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红觉得晏清宁脑子多少有点毛病,“原来你是个大夫?”她喃喃自语。
晏清宁顽皮地笑了下:“其实,我只是记性不错,曾见别人写过这张药方。”
满山红反复看着这张药方子,斟酌道:“据我所知,除了苗疆那几个成了精的老乌龟,在南梁,能写出这张药方的应该也就两三个人,眼下在京城大概就一位。”
清宁垂了眼,“我认识你的时间不长,你治我的时候说话虽然冷,可手法轻柔,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我想成全你和阿卯长久相伴,只是药方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若是被人知晓在你手中,也会给你和阿卯招惹麻烦。”
满山红沉思片刻,决定宁信其有。“我要先拿去给阿卯看。”
“好的,你去吧,我就不起身送了。”晏清宁也干脆地送客,继续低头缝衣服。
满山红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悄没声地走了。直到夜色降临,满山红一直也没再登门,晏清宁心里有些失望。这是鬼市,黑吃黑想来是常有的事。人是复杂的,有一分善念也未必不生一分贪念。
沈夜救了她,转头就诈她一千两银子,满山红给她治伤,照顾她多日,就算昧下这张药方也无妨。药方不会害人,他相信阿卯也不敢得罪族长,把这方子到处传播。
她吃过晚饭,又把堂屋里里外外打扫一回,天黑了,外面倒是传来些热闹的声音,这里是鬼市,月亮升起时鬼市才会活过来。清宁疲惫地靠在床上,身上的伤隐隐作痛,她没动床上的被子,只盖着刚改好的衣服,盯着窗外的发呆。
一阵风吹过,紫藤花瓣飘飘摇摇落下,有几朵落在窗台上,今夜是满月,月光照得窗口通亮,清宁歪着头看着窗外,渐渐睡着了。
~~
后半夜,风吹得窗纸哗哗响,晏清宁醒了,不知哪里藏着的夜猫嗷嗷嗷叫个不停,她起身打算去关窗,一只脚落在地上时才发现床尾站了个人。她头皮发麻,心脏都要跳停了,尖着嗓子问了句,“是谁?”
那人喝止她,“别喊,是我。”听声音居然是失踪大半个月的沈夜。
晏清宁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得那么死,又腹诽外面的招财是只压根不会叫的哑巴狗,沈夜不知已经在房中站了多久。清宁往后退了几步,谨慎地跟他对峙着。屋子里黑乎乎地,不知为何还有些血腥气。沈夜声音不悦之极,“你为什么睡在我床上?”
“……顺哥带我来的,红姑和阿卯没地方睡。”
沈夜在床上坐了下来。那张床晏清宁刚睡过,床上还凌乱地放着她盖着的衣服,沈夜却直接躺了下来。晏清宁的心砰砰乱跳,她后退着打算溜出去,沈夜说:“别走,去点灯。”
如沈夜心还不轨,硬跑也是不掉的,站了会,晏清宁摸黑去旁边的桌上找到火石,点了灯。
“过来。”沈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晏清宁本不想过去的,可一回头就发现沈夜为什么喊她。他穿着黑衣,倚在床头,床上的竹席和清宁盖着的衣服上已经斑驳地沾了血。
他受伤了。
清宁擎着灯走到近前。沈夜面色苍白,按住右肩膀,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淌下来。清宁把灯放在一旁,去解开他的衣服。黑色夜行衣已经被血浸透了,一支又短又细的小箭钉在肩胛骨缝中。
晏清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种小箭三棱头、有倒刺,最是恶毒,能让人流血不止。她忙道:“我去找红姑。”
沈夜把她扯了回来,塞给她一把匕首,声音很平静。“不用,就你来吧。我受伤的事不要声张。箭头有倒刺,不能硬拔,你将伤口切开,试着把箭头挑出来。”
晏清宁仔细观察伤处,“还是找红姑来吧,我怕……”
沈夜不耐烦,“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就想着我敲诈了你一千两银子,恨不得给我一刀。相信我,一刀下去,特别解恨。”
晏清宁盯着他看了一瞬,心里还真有点恨,于是温柔地应了声“好”,刀尖微侧,对着伤口直接切了下去。
沈夜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前一瞬还在说怕,后一瞬已经动刀了。她的手很稳,动作很轻很快,刀尖切入皮肉中,然后稍微转了几下,在骨缝中找到倒刺,刀刃与骨头相磨,沈夜手指抓住身旁染血的衣服,骨节泛白,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晏清宁全心感受着刀尖的着力点,忽地用力一挑,箭已经被她拔了出来。沈夜满头都是冷汗,唇色苍白,却笑个不停,“瞧我这是什么狗屎运,你居然是个老手。”
晏清宁抓起床上那件衣服,用力按在他伤口上,“有止血的药吗?”
沈夜指着床脚的樟木箱子。晏清宁依言去打开箱子,果然找到一个牛皮口袋。里面装着不少小巧精致的瓶瓶罐罐,她一一嗅了下辨认一番,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又将一把药丸塞进沈夜嘴里。
沈夜就着清宁的手把药丸咽下去,他的药极好,过了会,血渐渐止住了。晏清宁松了口气,扶着膝盖靠在床边。 “伤口很深,也没来得及消毒,照理说应该缝针,你有银针和鱼肠线么?”
沈夜闭着眼没说话。
“喂,你可别晕过去,要缝针。”晏清宁在他耳边说,轻轻地推他。
沈夜把头扭向另一侧,给她一个后脑勺,声音有点虚弱。“没有针线、我也没那么精贵,死不了,别吵,我睡会。”说完他就再不出声了。
晏清宁并不相信他睡了,这样的伤就算服用了止血止痛的药也一定疼痛得令人难以忍受,除非用麻沸散,不过榻上那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晕了还是睡了。
她从樟木箱里又找到块干净的布,把伤处包扎起来,摸了下他额头,并没有发烧的迹象,不由松了口气。放松下来她才觉得自己的身子也在打颤。夜深露重,寂静无声,窗外的风呜呜咽咽,恼人的野猫还在叫,满室血腥未散,晏清宁在床边坐了一阵,也支撑不住了,疲惫靠在床脚昏睡过去。
沈夜在黑暗中睁开眼,侧脸看她。
~~
第二日,晏清宁醒来时有点恍惚,昨晚血淋淋的衣服、染血的竹席和受伤的沈夜都不见踪迹,就好像做了一场梦。自己身上搭着薄被,和衣睡在床上。窗外有啾啾的鸟鸣声,院中有人在说话。
“我等会就找大夫来看你的伤。”是刀顺的声音。
“别嚷得尽人皆知。”沈夜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声音平静地让人无法想象昨晚上他半身染血的样子。
“怎么还讳疾忌医呢?”刀顺急了。
沈夜就带着了几分笑意,“我碰巧遇个便宜大夫,手法真不错,没事了。”
紧接着有个斯文的声音说话,“这件事透着古怪。斜风细雨堂好歹是家医馆,悬壶济世之所在,怎会结了如此厉害的仇家?”
晏清宁心里咯噔一下。
斯文的声音继续说:“若不是你亲自走一趟,几乎就要失手了……也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堂主宋南星到底得罪什么人。”
沈夜道:“斜风细雨堂从前盘踞江南,如今打算把生意做到京城,必定碍着谁的利益,有人嫉恨很正常。他既付了大笔银子买了我们这条路,管他得罪了谁,我暂且还要保一保他。”
晏清宁静静听着,此时有人拍响外院的木门,打断他们的的谈话,似是刀顺去开门,又过了片刻,听刀顺大声喊,“夜哥,你屋里那位还没醒么?满山红来找她。”
晏清宁没法再躺着不动了,僵硬地爬起来下了床。她从房中出来才发现,这会都快晌午了,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沈夜披了件黑色短衫,懒散地坐在葡萄藤下的躺椅上,招财正在他身边奋力地摇尾巴。这人恢复力惊人,除了脸色略差,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旁边石凳上坐了个青年,书生打扮,容貌俊美,目光锐利,刀顺和满山红站在门口,四个人八只眼都盯着她。晏清宁迎着众人的目光,尴尬一笑,“我睡过头了。”
她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不免有些蓬乱,也没洗脸,睡眼惺忪地站在太阳下对众人笑着,阳光照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沈夜目光在她脸上略停留片刻,也不知是赞还是讽,“你心可真宽,随时随地都能睡得着。”
晏清宁尽量不惹他,含笑对满山红问:“红姑,什么事?”
院里这架势俨然就是鬼市三大巨头正开会,满山红很懂眼色地没进来,“你出来下,我有话说。”
晏清宁跟她出了院门,反手关了门。满山红眼看起来有些憔悴,低声道:“阿卯看过了,说**不离十。”
晏清宁也压低声音,“那就好。”
满山红从来没这么严肃过。“阿卯说,方子上面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得来,有些生于西南瘴气重重的山谷,有些却在极寒之地的北川,不好找。我跟阿卯要离开一段日子。”她定睛细看晏清宁,见她目光清澈,不禁叹了口气。“我满山红不能白受人恩惠。”她指了指身后一个大箱子,“暂时没有一千两,这是五百两。”
晏清宁喜出望外,她也有段日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了。
满山红:“我跟阿卯若真能配好这副药,剩下的五百两,我回来后就给你。若你骗我白忙一场……”
晏清宁压根没想那么远,她眼下就有个需要解决的麻烦。“你跟阿卯都走了,我可以暂时住你家,帮你照看你那些宝贝,顺便把自己压在这儿等你回来。绝无虚言。”
满山红略微一愣,见晏清宁说得如此笃定,不由也就多了三分信。“成,得跟夜老大说一声。”
晏清宁笑吟吟帮她开了门。刀顺还在门口站着。满山红对他说:“顺哥,我跟阿卯要出趟远门,跟小晏姑娘说好了,她去我家住着帮我看店。我已交了三个月房租,夜老大又答应免我两个月房租,就让她先替我住着,成吗?”
刀顺不明就里,回头看沈夜,沈夜半靠在躺椅上,侧脸看着他们,朗声道:“可以啊。”
满山红立刻掏出把钥匙塞给晏清宁,“我家就交给你了。” 说完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如此干脆利落,让晏清宁举着钥匙发了会呆。回头看着院子三个人,沈夜垂着脸正在揉招财的狗头,那书生面带怀疑地盯着她,刀顺离得最近,还懵着。
她权衡一下,这三位大概只有刀顺比较好说话,就对刀顺露出个甜甜的笑脸,“顺哥,劳烦帮我把箱子搬过去。”
刀顺莫名其妙,还是依言将箱子搬进去,放在沈夜身旁,晏清宁去打开盖子,果然又白又亮一箱银子。
招财扑在箱子边沿上看了眼,不是肉骨头,便兴趣寥寥地跑开了,刀顺和那书生互相递眼色,沈夜摸了摸下巴,“你这是……”
晏清宁:“这是五百两,剩下的五百两你再等等。我这便去满山红家住了。”末了又补了句,“放心,我不会溜走,也不会赖账的。”
沈夜看了她一会,笑眯眯问,“你能找到满山红家,我让顺哥送你过去?”
晏清宁心想,这人见了银子,说话都客气了不少。她这几日早就把堂屋那张鬼市地图记住了。“不必送,我认得路。”
沈夜抬手做了个请随意的手势,清宁便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有点尴尬地从箱子里拿出块银锭子,“这块还是先给我吧。我把银子都给你就身无分文了。”
她拿了银子施施然出了院子。沈夜的目光若有所思追随着她的背影。刀顺一脸狐疑,晏清宁在沈夜房中睡到日上三竿,他都快要以为沈夜昨晚带伤还与晏清宁亲热来着。
照理说小别重逢,正是要腻歪在一处的时候,没想到小晏姑娘很干脆、很利落、很不讲情分,好像打赏一样丢给沈夜一箱子银子,心花怒放地走了。这叫什么事儿?
“夜哥,她怎么走了?”刀顺问。
沈夜慢条斯理地给旺财顺毛。
“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沈夜踢了下那箱子,好笑地说:“她刚还了我五百两,还欠我五百两,你以为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夺命的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