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是白云寺的佛会,传说高僧智毅曾在那日在此寺坐化。是以每年的八月十二,远近香客皆会去白云寺祈福。
这一天一大早,季氏、孟氏并狄氏就带着王宜姊妹跟效哥儿去了白云寺,求菩萨保佑王政高中。王敛领着侍卫护送。李氏、小季氏因要准备中秋一应事宜,便留在了府里。
白云寺在登州城外的白云山上,王道俭所在的白云书院即在白云寺后,离登州城约一个时辰的路程。王宜跟孟氏一辆马车,效哥儿磨了好久,王敛才答应带着他骑马。距白云寺越近,人流、车流越是汹涌,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白云寺屹立百年多,虽今日香客异常多,但秩序井然。到山脚的时候,已有小沙弥引着有马车的人家有序散开。山门前有九九八十一道石阶,可徒步进寺,也可乘步辇,官家女眷多选后者。狄氏为显心诚,找了借口慢了几步,一步一步走了上去。王宜跟母亲似能心意相通,让效哥儿陪着孟氏先进了寺门,她则搀着狄氏走石阶。
她却不全是做给菩萨看,好不容易出了门,她想看看这山上的风景。所幸这石阶两边遍植绿树,微风习习,倒是惬意。何况百道石阶而已,泰山她都登过。
等狄氏跟王宜上山进了大殿,便被等在这里的丫鬟迎到了后头。原来怕冲突了城里的贵客,住持特地在寺里专辟了个大殿,好让官家夫人姑娘不必受拘束,安心上香。
季氏、孟氏各上了香,狄氏也为儿子求了个上上签,王宜姊妹俱都上了香祈了福,王敛带着效哥儿亦很虔诚。从殿里出来,季氏带着她们去了提前定下的厢房稍作休息,白云寺的素斋远近闻名,她们会吃过午膳再回府。
“宓姐儿,宜姐儿是头一回来白云寺,我记得寺里有片竹林,林边还有片小花园,你且带着妹妹们到处转转,别跟着我们闷坏了。”
季氏喝了茶,想着她们几个必是待不住,便笑着道。
狄氏让王敛陪着,效哥儿早已坐不住了,也就跟着一块去了。可刚出了院门,效哥儿就要自己去来时看到的放生池玩,王敛跟几个姑娘在一块儿也不太自在,遂带着效哥儿跟她们分开了。
走了不到一刻钟,竹林就出现在眼前,这儿是白云寺的深处,说是花园,不过是种了些月季,已有凋落之相,还有些未开的菊花,要说特别,便是几簇曼陀罗开得正好。那一片青竹却是长得甚好,林边还有个角亭,是个歇息的好地方。
王宓吩咐跟来的丫鬟去沏壶茶水,顺便端些寺里的糕点,便带着姊妹们进了角亭。亭里想是经常有人坐,石凳上皆有个小竹席,看着干净得很。王宜不愿坐着,恰好王宁拉着她去看曼陀罗,就顺势拐出了亭子。
有了以往的教训,王宜尽量避着王宛,免得王宛看见她就跟乌眼鸡似的。可有的时候,不是你避开,麻烦就不来了。
“五妹妹想必没见过这花儿吧,这是白云寺有名的佛花曼陀罗呢,听说是从南海的婆罗多传过来的,莱州城定是没有的。”
说完,朝王宜“哼”了一声。
这么美的姑娘,怎么性子这么讨人厌呢?饶是王宜不想计较,也受不了王宛这样的时时挑衅。
“三姐姐,莱州城有没有曼陀罗我不晓得,可我却晓得,三姐姐的教养嬷嬷必是偷懒了,忘了教三姐姐何为‘妇言’了。伯祖母最重女德,三姐姐千万不可懈怠。”
王宜回击得过于直白,倒让王宛愣了好一会儿。大家女子,讲话习惯打机锋,即便讽刺,也不会如此直接,王宛缓过来后脸一阵红一阵白,偏偏一时又不知如何应对,手中的帕子差点揉碎。
旁边的王宁嘴立马嘟了起来:
“人家明明跟五妹妹看花正高兴呢,三姐偏来扫兴。这曼陀罗不过是朵花,有什么好炫耀的?”
说着,她瞪了王宛一眼,高声将坐在亭子里喝茶的王宓、王安叫了过来。
“大姐姐、二姐姐,好不容易出了门,可不兴单单坐着,咱们围着这小园子走一走吧,省得有人闲着无事老拿话刺人。”
王宓看了看气鼓鼓的王宛,又望了望对她无奈笑着的王宜,不由暗暗头痛。这三妹妹也不知是怎的,但凡跟五妹妹碰到一起,必起龃龉。真不知从未一处待过的俩人为何会这个样子。
虽不愿,可她是长姐,要和睦姊妹,只得上前道:
“三妹妹想必也累了,二妹妹带她回亭子坐会儿吧,白云寺的竹叶茶别有一番韵味。四妹妹、五妹妹年纪小贪玩,我再陪她们转一会儿。”
王安也知王宛必定又跟王宜拌了嘴,只安抚的拍了拍王宜的手背,便拉着王宛回了亭子。王宜的心情多少受了影响,借口有些担心效哥儿,领了知书离了小花园,往殿旁的放生池而去。
一路上走走停停,倒是觉出白云寺不愧是百年古刹,处处齐整,花树掩映,殿宇庄严,来往僧人十分规矩。过了月亮门,是普通百姓也能进的院落,人便多了起来。好在这会儿时辰已不早了,讲究上早香的人很多已归家。
待到了放生池,人已不多,王宜找了一圈,却不见二哥跟效哥儿。有二哥跟着她并不担心,遂在离池边不远的小亭子里坐了。
放生池边多是些妇人、姑娘,买了些鱼儿、乌龟放生,为家人祈福,也有些少年围在池边玩。王宜正对寺里僧人的头脑敬佩不已,忽见效哥儿拉着一个男童从池边的角门跑了过来。
王宜看他跑得急,忙让知书去扶着他,等近了,才拉了脸斥他:
“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走路慢着点儿,这路是青砖铺的,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办,回头看我不告诉娘。”
看他头上都渗了汗,到底心疼,她扯了帕子,细细给他把汗擦干。
效哥儿顾不得姐姐的训斥,一边任由姐姐擦,一边喘气道:
“姐姐,我这回可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这小子,差点给人拐走啦!”
说着,他朝后一拉,身后的男童就站到了王宜身前。
这是个很俊秀的小男孩,看着比效哥儿小一点儿,个子却跟效哥儿差不多,一双已很明显的狭长凤眼,眉毛很直,小鼻子又高又挺,嘴唇红润,脸上有些肉呼呼的,胸前挂着和田玉锁,一身银衫,腰间系着碧玉带。
王宜一看就知必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因他身上的布料王宜只在狄氏的嫁妆里见过,是千金难买的乌金丝,产自西域的乌金国,多是上用。且他衣衫下摆的青云是用金线勾出来的,不是寻常绣娘的手艺。
可这孩子现在的模样有些狼狈,脚下松江布的短靴粘满了泥土,衣服似是被撕扯过,绑头发的发带也已歪掉,脸颊上甚至有几丝划痕。看王宜看他,眼睛里似乎还有些惧意,只紧紧抓着效哥儿的手。
看起来像是被拐子乘今日人多拐走的孩子。这帮人可真是胆大,居然敢在寺庙里拐人,要知道今日山脚下可有不少官差呢。王宜正在想这孩子怎么被拐的,就听效哥儿急道:
“姐姐,我本想去花园找你的,谁想看到两个下人打扮的人鬼鬼祟祟的背着麻袋往后门走,一时好奇我便跟了过去,谁知路上他们俩忍不住去了茅厕,我乘人不注意,就偷偷打开了麻袋,结果就发现子秦被堵了嘴绑在里面,费了好大劲儿才解了绳子呢。”
效哥儿说到这儿,转头亮晶晶地看着那孩子道:
“子秦真厉害,我不过解了头,他就自己挣开了,一点都不怕呢。”
原来这孩子叫子秦,只见他听了效哥儿的话,脸立马就红了,似是鼓足了勇气,认真看向王宜道:
“是效哥哥好心才救了我,我们俩年纪小,解了绳子就先想找大人帮忙。效哥哥说他二哥在放生池这儿,就带我过来了,没想到遇见了姐姐。”
说着,放了效哥儿的手,正经跟王宜作了个揖。
王宜听到效哥儿在俩贼人上茅厕的时候救人就提了一口气,以效哥儿的性子,怕他是救了人还要抓人,听子秦说了俩人先跑了,就知必是他劝的效哥儿,不由仔细看了看他,这孩子长得这样好,更是教养得好,聪明有主见,懂得审时度势,日后必成大器。
效哥儿眼巴巴等着姐姐的夸奖,却见姐姐盯着子秦看个不停,有些气闷。王宜好气又好笑的点了点他的额头,夸了他几句,又安抚了子秦。怕子秦吓着了,就打算带着他们先回自家歇息的厢房。
半路上,遇见了来找她们的王敛,把遇到拐子的事儿跟二哥说了,王敛先是担心的仔细问了问他俩可曾受伤,又问了是否记得拐子的样貌,或是他们身上有什么特别的标记。子秦本是跟母亲在寺里的厢房歇息,被自家丫鬟带出了屋子,然后就被人从后头堵了嘴。接着就被装到麻袋里,若不是效哥儿正好看见了,怕是已经被背出后门卖给人牙子了。
王敛又问子秦可记得母亲住哪个院子,他却说不记得了。他年纪还小,一时被吓着忘记了也是有的。
王敛陪王宜带他俩回屋,并吩咐身边的小厮添砚带几个侍卫跟寺里的武僧去茅厕看看,添墨去各院子问问谁家有个差不多年纪、穿戴的小少爷。这会儿还没走的,多是要留在寺里吃午膳的,怕是还没想到自家的孩子差点被拐了。
等回了厢房,王宓她们也已在屋里坐了。在季氏面前,王宛倒不敢放肆。王宜让子秦给季氏、孟氏并狄氏行礼问安,吩咐丫鬟给他俩洗了手脸,便打发效哥儿陪着他去隔间歇一会儿,只说是效哥儿结识的新玩伴,未提遇到拐子的事儿,一会儿他的家人自会来接他。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添墨引了一群人浩浩荡荡进来了,一个华服少妇扶着丫鬟的手,磕磕绊绊进了门,眼眶微红,并未施礼,只急急问道:
“秦哥儿呢?我儿在哪儿?可曾受伤?”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这少妇所为何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