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的修为远在我之上,不可与他正面交锋,必须马上逃走,这是郝元化的第一个念头。
熟悉的声音,令他感到厌恶,如梦魇般摆脱不了的声音,这是郝元化的第二个念头。
春风入画似乎很是生气,就算郝元化已经变成一团黑气,它们也在里面来回穿插,似乎这样能将他碎尸万段。
但那其实并没有什么用,郝元化根本没有理会,他紧紧盯着站在洞口的人,那张脸,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忘记的那张脸,就是那个人,郝元化顶着莫大的威压,混沌的声音嘶吼出声:“恒蒙!”
乍一下听见这个名字,当归一惊,威压也随之散去,同样受到威压影响的百佚立马直起腰,丝毫不拖泥带水,将阵法之中的小女孩抱出。
没有了威压,那一团黑气也逐渐恢复人形,春风入画还不解气,但无论如何,它们也都只是从郝元化的身体里穿过,不留痕迹。
当归等他完全恢复人形,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他的容貌,毫无印象,于是他问道:“你是谁?”
谁知这个问题却好像触碰到了郝元化的逆鳞,他顿时暴跳如雷,面目扭曲起来:“你又不记得!”
当归诧异地看着他:“我应该记得吗?”
他不觉得这个看见自己就面目扭曲的鬼修会是什么昔日好友,说到底,他连师门的上上下下都忘得一干二净,为什么还会记得一个好像和他有仇的人。
从最初的暴怒之中恢复过来,郝元化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他面前这个恒蒙,有些年轻,神情也更加灵动,和他认识的那个恒蒙完全不一样。郝元化慢慢站起身,突然笑了。
他这笑着实古怪,分不清是哭是笑,或者是哭笑参半,郝元化看着当归,他总算说了一句真心话:“听到你渡劫身死之时,我真高兴。”
当归:“......”
有乌衣这个自称敌人又总是做好事的例外在前,突然一个好像真的是仇家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说着仇家应该说的话,当归还有些不习惯,他神色如常,也没有接话。
说完真心话,郝元化的面目又变得狠毒起来:“你既然死了,那就该魂飞魄散,为什么又会复活?为什么你的运气总是这么好?为什么老天总是把好处全都给你?”
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修为远在元婴之上,他的灵力纯净,也不是什么鬼修,一切就还和之前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但他呢?他遭到了暗算,肉身溃烂,元婴也险被打个稀碎,为了保住修为和性命,他不得不堕为了鬼修,为了活命不断杀人,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了。
“所以。”当归突然打断了他,“你到底是谁?”
他只听得出对方对自己怨念很重,似乎是出于妒忌,但又不知道自己和他到底有什么瓜葛,值得他如此记恨。
再次听见这个问题,郝元化似乎愣了愣,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颤抖:“我是万象宗涂月真人座下大弟子,我是祁门郝家的三公子,我是......郝元化。”
这些都是他曾拥有过的身份,只是如今都已烟消云散,万象宗不会承认一个鬼修是自己门下的弟子,祁门郝家也不会接受一个鬼修是族中的一员,他什么也不是了。
当归对郝元化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对万象宗还算耳熟,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宗门大比?”
不久之前在陵城的时候,应婉灵留下了一幅画,也顺便让他知道了这段往事,既然他是在那次宗门大比上一战成名的,那便也有人落败于他,遭到奚落。
他猜得没错,郝元化的面孔顿时又扭曲了起来:“你说你不记得,现在呢?你在羞辱我吗?”
若说那场宗门大比是晋天门恒蒙的成名之战,对他郝元化来说,就是他自高天跌落之始,他原本是万象宗的首席大弟子,出身望族世家的天之骄子,他的人生从出生起就一路顺风顺水,他以为往后也会这般一帆风顺,直到遇见了晋天门的恒蒙。
他是万象宗的首席大弟子,别人却说那恒蒙是晋天门掌门的亲传大弟子,他出身祁门郝家,别人却说那恒蒙是白虹剑仙恒殊的儿子,他二十岁就能结丹,别人却说,那恒蒙十八岁时就已经步入金丹。
恒蒙,自从那次宗门大比之后,这个名字就如同梦魇,纠缠住他不放,师父说他心有杂念,不利于修行,已逐渐落后于后辈,取消了他的首席资格,他拼了命地想要修炼,却好像收效甚微,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恒蒙的速度,就连同门也能将他甩在身后,而他这个曾经的首席大弟子,最后却变成宗门内一个普通的弟子。
就连现在都一样,同样是身死,恒蒙如今恢复如常,他却变成一个见不得人的鬼修。
膨胀的妒意在郝元化心中疯狂扩张,他看着当归,忽然冷笑起来:“但有一样我远胜于你。”
“你才不是什么白虹剑仙疼爱的儿子,飞升之前郑重托付给须沙的骄子,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只说你父亲是谁,从来不提你母亲吗?因为她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女人,恒蒙,白虹剑仙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儿子。”
多少年世人都用这个虚名来赞扬恒蒙,他靠着这个名头进入晋天门,破例成为须沙真人的亲传弟子,可那个飞升的剑仙却根本不知道他这个私生子。郝元化将自己打听到的秘辛一口气说出,心情甚是畅快,无论如何,他作为祁门郝家三公子的身份都堂堂正正,这一点是恒蒙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
但也有一点不太圆满,他没有从当归的脸上看到诸如羞愤、恼羞成怒、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就没什么表情,当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面无表情,就和那次宗门大比时一样。
不知道是联想到昔日耻辱的一战,想要找回点面子,还是破罐子破摔,郝元化完全放下了害怕,也完全不考虑逃走,他盯着当归的眼睛,忍不住想要继续说下去。
“他们说你的母亲不过是一个炉鼎,妄图用孩子要挟白虹剑仙,可人算不如天算,白虹剑仙居然飞升了,她计谋落空,还试图攀上须沙真人的高枝,却被须沙真人识破,当场诛杀,须沙真人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收留了你,还大发慈悲地给你冠上白虹剑仙之子的名头。”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当归靠近,想要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更加清楚。
但很遗憾,他还是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
当归等待了片刻,平静地问道:“说完了吗?”
郝元化停住了脚步,他张张嘴想要继续说下去,用更不堪的修辞,用更低俗的说法,但他又犹豫了,因为他觉得这可能并不会有什么作用。
对方没有回答,当归也就默认他已经讲完了。
白虹剑仙在他出生前就飞升了,他对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印象,但关于母亲,被小心保存在剑匣之中的记忆已经向他说明了一切。
无论如何,都不是郝元化能够用言语侮辱的。
当归抬步朝山洞内部走去,郝元化两腿一颤,竟然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但很快他就平复了下来,被他鄙夷的鬼修身份,如今又成了他故作镇定的倚仗:“你伤不了我,就像这些飞剑一样,你大可以直接捏爆我的神魂,但我会自爆元婴,你猜那两个人走得够远了吗?”
正如他所说,他本就没有□□,春风入画伤不了他,有形之物无法切割无形之物,不知道春风入画是不是听懂了他的挑衅,更加胡乱地想要将他碎尸万段,可惜十二柄飞剑来回穿梭,也没有对他造成一点损伤。
当归突然出声:“停下吧,没有用的。”
这一次,春风入画居然听从了他的指令,十二柄飞剑停止了来回穿梭,最后还是从洞口鱼贯而出,应当是去追百佚了。
郝元化冷笑了一声:“怎么,你在给那两个蝼蚁拖时间吗?以我的元婴自爆,他们就算跑到村子里也没用。”
他笃定当归不会不顾那二人的性命,不然他也不会到这里来了,而对方迟迟没有采取行动,似乎说明他赌赢了。
郝元化不禁得意起来,面对恒蒙,他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他刚想张口威胁对方让出一条生路,就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有什么无形之物破空而来,力道极大,刺穿了他躯体又继续向后,最终将他钉在了岩壁之上。
郝元化眼中最先出现的是茫然,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穿透钉在岩壁上动弹不得,他没有实体,不应该完全不受限制才对吗?
紧接着就是痛彻心扉的剧烈疼痛,犹如在他的神魂上撕开了一道口子,任他如何挣扎,那疼痛都如影随形,让他明白,他的神魂的确被人撕了道口子。
当归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临时起意,学着乌衣的手法,将心剑削成长钉,果然能洞穿郝元化的躯体。
郝元化逃脱不得,惊恐大叫起来:“你要是想杀我,我会立马引爆元婴,到时候整个长垦村都得给我陪葬!”
当归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谁说我要杀你了,我觉得这样更适合你,你慢慢挣扎吧,看看是先元婴衰竭寿元耗尽,还是挣脱这枚魂钉逃出生天。”
他知道郝元化贪生怕死,不到关键时刻是绝不会自我了断的,但他也不愿意去赌他口中自爆元婴的威胁是一句空话,如此禁锢着让他等待真正的死亡恰到好处。
只要有一点希望郝元化都不会放弃,他被魂钉钉死在了这里,但正如当归所想,也绝不会自我了断,他只是发疯似的开始辱骂对方。
当归转身就走,丝毫不理会郝元化的咒骂。
直到对方应该彻底听不见他的咒骂之后,郝元化才渐渐闭了嘴,开始试图挣脱这该死的魂钉。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完全没法使用灵力,原本没有固定形体的躯体因此变得凝实,没法像之前那样化作黑烟溜走。
苦寻无果,郝元化又开始咒骂起恒蒙来。
直到他的视线内出现了一片漆黑的衣角,他眼中的愤怒才逐渐被深深的恐惧所取代。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