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在他心中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五六岁的孩子,带着哭腔,就好像是一个活生生的顽童,因为顽劣被家长处罚后,连忙认错一样。
只是这声音有些熟悉,不久之前他才听过,只是那个时候故事之中讲述的是一对母子,孩子虽然年幼,但也算不上顽劣。
没错,这是他幼时的声音。
当归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他依然钳制着春风入画的十二柄细剑,虽然没有进一步试图抹除灵智,但也没有半分松动,十二柄细剑全都受制于他,其中的灵智更是随时处于毁灭的边缘,也是如此,那些连忙认错求饶的声音才会那么急切。
百佚听不见那些声音,他只看到当归半天没有动作,可又不敢贸然询问,只是也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当归回过神来,也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用神魂控制住十二柄细剑,将它们全都收入了剑匣,半句没提春风入画的事:“没什么,走吧。”
迈出去两步,他又记起自己刚才好像是在教什么东西,于是接着道:“聚灵御风可学会了?要不要现在试试?”
方才有当归的灵力指引,算是给百佚开了条捷径,现在要他自己去摸索,一时半会还是有些难度,好在下山路长,当归也不急。
百佚双手抱着小花,却是全神贯注在自己的双腿上,并没有发现刚才还在熟睡的孩子已经睁开了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归不催他,他自己却觉得好像有无形的压力在不断催促,眼看着就快到了山底下,却还是没能熟练掌握,不由得紧张起来。
一紧张,就更是没法精准地控制灵力,不仅没觉得进步,反而还越钻研越迷茫了。
日已西落,若是依然保持现在的速度,天黑之前怕是赶不回长垦村。当归这时候倒有个师父样子了,说着“不必急于一时”,便一抬手,又捎他一程。
反正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方法能教的他已经教了,剩下的就自行领悟了。
远远看见长垦村那棵标志性的大榕树,树下还有个让当归有些意外的人,百佚只觉得他的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甚至都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但临近了,他又一改脸色,故意做出了苦相。
稍一站定,当归就将苦相发挥到了极致,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需要立马大倒苦水,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抓住对方的手臂就开始浮夸地表演了:“乌衣啊——你绝对想不到我遇见谁了,他说话好难听的,我从来没遇到过说话这么难听的人,我听了真的好伤心,好难过......”
百佚虽然没听见那个鬼修和当归说了什么,但他见到了当归面无表情杀意弥漫的样子,就算对方真的说了难听的话,他也绝对不会是遭人欺负委屈巴巴需要他人来主持公道的那种人。
一时间百佚对于当归的印象之中,幼稚又被着重强调了。
乌衣耐心听完了他的诉苦,但没打算好好安慰一下他,他看向百佚,还有他怀中似乎还在熟睡的女孩,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听完自己的诉苦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当归瞪了他一眼,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松开了手,收拾收拾表情当做无事发生。
百佚对乌衣的印象还只有深不可测,因而也更加尊敬和畏惧,连忙应道:“是刘家的孩子,我认得她家,待会儿我送她回去。”
乌衣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却没再说什么,转而看向当归:“所有事情都解决了吗?”
鬼修差不多伏诛了,春风入画现在也待在剑匣里,当归觉得事情应该是解决了,于是自信地点点头:“当然,我全都解决了。”
还是独立解决,所以他看上去分外高兴。
乌衣看着他骄傲的神情也微微勾起了嘴角,然后抬起手,手指收紧,夕阳之下,似乎有什么亮光一闪而过,像是极细的丝线,短暂反射了一下阳光。
他莞尔一笑:“那这是什么?”
当归也问道:“这是什么?”
百佚则更加茫然:“什么?”
乌衣松开手,那些丝线又全都消失不见,根本不是肉眼能够察觉到的,就算用上灵视,也只能察觉到极其微弱的灵力,让人无法判断它是否真实存在。
不卖关子了,乌衣直接说出了答案:“鬼修没有肉身,修为差不多的情况下,他们的神魂更胜一筹,对于灵力的控制也更加灵活,这些丝线便是他们用灵力纺织的,人称鬼丝,就好像蛛网一般,能向他们传达信息,也能作为捕猎的陷阱。”
“所以。”乌衣话锋一转,又一次看向当归,微微一笑,“所有事情都解决了吗?”
当归:“......”
他很想狡辩一下,在字眼上较较真,帮助百佚解决四处作乱的鬼修,以及拿回春风入画,从字面上看,绝对可以说他完成了。
但一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当归又觉得留下祸患实在过意不去,于是他避开了这个问题,直接问道:“处理掉这些鬼丝,事情就算全部解决了,对吧?”
对他如此天真的想法,乌衣也只能给他迎头痛击:“没有。”
当归:“......”
他现在是真的有点委屈了。
将当归的自信击碎一地,乌衣也满意了,他这才转头看向百佚,他怀中的女孩睡得正香,好像完全听不见他们刚才在说什么。
乌衣面色又冷了下来:“但掳掠孩子的那个鬼修的确已经伏诛了,你可以将她送回家了。”
对于乌衣,百佚始终有些畏惧,他向来会察言观色,如今看乌衣这神情,摆明了是想他快点离开,于是他也不啰嗦,简短地向当归道过谢,就抱着女孩朝村中走去。
这座村子人心惶惶,一整天都不见半个人影,偶尔有人在窗中窥探,又很快离开,像是害怕被发现身影。
如果仅仅是因为掳掠孩童的鬼修,倒也不至于让人人自危,甚至放下田间的劳作,全都躲在家中不敢外出,对于外来者全都保持警惕。
除非还有比那更厉害的东西,哪怕是假的。
大受打击的当归现在萎靡不振,在百佚离开之后更是毫不遮掩,他垂着头,双层的委屈叠加在一起,面色晦暗,双眼无神,看上去可怜极了。
乌衣看了他半天,才开口:“这鬼丝不属于郝元化。”
当归眉头一抬:“哇,你好狠的心,我都这个样子了,你居然不先安慰一下我。”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郝元化?”
不知道他心中又弯弯绕绕地联想了什么东西,总之当归立马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会跟着我。”
但一想到郝元化说的话,当归的笑脸又消失了,脸色一沉。
他这变脸是越发熟练了,比六月的天还瞬息万变,乌衣已经习以为常,如今已经能够无视当归话中俏皮的那一部分,直接揣测他真正的想法。
“我虽然不认识郝元化,但他所说的事也绝非事实。”
“你是掌门领回来的,晋天门掌门说你是恒殊之子,于是全天下人都这么认为,毕竟白虹剑仙已经飞升,无处可寻,作为恒殊的师弟,也是他在凡尘唯一的亲属,须沙真人说你是恒殊之子,你便是恒殊之子。”
“更何况你在剑道上展露的天赋,甚至超越了恒殊,长此以往,也就无人再质疑你的身份。”
“至于你的母亲,很抱歉,修真界里从未有过她的消息,我想她可能是一个凡人。”
说到这里,乌衣也明白不可能继续向当归隐瞒须沙真人相关的事情。斩断尘缘之后,师门便是第二个家,各门派弟子更是恪守着尊师重道,但对于自己这位德高望重的师父,乌衣如今已是怀疑居多。
应婉灵除了看见了初蒙剑还看见了什么?甚至让须沙真人对她痛下杀手,其中一把浅月又为何会在覃城,还作为了阵法的核心。怀疑一旦开始,就只会扩大,乌衣甚至联想到了更早之前,恒蒙真的是死于雷劫吗?他真的是恒殊的儿子吗?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母亲?
而此番种种因由,皆可系于一人之上。
当归听了他的话,却是眉眼一弯,故作惊讶:“唉呀,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当然不会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啦,你想安慰我可以直说嘛,不用拐弯抹角。”
......于是乌衣又觉得现在和当归谈起须沙真人还不是时候。
臊皮一下果然令人心情舒畅,当归又重新打起了精神,他学着乌衣刚才的样子,试图去摸索辨认难以察觉的鬼丝,虽然微弱,但只要存在就能被捕获,而后手指收紧,让细丝在空中显形。
他感受着这所谓的鬼丝,甚至想顺着丝线延伸的方向抓住它们的主人,但也仅仅是想一想了,贸然行动无异于打草惊蛇。
当归看着细丝延伸的方向,平静道:“那个女孩,不是凡人,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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