵平之与此人算不得熟悉,因着章守规,还是让外面的人停下车驾,下了马车。

章松年穿得素净,青色衣袍被风吹的微微鼓起,不似威严的章守规,如同春日里的一枝柳。只是女子可言弱柳扶风,加诸男子难免少了些气概。他低着头,并不敢看她。

“殿下。”章松年行礼,倒也称得上君子端方:“家父尚未归家,让微臣前来接驾,烦请公主移步。”

穿过三重垂花门,赵平之泰然自若地走在游廊上,忽听得娇俏又有些故作粗犷的声音:“哥哥,爹说今日有贵客至,我在演武场都被草草喊了回来,到底是谁这样大的架子——”

“槿荣,不得无理。”章松年连忙喝斥道:“这是公主殿下。”

他转而向赵平之:“家妹年幼,冒犯了公主,还望殿下恕罪,饶了她这回。”郎君眉头紧锁,说出的话也带了三分严肃,引得章槿荣暗暗吐了吐舌头,低下头赔礼。

“哎——你——”抬头看见赵平之,章槿荣忽然睁大了眼,“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来。

“无妨。”赵平之虚虚拢了个笑容,她不笑时冷若冰霜,笑起来格外动人,此时笑意不达眼底,倒是透露出股公主威严。章槿荣见她这副模样,越发觉得自己眼花,不敢确定。

赵平之自然知晓对方不确定的原因。

章守规的一女,便是面前的章槿荣了。

前世章守规外贬后,他膝下只这一女,自然不放心女儿一起出京。说起来也算缘分,章槿荣嫁了宇文炽的哥哥宇文成,某种程度来说与她赵平之也当是连襟,大婚那日,章槿荣也是来了的。

赵平之朋友不多,章槿荣算得上一个。她是章守规的幺女,家中极尽宠爱,虽为女儿,却继承了章守规的衣钵,和哥哥章松年截然相反,喜欢舞刀弄枪。未出嫁时如同大漠的烈马,是十里八乡最豪气的姑娘。还未及笄就入了军营,也因此与彼时的赵平之相识。可惜章守规死后,她的精力便不济起来,困在高墙大院中不过一载,整个人就像被迅速抽干水分的花朵,再无往日生机。

眼前生机勃勃的姑娘,确实让赵平之恍如隔世。英气的眉眼,眼尾又有一丝微微上翘的弧度,眼神清明,像一只狡黠的狸猫。

与此同时,章槿荣也在偷偷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公主。心中打鼓,这位公主怎么与之前父亲帐下的一名小兵十分相像?

此事说来话长。一年前,她在甘州曾被一小兵所救,她当时正值少女怀春,自然心思微动,可惜遍寻营中,竟也没有找到此人。

该不会、该不会那人是靖安公主某位微服出巡的兄弟吧?她就是再喜欢,也不愿嫁入深宫的!

章槿荣思绪已发散到了天边,目光忍不住往赵平之身上瞄,又被章松年低声呵斥:“不得无理!”只得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退到一边。

赵平之心知肚明,只作没注意到二人之间的交流。

……

戌时三刻的梆子声穿透浓雾,章守规眉峰微蹙,踩着青砖上的薄霜转过照壁。亲卫提着的羊角灯在风中晃了晃,映得门前的石狮忽明忽暗。

章守规早就从京中得了消息,静安公主近日会前来。只是前线那些外邦分外猖狂,他实是抽不开身,只得先安排一双儿女前去接驾,日暮才匆匆赶来。

“将军…靖安公主今日到了府中。”侍从小声禀告:“还有宇文将军,也从甘州赶来了。”听及此,章守规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来,不由得想起先前赵平之留的信件。

这浑小子!

他在心中微微摇头。早些时候若不是宇文炽,靖安公主何至混入军营,一路跟着回京,开了年赴甘州上任还不忘来一趟瓜州,实在是司马昭之心。

不怪灯下黑,他年纪大了竟也没看出宇文炽引荐的小兵是个女娃。想到这,他又有些可惜,靖安公主是个行兵打仗的好苗子,且她行事老辣,不像自家丫头空有一身蛮力莽撞的不行。回京不告而别只留信告知,可见行事谨慎,不欲旁人知晓身份横生事端,却又信任自己这个老头。

想到这,章守规又有些自得。若不是宇文炽巴巴地追着他不好撬小友墙角,否则定让自家儿子去试试能否得靖安青眼。

靴底碾过阶前未扫的枯叶,想起新上任的瓜州刺史,章守规问道:“听闻昨日长史于渊泉城外偶遇殿下,今日本将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长史可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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