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留狄氏在院里,孟氏带着王宜去了正房,这回是走着去的,王宜才看清正房门上挂着“惜元堂”的匾额,字迹刚劲有力,自成风骨。一进门,季氏已让人上了茶水点心,又招王宜上前,温和问道:
“宜姐儿可还累?午膳用得香吗?可还用得惯?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自去跟你二伯母说。”
王宜微弯身子行礼才答道:
“一切都好,跟家里一样呢,让伯祖母跟长辈们费心了。”
说完站起身,又被季氏拉着坐在她身边,虽有些略不自在,不过宜姐儿向来心宽,不消一会儿就可边听俩老人家闲聊边品茶了。伯祖母房里的茶是今春新上的明前毛尖,清新醇香,很合她的口味。
季氏正跟孟氏说着族里老人儿的趣事,转头一看,宜姐儿小小的人,安静得坐在椅子上,不时捧着青瓷杯呷口茶,嫩嫩肉肉的手指,衬得越发好看。怕她无聊,季氏招了贴身丫鬟玛瑙进来,让她去姑娘们住的园子走一趟,请宓姐儿几个过来跟宜姐儿说说话。
孟氏谦让了几句,也想孙女跟堂姊妹儿多处处,以后出嫁了,可以多帮衬帮衬,也就随玛瑙去了。初见面时聊了几句,王宜对祖宅的几位姑娘印象极为不错,倒是很期待交几个闺蜜。
两刻钟多一会儿的工夫,王宓领着妹妹们来了正房。一番请安施礼,季氏便让玛瑙领她们几个去东厢的花厅,那儿的凉榻外有块小小的花圃,屋里还有两个瓷缸,养了几尾锦鲤,她们几个小姑娘玩儿正正好。
宓姐儿打头,牵着宜姐儿、宁姐儿,右后跟着安姐儿,宛姐儿走在最后,几个人陆续进了东厢。屋里丫鬟们已经在圆桌上摆了时兴的瓜果跟几碟小点心,凉榻上放有棋盘,东间甚至有一架古琴,西间几张书桌中间则是两个莲花纹样儿的青花瓷缸,鱼儿们自在的游荡在其间。
宓姐儿招呼姊妹们都落了座,便把丫鬟们打发出了屋,只留几位姑娘的贴身丫鬟。她换了身浅绿镶金边的外衫,瞧着越发端庄。作为长姐,自是她先起话头:
“五妹妹,四哥乡试是谁陪着去的?一路上可还顺利?”
王宜一家本就是为了王政乡试才回祖宅过节,王宓这一提,王宜即感觉跟她亲近了不少。
“府里的二管家王仁带着他家小子陪着去的,应是无碍。何况哥哥住在大伯父家里,比起旁人已是便利不少,不知惹多少人羡慕了。”
王道温任齐州知府,王政去齐州参加乡试,自是住在大伯家,且王道温也会给他打点。若不是如此,恐怕狄氏会亲自跟去。
“如此甚好,父亲曾赞四哥年少有为,必会一举即中,我看呐,说不定明年可跟着四叔去京都参加会试,叔侄俩一起高中呢。”
王宓语声温和又诚意十足,很容易让人信服,王宜也希望自己大哥得中,毕竟这时代的男子以科举立身最为正统。
这边还没等王宜开口,那边王宛凉凉地接茬道:
“大姐姐以为进士那么容易得吗?父亲十五岁时中秀才,可是两届后才中了举,至今还在书院苦读以备明年春闱。四哥恐怕还得再读几年书,再谈进士也不迟……”王宛还待再说,身边的王安扯了扯她的袖子,这才不情不愿的扭头看鱼去了。
王安几步到了王宜身边,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抚道:
“三妹妹一向直爽,自家人说话才如此,五妹妹可别往心里去,四哥此次乡试定不会有负所学。”
王宜本因王宛的话有些不快,但想想自己跟她们还不熟悉,王宛不该跟自己有什么冲突,况且王宛不过是个小姑娘,说不定真是无心之失,便对她笑笑说:
“我知道,三姐姐想必也是担心哥哥的。”说完,又转头对王宛笑笑,谁知王宛却“哼”的一声转了身,倒让人莫名其妙。
几个人正稍微有几分尴尬,那边的王宁扬声问道:
“姐姐们跟五妹妹在说什么呢,白白放着厨房新做的绿豆酥不晓得享受,还有这栗子糕,甜得很呢,配茶喝正正好。”
只见她一早便坐在圆桌边上,捏着一块儿栗子糕正吃得欢畅,旁边的丫鬟端着茶在一旁等着。见她们几个看她,越发嚼得美,惹得众人一阵哄笑,把刚才瞬间的不愉给冲散了不少。
本在看鱼的王宛见她实在不雅,快步到桌边,轻轻掐了掐她的小脸,一边夺了她手中的糕点,一边正色训她:
“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别看见吃的就忘乎所以,嬷嬷教的礼仪总不正经记,看我不跟娘说,让她罚你。”
王宁甩了她的手,就着丫鬟的手喝了茶,一咕噜下了凳,跑到王宜身后,做了大大的鬼脸:
“要学你自己学,别带着我,我还要吃遍这世上的美食呢,娘也不管我的。”说完,又拉了王宜的手,脆声道:
“五妹妹,你别听我三姐乱说,四哥一定会高中的。”王宜正要笑,又见她的大眼睛转了转,果然又闻她问:“五妹妹,三伯母吩咐人送来的方糕还有吗?分给我的,都吃没了,好妹妹,再给四姐姐一些吧。”
王宛气得脸都红了,却因刚才跟王宜闹得不太愉快,并不靠近,只瞪了王宁几眼。王宜觉得这姑娘真是率直可爱,虽比自己大了一点点,却是个真正的十岁小孩儿呢,忙应承待会儿让丫鬟给她送到院子里。
王宓眼看气氛又欢快了起来,忙招呼姊妹们坐凉榻上。这凉榻是季氏特意给孙女们定做的,格外宽大,榻边的轩窗在右边留了半扇,这个时候全打开,窗前的花圃便整个都在眼前了,分外舒朗。
王宓让丫鬟撤了棋盘,摆了茶桌,拉着几姊妹说起了各自闺房的趣事。王宜捡在莱州时好玩的,说了个遍,倒把王宓几个羡慕得不轻。祖宅这里尤重规矩,她们几个除了上香,几乎没出过府门。
王宜不由有点可惜,这样花一样年纪的姑娘,被拘得也太紧了。不过她深知,深宅大院里的姑娘大部分都如此,便转了话题,说起了自己正在学的绣样。
王安性子温柔,在女红上下工夫最深,跟王宜细细探讨了起来,王宓不时问上几句,王宁也知女红重要得很,听得也认真。
王宛见话题又被王宜引了起来,不由脸一沉:
“女儿家,针线女红要学,琴棋书画亦是要学,五妹妹想必也已颇有造诣了,不如让姊妹们长长见识。”
王宜无奈极了,这三姐姐,如此脱俗的一张脸,却性子这么古怪,不知为何,总是看她不顺眼。旁边的王宓立马轻声道:
“三妹妹,五妹妹不过说些香囊花样,且她家绣娘所教的苏绣,咱们都不曾学过,听听也好。琴棋书画不过是趣味,还是勿顾此失彼的好。”
王宛先前被王安阻了一回,已内心不舒坦,听了王宓的话,气得把手中的青玉盏重重放在了茶桌上,冷声道:
“大姐姐以为养在大伯母跟前就真的是她亲闺女了吗?殊不知张姨娘眼巴巴盼着你去留园探望呢,琴棋书画姐姐想必也是无心学的。”
饶是王宓这般稳重,也不禁被王宛的话气得差点失了仪态。她知自己是庶出,可母亲对她的教导一丝不差,王宛的话实是有些诛心。
王安见场面快要无法收拾,先安慰了王宓几句,又拉了王宛,委婉的提了她几句不是。王宛也有点后怕,她虽是看不大上王宓是庶出,可平时王宓对她很是不错,今儿不知怎地,自己会对她发这么大的火,更是对一边的王宜讨厌上了几分。
王宜不想因自己破坏了气氛,忙道:
“琴棋书画为叶,针线女工是枝,姑娘家,二者兼有最好了。大姐姐重女红,三姐姐喜书画,都很好啊,都是真真的书香门第之女呢。”
王宁也上前拉了王宓跟王宛的手,笑嘻嘻道:
“五妹妹说的对,大姐姐跟三姐姐都极出色呢,不过各有所好罢了,姊妹之间,乐呵呵的最好啦,可不许生气。”
王宛也知自己刚才过分,遂不再言语。王宓知以她的性子,赔不是是不用指望的,且自己是长姐,不能跟妹妹们一般计较。一会儿工夫,脸色便缓了下来,仿佛刚才的争执不曾发生过。
有了王宁打岔,东厢的气氛又回了暖,王宓稳重,王安温柔,王宁天真,都挺讨人喜欢。王宜本身并不是真的小孩儿,因此除了王宛对她还是爱答不理的,王宜跟几个姊妹相处得不错。
姊妹几个说话闲聊申时,季氏打发丫鬟来请她们回了上房。待她们进了门,季氏一一询问她们都聊了些什么,可曾累了,听说宁姐儿爱吃宜姐儿带来的方糕,且宜姐儿已让自己丫鬟送了些去宁姐儿的院子,连连夸她们姊妹情分好。
聊了一会儿,孟氏便带着王宜回了秋爽苑,王宓姊妹也回了各自的院子。等到晚膳,登州王家的家主王珂带着两个孙子从学堂回了府,本应一月一归的四老爷王道俭听说三哥携二婶三嫂回来过中秋,也从书院归了家,倒让小季氏好一阵欢喜。
王家晚上在正房前厅摆了家宴,男女分桌,因都是自家人,遂撤了屏风。几个少爷一一给长辈敬了酒,王珂看着子孙繁茂,很是高兴,又赞了王道恭懂得为官,更是夸下口,称政哥儿此次必中。
家宴从酉时初直至戌时初,一家子都十分尽兴。墙头高悬的明月,仿佛也被感染了,月光分外柔和。此后经年,诸多世事,王宜始终记得这一晚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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