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如此

慕家人见一大一小客客气气地去园子,回来时却是两小只手拉着手。四个大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慕夫人才问:“这是…”她问的是慕应雪,眼神却往小了一大圈的裴裁冰身上瞧,满脸的稀罕神情。

“女儿已应了和裁冰的亲事。”慕应雪将裴裁冰挡在了身后,“不过爹娘放心,我们都会留下来孝顺你们。”

慕夫人眼前一黑,幸而慕问夏扶住她,她撑着晕眩的脑袋凌乱地摆手道:“啊,不不不,这,这如何使得…”

慕侍郎也着急地问:“你年纪还小,如何知婚姻之事?”

“婚姻嫁娶,相伴一生。女儿既然答应了她,断不可食言。”慕应雪认真道,“可先议定亲之事,待我长大就可以完婚。”

“你还知道如今才多大!”慕侍郎侧目瞧着一旁默不作声的裴裁冰,就差把你这个老不羞居然诓骗八岁稚子这样的话写在脸上了。虽然裴裁冰如今收了气势还小小一只,慕侍郎仍是不敢骂出声。

裴裁冰迎着慕侍郎的指责不为所动,还厚脸皮地道:“我亦愿意入慕府。”

这话一出,慕家人都十分震惊,尤其蘅阳直接道:“明璞真人有言:‘仙凡有禁不可往来。’,还望真人慎重考量。”

“慎重考量?”裴裁冰反问,“她不会说这样的话。你从何得知?”

裴裁冰语气听着同明璞真人熟识,又是个实打实的仙人,蘅阳一时连反驳地底气都弱了三分:“高祖百年前所记,不会…有错。”

“卫家后人。”裴裁冰笃定道,眼神如出鞘利刃,直往蘅阳而去。蘅阳登时被惊得惶然,腿脚发软险些跌在地上。

“裴真人,切莫动怒,切莫动怒啊。”慕侍郎这时也恨不得捂住耳朵,唯恐听到什么皇家辛秘。一旁的慕应雪拉了拉裴裁冰的手道:“别惊着嫂嫂。”

“嫂嫂?”

“方才还未跟你介绍,这是我阿姐慕问夏,阿姐的夫人蘅阳公主。”

裴裁冰从善如流,跟着喊了,慕问夏和蘅阳如何敢应。最后蘅阳缓了缓脸色解释道:“不瞒真人我名卫蕙,是卫家后人。当年受明璞真人所助,高祖才得以扫清歪魔邪道匡扶天下。高祖兢兢业业将其言行记录在册以警示后人,实在不会…”

“卫家据明璞之物百年不还,如何可信?”裴裁冰冷声质问,可把全屋子人惊得不敢言语,尤其卫蕙更是神色惶惶。独独慕应雪问:“许是其中有所误会?过两日休沐,我们去问问陛下。”

慕侍郎巴巴地看着她俩,唯恐裴裁冰如当年明璞真人一般提剑就砍翻了皇家,想说什么又怕说错了话,急得两眼直冒火。好在裴裁冰应了,其他人这才松了口气。眼看晌午都快到了,慕夫人后怕地拍着胸脯张罗午饭去了,慕侍郎也没胆子再待下去,更不要说回绝这门亲事,索性眼不见为净跟着慕夫人一起躲了。而慕问夏脸色沉闷被卫蕙拉走,一时就剩了慕应雪和裴裁冰两人。

王管家给两人续上了茶水,还端了一桌子的点心上桌。慕应雪拉着裴裁冰坐下道:“尝尝?”

“我已辟谷多年。”

慕应雪点点头,也不再劝,自个夹着吃了。桌上的点心都捏得精巧,有花瓣状的,兔子状的……最最普通的也是圆滚滚的小团子,还带着幽幽的甜香。

一百多年都没吃过糕点的裴裁冰一时看花了眼,面上就有了几分意动。她如今小小个子,一派好奇模样,哪里还有方才的迫人气势,再者慕应雪打心底里就不怵她。

慕应雪就取了公筷一一介绍道:“这是我最喜欢的红豆桂花糕,这是枣泥糕,还有绿豆糕、桃酥、米糕…”一边说一边夹,一样一块把裴裁冰面前的碟子堆满了。

“尝尝?”慕应雪又邀了裴裁冰,“方才招待不周,可得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裴裁冰点点头,拿起筷子夹起了那块红豆桂花糕咬了一口。“甜,不算腻,尚可入口。”评价完还是把它吃完了。她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斯文极了,慕应雪撑着脑袋盯着她瞧,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没想到你真的会吃,….好像你是不会吃的。”

裴裁冰很是自然地说:“常言道入乡随俗。”

“入乡随俗啊……若你不喜欢,也可以不随。”慕应雪毫不在意地说,“爹娘素来不管束我,也定然不敢管你。”

裴裁冰看着她叹了声道:“是我来晚了。”

慕应雪却笑:“才不算晚,若是早了我话都说不清,如何留得住你呀。”

裴裁冰摇头。

慕应雪只好解释:“爹娘还有阿姐嫂嫂对我都很好,他们只是有些害怕。我虽不知道百年前发生了何事,但如今仙凡有别深入人心,他们如此也是…..人之常情。”但要说起来,比起出入自由的阿姐,因那些神仙传言一直深居简出的慕应雪心里头还是不自在的,更别说亲人之间隐约的小心和惧怕。

这些她无从同旁人说起,但裴裁冰在的话,她又无甚顾忌了。说完心里又很稀奇,喃喃道:“我好像很喜欢和你聊。”甚至有些不太在意裴裁冰眼下还沉默着,但她又觉得对方是有在听的。她朝裴裁冰眨了眨眼,好奇地问:“你呢,你喜欢听吗?”

没料裴裁冰回道:“有点聒噪,不过……”

“不过什么呀?”慕应雪被她勾得心痒痒,只瞧着她摇了摇头又夹了块绿豆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她顿时失笑,托着脑袋就那么望着裴裁冰了。

两人吃了些糕点,午饭上桌的时候就吃不下太多了。慕家一家子齐聚一桌,平日里无甚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眼下有裴裁冰在加上卫蕙脸色仍旧不好,慕侍郎说了两句场面话就歇了菜。他朝着慕应雪使眼色,慕应雪就介绍起了菜品,慕问夏也帮了几句腔,好歹是“其乐融融”地过去了。

等到用完了午饭,慕问夏同卫惠提了回公主府,裴裁冰倒是说了句:“方才多有惊吓,是我不对。”

她主动道歉让卫蕙也吃了一惊,忙道:“不敢不敢。这事等我回宫和长姐详谈,恐怕多有误会。若明璞真人遗物尚在,卫家必定归还不敢私藏。”

卫蕙说得诚恳,裴裁冰就应了。“也好。我此番来的匆忙,这几块玉是偶然所得,有驱邪避祸静心凝神之效。”说着不顾他们推辞就给了慕家四人,慕应雪左右瞧了瞧,都是上等美玉,不由问:“那我呢?”

裴裁冰没说话,声音却传入了她的耳中:“你先还债。”

慕应雪哼哼两声,抓了她的手道:“去我院子了看看?”就把人拉走了,也不管裴裁冰无可奈何的模样。

慕夫人拿着玉佩道:“这裴真人还真是……”临了还是没敢说出口,瞪了眼喜滋滋把玩玉佩的慕侍郎,自个休息去了。

慕应雪拉着人往后园走,走到半路往东边拐了。“家里多余的地都修花园去了,阿姐虽然长居公主府偶尔也回来住,你往后跟我住一处可好?”

“嗯。”

“还在想方才嫂嫂说的话?”慕应雪道,“卫家断然不敢的,否则何故护佑着我长大。”她想起方才阿姐慕问夏的脸色,也未再多作解释。

“你记起来了?”

慕应雪摇头:“没有,是我猜的。”

“你前世名慕无霜,师从太清派忘执真人,生而入道,号明璞,是太清派的下任掌门。”

“听着很是厉害。”慕应雪笑着说,“玉神宫内供奉的玉神像可和我一点都不像。”

裴裁冰冷俊不禁:“玉塑是俗物,如何能比得了你。”

“不行不行,慕应雪可担不起这样夸赞。”慕应雪摇头说,“如今我占了你的名号,你以后随我娘亲一般唤我乳名小雪吧。”

“可以。”

“裁冰可有乳名?”

“并无。”裴裁冰见慕应雪好奇,解释道,“我娘性嗜练剑,未曾给我取乳名,唤我裁冰就好。”

“此事怪我。”慕应雪不好意思地说,犹豫中还是没脸把当年满月做的事给说出来。她自出生起便能记事,原以为所有人都同她一样,待长大了些才知道非同常人。可幼时显露过多,引得多方窥探,如今下意识便是藏拙,可裴裁冰偏偏又问了她:“如何怪你?”

慕应雪只好交待:“我念着应雪二字,让阿爹以为我喜好这名字,就取做了本名。”她说完才回过神说了什么,脸蛋就红了。路上树木葱葱,恰是十分相衬。

裴裁冰这回真是笑了,融冰化雪般,笑的迷了慕应雪的眼。

真好看啊,她心道,难怪她自小念着。她笑得染了分傻气而不自知,唯有裴裁冰看在眼里。裴裁冰却也不说,一路默默地瞧着。

慕应雪引着裴裁冰一路往东而去,越到后面林木越发高大,枝繁叶茂几近遮天蔽日。若非一路上铺了石砖,寻常人都要以为是进了森山老林。

“我爹军户出身,家中并无长物,这宅邸是我出生后卫家给的。”慕应雪说道,“听说原来是家道观,也有说是什么真人的道场,荒废了多年,八年前专门修缮了一遍才住了进来。”

裴裁冰应道:“此处确有不同。”

“有什么不同?”慕应雪想了想,“可是觉得较前面更加心旷神怡?我常在院子里观月,月华尤为皎洁。”

“你同我来。”裴裁冰取了片杏叶,无风自长,片刻功夫就长到了四尺犹豫,平稳地飘在了慕应雪的膝盖处。慕应雪也不由她说,抬脚就跳了上去。“是飞行的法器?话本子里写的御剑飞行是真的吗?”

裴裁冰摇头:“剑修手中的剑如亲朋挚友,如何能弃之于脚下。”

“也是哟。”慕应雪自觉有理,又好奇地问她,“那你可有佩剑?”

“想看?”

“想看。”她应完脚下就腾空而起,一时不擦往后仰去,径直摔到了裴裁冰的身上。她也不慌,仰着头就笑:“哇,这就是腾云驾雾吗?”

“也算,你瞧。”

慕应雪顺着裴裁冰的目光看去,正见一湛湛青光划破长空,直冲天上的云而去,三两下将大片的云削下一块,修成了一朵雪花的模样。慕应雪看的目不转睛,没一会又觉得似曾相似。她转身果然见裴裁冰神色怀念,不由拉住了她的手。

“它名寒星,是以前你取的名字。”话落那抹光芒如流星般往她们二人扑过来。慕应雪直觉寒风凌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待风止时,面前便横着一把寒气迫人的剑。其身长三尺,剑身如青石,上刻北斗七星,其间青光流转,把慕应雪勾得手痒。

她也确实伸手握住了剑柄,入手沁寒,只觉剑身轻颤险些就被这把寒星剑给拽了出去,好在裴裁冰握住了她执剑的手。慕应雪这才松了手,有些雀跃道:“那定然还有一把…明璞真人的佩剑,是孤月对吗?”她不待裴裁冰说,便接着道,“孤月定是裁冰取的名字。”

“是我。”裴裁冰收了剑应了,不太自在地解释道,“当年…也未曾细想。”

慕应雪则笑:“孤月寒星,很相配啊。”

裴裁冰一时怔住了,满目的懊恼悔恨,连眼角都隐约有了泪花。

是没有说过吗……?慕应雪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她自认不是明璞,可真的意识到这是前世未曾圆满的事情,裴裁冰真的等了她百年,她心里又情不自禁地难受。

不是她又是她,和尚们常念前世因今生果,是该她还的。慕应雪很是不客气地把脑袋拱进了她的怀里,将裴裁冰的思绪拉了回来:“这处院子是有哪里不对?”

裴裁冰抱着人好一会,清咳了两声才说:“往下看,此处以后山为傍,划水为界,东南西北分别安置了一座高塔,摆了个聚灵阵。”

“若是这样…这边还可以修行?”慕应雪大为惊讶,毕竟自开国后百年不见仙人踪迹,无人再提求仙问道之事。

“自然可以,不过此处因结界所隔,灵气不足,修行艰难罢了。”裴裁冰解释道,“结界正是你百年前所设,又得天地所证,自此修士不可出入俗世。”

“这样,难怪这么些年如此安稳。”慕应雪一时想着有好些话想问,但想着明璞就因此事身死,眼下实在不好再提。略想了想就问了句:“那你是如何过来的?”

“一月前,有凡人越过结界踏入修真界,幸好多年来太清派一直派弟子值守,还未曾引起其他势力注意。不过无灵力的凡人竟然可以自行出入…”裴裁冰蹙眉道,“此事颇为异常,你…”她看着慕应雪的小圆脸,又叹了口气,“不急,待你踏入修行再说。”

慕应雪隐约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若此事暴露,大有可能再现书上写的百年前的惨状:修士高高在上,百姓如仆如奴,若遇到邪魔歪道更会被剜肉放血,如家畜般生不如死。“我会记起以前的事吗?”

“不清楚。”裴裁冰摇头道,“我能寻到你,多亏你命火重燃。”她见慕应雪不明白,继续又道,“修士靠神识沟通天地,元婴以上身死而神识不灭则可重塑肉身。命火是通过秘法存于灯中的神识,火燃人在,火灭则人亡。”

“那的确奇怪,难怪你说我得天地厚爱。”死而复生吗?慕应雪不是很确定,但她眼下所知甚少,理不出什么头绪,只是心里隐约不安。

两人说话间裴裁冰已经操纵着飞行法器到了慕应雪的院子门口。非她认识路,而是这院子在聚灵镇正中,甚至门上的匾额也十分直白地写着“蕴灵”二字。

这本是慕应雪住了八年的院子,如今她看来还真别有深意。她拉着裴裁冰进了院子,里面空间宽阔,阁楼高大,甚至比慕家前厅更为气魄,树木葱郁枝繁叶茂,高大的松树几乎遮住了屋檐,成包裹状将屋子笼在其中。

但这么大的院子,里面却无一人,唯独响起几声鸟叫,颇有些寂静。

“这里还是八年前的样子,平日里早晚有人过来打扫,不过我不喜欢有人在身边跟着,若是你要人帮忙跟王管家说一声就好。”

“不必。”裴裁冰摇头拒绝,“我也不喜有旁人在。”她随着慕应雪进了屋子,扫了两眼就问,“你不喜欢这里?”

“嗯。”慕应雪拉着裴裁冰穿过空旷的前厅,往后院去。后院反而有了不少人气,最起码花的确很多,各种品种都有,尤其紫藤居多,连走廊旁都种了一路。“这边种什么都能活,我就找我娘要了些种子。”慕应雪倚在栏杆上问:“你看它们长得这么好,也是聚灵阵的原因吗?”

“不错。”

“这边一直不太寻常,我之前总以为是我的原因。”慕应雪笑了下,语气平静地说,“我其实不喜欢这般。”

“我也不喜欢。”

慕应雪忍不住问她:“你知道我哪里不喜欢吗?”

“此处太空了,若是你会喜欢小一些的屋子,够两人住就可以。不必富丽堂皇,能依山傍水自然是最好。”裴裁冰侃侃而谈,见慕应雪真的展颜也跟着笑,“可有说错?”

“嗯…大概是这样的。”其实她还未仔细想过,但这些话从裴裁冰嘴里说出来时就觉得很好了。

好像这人平素应该是寡言少语的,可相处下来她几乎是有问必答,甚至说得上温柔了。

没错,她把之前气势汹汹要带她走的裴裁冰从脑袋里抹掉了。

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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