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并不认为晏清宁是个出手就要人命的。她虽然还气鼓鼓的,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但显然她是聪明人,眼下不过是需要有人递个台阶,哄一哄,再吓一吓。
沈夜斟酌着,又说了一句,“何况我也为你着想,还是莫要将朱老板惹得太急,他是个画师…… ”
晏清宁蹙眉看他。
“擅画春宫图。你不想让他将你的画像满城散播吧?”
晏清宁的脸上先一红,然后气得发青,两手握成拳头,咬着嘴唇。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半晌,她长出了一口气,将小绿的笼子放回原处,将小墨蓝塞进它自己的笼子里,又从柜台上的木匣中,拿起两块拇指大小的生肉干放进笼子,也不看沈夜,说:“没有解药,蓝金花虫也不致命,只是会让人身体麻木几个时辰,她不会毒发身亡的,日落前就能动了。再不放心,喝几碗绿豆水也行。”
小墨蓝扑在肉干上大嚼,沈夜看着晏清宁微垂的侧脸,嘴角有些压不住了。“行,我知道了。”
他转身出了药铺。
门口的青砖地上,朱老板半拖半抱着他家贤妻,正扯着脖子往药铺里看。见沈夜出来,朱老板忙问,“夜老大,怎么办?”
沈夜走到近前,冷冷地说:“怎么办?你问我?”
朱老板急赤白脸。“你得给我做主,打架不能下死手。这臭女人不懂规矩。”
沈夜呵呵了一声,两手一揣,慢吞吞道:“在这里,拳头大的就是规矩。你家这位河东狮是第几遭惹这种麻烦了?原来打不过她的都认倒霉,这回她着了别人的道,是不是也得认倒霉?”
沈夜几句话就让围观的人生出同仇敌忾之心。朱娘子素有恶名,她这颗嫉妒的心、这张不容人的嘴、这两膀蛮力让不少人吃过亏。
便有人帮腔道:“夜老大说得有道理,老朱,你老婆横行霸道,满嘴混账话,你也管不住,我看死就死了,不如趁这次换个老婆吧。”
“胡说。”朱老板惨兮兮扶着膝盖站起来,“我娘子也是爱重我才会如此多心。”
人群里响起响亮的嗤笑声。朱老板没羞没臊地,“你们嫉妒我们夫妻感情好,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沈夜听了这话,对周围人一摆手,说了句“都散了”,转身就要走。朱老板见他撒手不管,连忙扔下娘子,扯住沈夜,苦哈哈道:“我也是没法呀,我打也打不过她,管也管不了她……”
沈夜不耐烦,“别废话,你这贤妻,你要死的还是要活的?要死的这便拉回家去,要活的你打算出多少银子,说个数,我去帮你周旋。”
朱老板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头,“二两,行不?”
沈夜都懒得说话了,扭头又要走。人群中发出讥讽之声,“老朱,你的贤妻好不值钱。”
朱老板死乞白赖拽住沈夜胳膊,咬牙跺脚,一副肉痛的样子,“十两,总行了吧。”
沈夜轻轻挑眉。“你当打发叫花子吗?你出五十两,我舍脸去替你说和。松手,再纠缠我也要翻脸了。”
话说到此,就算不给晏清宁的面子,也要给夜老大的面子。
朱老板咬牙道:“好,我认倒霉,就五十两。先拿解药来,我娘子好了立刻便送银子来。”
沈夜又回了药铺,依旧带上门。
晏清宁已听见外面的对话,心里暗道沈夜真是雁过拔毛的主儿,沈夜往柜台前一靠,仿佛跟她熟稔得不得了,居然聊了起来。
“我看你将这里打扫过,是准备长住了?”
晏清宁压根不想跟他说话,于是低头下忙活,也不理他,
“那夜里帮我治伤,我还没谢过你。”
“用不着,这个谢字……”
“我知道,这个‘谢’字一文不值。”沈夜打断她的话,带着笑,笑却不入眼底,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着,忽然说了句,“你应该是个大夫。”
晏清宁愣片刻。
“你的手很稳,心也很稳,被人重伤、落难于此,不急不慌。”
晏清宁扭脸回避他的目光,平静地说:“慌有什么用,急更没用。”
沈夜赞许地点头,“没错,一个医者,最重要的就是稳。你是个不错的大夫。我这几日倒真让人打听了一下,在京城很少有我打听不出来的人和事。”
晏清宁默默后退一步,沈夜就往前探了下身,手臂支在柜台上,贴近与她的距离;“可你这个人,我就真没打听出来。”
“我只是个小女子,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人。”晏清宁往后收紧下巴,试图离他更远些。
沈夜自顾说下去:“京城姓晏的不多,有钱的也有那么几家,没听说谁家走失了女眷……至于懂医术的,真是一个都没有。”
此时此刻,晏清宁刚被朱娘子惹得心浮气躁,沈夜刚在外面对朱青白连蒙再吓,这是个鸡飞狗跳满是烟火气的早上,却不妨进得店中,沈夜忽然开始审她的来历。清宁的浮躁之心顿去,警惕之心升起,人也冷静下来。
“听口音,你是江南人?”沈夜问。“知道斜风细雨堂吗?”
“很多人都知道。”
“你是斜风细雨堂的人?”
晏清宁的目光对上沈夜,他虽姿态懒散,可眼睛锐利而又冰冷,晏清宁心口一滞,轻声答道:“不是说鬼市不问过往。”
沈夜静静看她一会儿,“斜风细雨堂的宋南星正跟我做生意。既然如此,你怎么又跑了。你想要帮着宋堂主探听什么事,住我家可要比住药铺来得方便;要做点什么,睡我床上更方便。”
原来他一直怀疑我。
晏清宁忽然明白过来。那天早上,为什么沈夜跟人在院子里说起斜风细雨堂。他与斜风细雨堂一场交易后被人射伤,又因我治疗的手法娴熟而心生怀疑。他并非不小心,而是明知道我在听,故意试探我。
他言辞之中已经毫无尊重,晏清宁也就一脸假笑,学着当日沈夜说过的话,声调柔柔糯糯的:“他既付了大笔银子,你管他做什么,终还是要保着他。”
沈夜眯着眼睛看着她,忽地伸手,隔着柜台大力将人扯了过来,几乎是个呼吸可闻的距离。
晏清宁挣了下,沈夜的手仿佛生铁,纹丝不动,掐的她生疼。
“我以为你是条鲜活有趣的小鱼,我可不想你是人家钓我上钩的鱼饵。”
晏清宁隐去脸上的假笑,过了会儿又做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
“我那天早上刚醒来就听到你们在说话,仅此而已。我不是鱼饵,一点都不想钓谁上钩。我只是流落在此一个倒霉鬼,想请你高抬贵手,暂时给我个容身之处罢了。”她说罢,去掰沈夜的攥紧的手,“我都解释过了,好痛,放开我。”
沈夜不为所动,“你是不是以为跟我耍几句嘴皮子就能糊弄过去?我看起来那么好说话吗?”
晏清宁摇头,“我没想糊弄你什么呀。你忘记了,是我给你治伤,我若是心里有鬼,为什么要治你。”
“是啊,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治,都不惜暴露你自己。”
晏清宁真的无奈了,“我治你,是因为你受伤了,而我恰好懂一点医术,虽然也就那么一点点,总不能见死不救。我不是斜风细雨堂的人,江南的医馆也不是就只有一个斜风细雨堂。”
沈夜深深注视着晏清宁,直看入她眼底。晏清宁的眼睛是清澈的,坦荡的,黑宝石一般熠熠生辉,没有恶意,却也看不到真心。
他终于松开手,晏清宁吸了气,揉着手腕上青紫痕迹。“我听说斜风细雨堂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并不是坏人。”
沈夜不屑地扯了下嘴角,总结道:“你这小骗子说什么都跟真的一样。”
晏清宁低头嘟囔着:“我不是小骗子。我还帮你治伤,你不谢我就罢了,还要这样怀疑试探我,就挺没良心的。”
沈夜微微一滞,自嘲地笑了笑。“好吧,我没良心,我去帮你出口恶气,顺便好好谢谢你。”
他从柜台上拿起块喂虫子的肉干,转身走了。晏清宁松了口气,就见沈夜推开门走到朱老板面前,把根本分不清是什么、黑乎乎油腻腻的生肉干郑重其事地递过去。
“这解药用绿豆水给她灌下去,日落前送银子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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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反复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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