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埠一惊非同小可,我星夜逃回海陆,躲在长居千年的谷中,抱着寝衣(被子)在草席上抖足了三日才缓下心神。
原来妖不止啖鱼虾禽兽,竟也吞食同得了天地造化的精怪!还食得如此轻描淡写,如我日日食鱼一般,这如何使得?
转念又想,魔界多妖,岂非十分危险?六年间我如何活下来的?小瑞鳖又为何称朱朱邪赤鬼?朱朱为何放过我?疑惑铺天盖地,越想越觉后怕。
直到腹鸣如雷,才唤回我游离了几日的思绪。心神不属地踱出谷外,在附近水畔瞧也不瞧挥出支水箭,钉死条大鱼。
一嚼之下,“呸呸”连声。心道,这般腥冷,从前我是如何下咽?长叹一声,不想我在魔界待了几年,竟已食不惯生鱼。这可如何是好,那个鬼地方我是不敢回去,但养刁的嘴却也改不回来了。
沉吟许久,化作神形,捉了三五个附近狩猎之人,将鱼和前在魔界乱花通宝买回的盐巴塞给他们,指了指鱼,又指盐巴做了个撒在鱼上的动作,便揉着饥肠歪在一旁。
心道,他们日日炊食,总不会比我来的难吃。倘若果真难以入口,算算日子,方丈洲的仙果也该熟了,那果子芬芳甘甜,堪称珍品。
胡思乱想间,几人叽咕片刻已然散开,一人钻火,余者人拾柴,另有一女提鱼去了河边剥洗。我瞧着瞧着,竟渐渐松散下数日惊惶,阖目睡去。
睡梦正酣,忽觉肩头被轻轻推了几下,抬眼望去,却是那女子举着烤熟的鱼来唤我。接过一瞧,鱼皮焦卷,肉香扑鼻。许是饿得很了,食着竟比魔界食肆烹调的还好。
我心中盛赞自己寻人炊食的妙想,眉开目笑道:“甚佳,大善!” 虽然精怪之语人类不懂,却仍看懂了我眉间喜色,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一喜之下大开杀戒,钉死十数条鱼相送,自己一拂衣袖又回了山谷。
安抚好了饥肠,理智也回了笼。是夜,我将小瑞鳖的玉佩和钱袋悬于洞壁示警,决意以后潜心修行,再不贪顽。虽不奢望将来打败朱朱,押她回东埠伏法,却也盼着下回再遇凶险,至少有一二自保之术。
翌日谷外不知燔烧何物,焦香钻入谷中。我出去一瞧,那几人竟去而复返,还携老带幼,似要在谷外长居,谷口炙好的羊羔大约要进献于我,我一走近,他们便退开了。我乐得有人为我炊食,虽然他们食盐略苦,但烹炙火候总是不错。
自此,我与此部毗邻而居,共享一段悠然岁月。
我修炼之暇便帮人族狩猎,人族日日献食养我口腹。数年后,此部落所造的神像竟也与我多了几分相似,进献之礼更益发丰厚起来。
我为使其只供饮食,还习学了人族言语,连番推拒,怎奈收效甚微,只得作罢。礼尚往来,便也教他们些养气延年的法门。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当初被我掳来之人尽皆亡故,孙复有孙。此时年少者中有一子很是慧敏,少不好嬉,却好偷窥我修习术法,延年诀也学的似模似样,恐怕将来有些造化。
一回他垂首问我:“仙人花仙耶,狐仙耶?” 我纵声一笑,扬起道水线答曰:“吾非仙非妖,不过一水中精怪尔。” 不知为何,他被我笑红了脸,自此便常望着水面发呆。
年深日久,我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怀念起魔界繁华,却究竟不敢莽撞。
忽一日,天地色变,魔界方向异象隐现,随后大妖怪们在海陆界露面的传言不胫而走。
又几日,一小精怪来我谷外捉人欲啖,我见他灵力浅薄,便唤水将他冻住,询问可是魔界出事。
小精怪连连求饶,半晌,见我并无杀意,竟口吐惊天之闻,将我砸了个头晕眼花,他道是:摩罗殒身,蕴魔同归!
我不信:“可是胡扯,四方上下谁又杀得了摩罗?”
小妖惊惧道:“仙上饶命,我虽不知究竟,但魔界都传遍了,两方国的妖灵也散了个七七八八,这总不会有假。”
我立即追问了一句:“烛照国主可还安泰?”
“倒没听说其他国主有甚动静,不过琰烑魔君算得上天地间最早蕴化的那班神魔,想来……想来必定寿与天齐。”见我面色不对,小精怪口改地飞快。
我胡乱将他打发了,再回魔界看看的冲动便如旭日初上般阻无可阻,欲盖弥彰。不过数日,之前的种种顾虑便已寻不出一丝影来,我随即也定下启程之期。
是日,我略一犹豫还是将小瑞鳖袋中贝币带在身上,又选了些这些年部落献上的佳品,与人交代过去去就回,不要牺牲后,便风风火火地御行去往魔界。
这回途经三途河,我瞧都没敢往东瞧,匆匆循着早年说书先生口中烛照所在的西南而去。过数山渡一水,途经数个废弃的方国,六七日后终于遥遥望见一大邦。
此邦城郭巍巍,邑野翼翼,规模声势比东埠更浑厚三分,斗大的金漆“烛照”二字阴刻在城关上,很经了些风霜。
我乍见二字,心潮之澎湃实难自抑,喜地差点跳将起来。在关外正了几回衣簪,才恭肃上前,由门将问罢,步履生风地迈入这闻听过千百回的魔界方国。
一入城便觉有些异样,时方早春,城外山岩尚寒,城内何以竟有暑意?
举目四顾,瞬时了然。这烛照大抵成了火系妖灵的老巢,一眼望去,火灵逾半,非火之灵光寥廖。来回一想,亦在情理之中。城后半山腰的烛照宫里住着可是业火本源,火系生灵之主,火灵岂不皆慕名而来。
深想一层,又不免为天魔们惋惜。要知众生恶念虽盛,这时节邪灵、恶鬼生化的机缘却不多。故而东埠国内妖鬼杂居,全不似烛照这般分了宾主。
为天魔惋惜了半晌,方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性本属水来。心下登时一沉,也不知入此火国,可还能囫囵着回去?
争奈想见琰烑魔君一面之念已执,加之入城半刻也没觉出何处不妥,因仍壮起胆子向前行去。
一路瞧来,城中治安似乎较东埠尤佳,街衢喧嚣无限,国民却多形容轻松,连东埠寻常的当街聚赌、仗势欺市、殴斗窃财等景象都没见到,想必性命无虞。
警惕之意一歇,朝圣之情复起。
我不禁对目见的所有妖灵喜笑颜开,与街上小贩嬉笑搭讪,去食肆置了桌筵席,吃到扶墙而出后,又摸去了我魔界洞府—茶坊。说书散场仍不走,茶坊打烊方回还。
终于躺到城外二十里的一个湖底后,我轻呼了一口气,这一日,欢喜无极!也不知此生能得几日如此畅快?摇头晃脑咂摸了半晌,方理起今日打听着的消息。
原来琰烑魔君还是火神之时,门下自有一班仙君。自他入魔后,出火神宫,起烛照城,那班仙君竟也有少半跟了来。只是这些年一总凋零了,唯余下个无忌仙君。
此仙深受魔君倚重,国中巨细之事泰半归他所管。仙君辖下的魔国,治安如何能不好?也因此这烛照国民惯以神形行走,并无丑绝寰宇之姿容现世。
而琰烑魔君似好遁世绝俗,听闻他不常在国中,万年前将国中事务尽付与无忌仙君后,城中百姓几乎再没见过他,倒偶尔有仙君从天上瞧见他在海陆云游。不过最近二魔薨逝之讯自然也惊动了他,据传琰烑魔君往二魔国中吊唁后,现下正在这烛照宫中。
这些似真似假之传言混合着一日暑热,将我求见之心焚成了燎原大火,愈烧愈烈。我也没旁的法子,总寻思着混进宫去的左道,胡乱忖度着,后半夜上方才朦胧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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