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在半山腰上追上了百佚。
春风入画环绕在他身边,让那些山兽猛禽靠近不得,但除此之外,它们也做不了什么,还是得靠百佚自己用双腿走下山。
小女孩被他抱在怀中,睡得正香,难以想象她刚才在生死边缘游荡了一圈。
百佚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甚至为了不打扰到她的安睡而放慢了脚步,这才走得这么慢。
不等当归开口询问,百佚主动说起了缘由:“小花小的时候生了病,脑子烧糊涂了,和寻常孩子不太一样。”
他在这一带四处游走,认得的人也多,不少孩子都视他为“英雄”、“榜样”,一个个都说长大后也要像他一样行侠仗义,做一个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孩子们眼中的时间十分单纯,他们并不知道修士的等级之分,也不知道修真界里因为这修为等级把人也分了个三六九等,其实百佚也算不上清楚,他只知道,在听见这些孩子们的欢呼时很高兴,很满足,这就足够了。
住在这里的村民们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一个痴傻的孩子对贫民而言是个不小的累赘,但小花脸蛋干净,一看就是家中备受关爱的孩子,自然也少不了亲邻们的接济。
当归没催促他,反而也放慢了脚步,与他们一同前行。
春风入画这会倒是肯亲近一下当归了,起码不会刻意躲避当归的视线,也不会故意拉远距离,只是现在轮到当归不是很想搭理他们了。
百佚察觉到他脸色不太对劲,偶尔还微微皱起眉,表示他现在心情实在算不上愉悦。他当时见当归与那鬼修似乎是旧识,立马就决定不在那里久留,抱起小花后就迅速下山。
虽然当归看上去不太像是会滥杀无辜的人,但俗话说的话,知道的越多,死得越早,事不关己,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较好。
但关乎自己的事情,最好还是弄清楚比较好。百佚偷偷瞄了一眼他的神情,清了清嗓子,尽可能柔声问道:“前辈,那个鬼修可伏诛了?”
他挂念的就是这个四处作乱的鬼修,原本恳求的也是将这个隐患解决,因而觉得问起这个人还算在情理之中。
当归头也不抬:“差不多。”
以郝元化如今的情况,他那千疮百孔的元婴就是个四处漏风的破布口袋,装进去的灵力流失个大半,若是不能持续地汲取他人生机,晾个十天半个月,便会自己衰竭而亡,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就算想自爆元婴,都爆不出水花了。
当然,他对自己亲手制成的魂钉也很是自信,以郝元化的修为是绝对不可能挣脱的,他甚至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就算是洞虚来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开的。
只是想起郝元化所说的话,他的心情又沉了几分。
当归并不在乎过去如何,留在剑匣之中的那份记忆说明恒蒙完全可以在临死之前留下完整的记忆,但他没有那么做,他也就该尊重自己,认为那些都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东西。
可不在乎过去如何,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容忍他人的诋毁。
他不认识郝元化,只是单从刚才的表现来看,他就和一个因为妒忌而发疯,做出许多蠢事来的人没什么两样,既然是一个疯子,那所说的也不过是疯言疯语,切不可信以为真。
只是,道理是道理,再明白又如何,他还是觉得不高兴,很不高兴。
眼看着当归的脸色越来越差了,百佚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吱声,只觉得这下山的路为何会如此漫长。
他是不敢吱声,当归却突然开口:“我教你如何用灵力御风吧。”
百佚茫然地抬头看向他:“啊?”
他是一个半路出家的散修,根本听不懂当归在说些什么,但很快他也能明白了,因为他察觉到而来那股熟悉的力量,就像上山时从撼天之中流溢出的灵力一样,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好像一下子有了磅礴之力。
当归还是那副表情,看得出不太高兴,但却不妨碍他继续教导:“跟上那股力量,学会引导灵力在自己的经脉之中流转。”
说起来,他自己现在也算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散修,晋天门里学的教条知识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返璞归真?总之,当归觉得自己也该踏入大道至简的那一步了。
修仙者修了一辈子,修的也不过就是这个灵力,修到最后能过脱离肉身而独立存在,再利用那雷劫洗去作为凡人的因果业孽,就能登上所谓的神仙道了。
总之这就是当归对修仙的粗浅理解。
既然如此,那所有的术式、法器,甚至各种奇奇怪怪的修炼方法,都无非是为了同一种东西,如何运用这充斥于天地之间的灵力,并将自身转化为相似的东西。
当归还记得尚在清水镇时,乌衣也是这么教他的,以自身的灵力为引,最终还是得用自己的神魂去牵引灵力。
说不出什么一二三的条条框框,他便依葫芦画瓢,学着用相同的手法去教百佚。
他没想过人与人之间对于灵力的感应能力并不相同,有的人甚至没法察觉到有他人的灵力在自身周围运转,更别提要如何跟上它们了,好在百佚的天赋不错,不至于一点门路都摸不到,他跟从当归的指引,好像真的能聚灵御风,顿时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起来。
见他初窥门径,当归继续道:“御剑也是同样的道理。”
然而他这话似乎惹得春风入画不太高兴,一柄细剑从当归脸颊旁擦过,虽然只留下一层寒意,并未伤及肌肤,但这并不代表它们做不到。
当归斜睨了一眼,胆大包天的细剑甚至不避,好像它真长了一双眼睛,现在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当归。
当归没有理会它们,而是朝百佚问道:“这么久了,你不会从来没有试过御剑吧?”
百佚的回应依旧只有茫然。他连聚灵御风都做不到,更何况是御剑了。但他也想不到还需要自己去御剑,因为春风入画实在是太有灵性了,它们总是有自己的想法,也会自己行动,就无需持剑人再多费工夫。
但对当归来说,再有灵性的剑也不如自己用来得顺手,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好好讲讲要如何御剑了。
春风入画见他死不悔改,还要继续说,似乎也是气急败坏,十二柄细剑皆调转朝向,相互配合着朝当归袭来。
当归早就料到这些成了精的剑不安分,即刻和百佚拉开了距离,面得打上兴头了顾不上旁人,与此同时,两把浅月、撼天,还有乌衣所铸的栖月全都从剑匣之中飞出。
他右手持着撼天,三柄短刀刀柄相交,回旋在他左手之上,无需当归再多说什么,只需心念一动,短刀便径直飞出,与那细剑短兵相接,碰撞出一片火花。
但短刀仅有三柄,春风入画却有十二柄,见寻常攻势被拦住,它们便及时改变策略,分散成十二路,总有短刀拦不下来的时候。
只是这一点它们能想到,当归自然也能想到,凭着这次“单挑”,他大概推算出了春风入画的应用,铸造这些细剑时,恒蒙大概也没想过要它们去解决什么棘手的敌人,因此,春风入画的威力并不算强,甚至比不上浅月,但它们胜在数量多,实战时起到的作用往往是迷惑。
三柄细剑突破防线,朝着当归疾驰而来,甚至还聪明地从三个方向进攻,就算当归手中的撼天够长,能一次拦下两个方向的攻击,也总还是有空当。
看来春风入画的灵智比他想象得要聪明,甚至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剑灵。
当归抬手一击,将其中两柄细剑击飞,但剩下那一柄,也如之前所设想那般飞到了他的身边,离刺穿他的躯体仅有三寸之遥。
这三寸之遥,却成了难以企及的距离。
无形的心剑将这漏网之鱼牢牢钳制,当归难得露出一个微笑:“谁告诉你我只有这一把剑?”
心剑钳制住剑身,当归便伸手握住了剑柄,春风入画自铸成起就没考虑过作为握持之剑使用,因而它们的剑柄部分也都是极细的圆铁,寻常的方法根本握不紧。
被抓住的细剑便想利用这个特点逃脱出来,可没等它挣扎几下,就察觉到一股极为蛮横的力量,几乎就是在强行支配它们。
当归脸上的笑意又消失殆尽,他看着手中的细剑,更穿透这表面的凭依,直视其中的灵智:“是我以前对你们太过温柔,才让你们这般无法无天?”
修真界里,实力碾压永远是最管用的通行证,不只是人与人之间,剑灵也一样,此前他一直顾念着一些道义上的问题,现在耐心耗尽,他也不介意用些强硬的手段。
用他自己的骨肉铸成的剑,就算生有剑灵,也不是能容忍它们胡来的理由,这种时候,最适合用自己的神魂强制支配全部的细剑,若是有必要,他不介意将春风入画中的灵智彻底抹除,就像浅月和撼天那样。
剑身轻颤,发出一阵嗡鸣,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在求饶。
于此同时,当归的耳畔回响起了数道稚嫩的声音,它们异口同声。
“......我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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