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移往饭厅,王宁粘着于珍珠落在了后头,王宜正想把王宛跟朱清清隔开,遂拉着她陪着。出了正厅,要穿过两条回廊,越过一片小花园,花园里草木扶疏,又有两三处假山,人群不免分散开,几个转角处荫在暗处,外人看着不分明。
王宜正缠着王宛问她擦了什么令肌肤更加细腻红润,忽然听到前面一声斥骂:“怎么走路的?踩了本姑娘的鞋子,赔得起吗你?”王宜抬眼,眉头不由一皱,真是冤家路窄,原来是朱清清挡在了假山的转弯处,似乎跟王宁有了龃龉。
王宛看着朱清清拦了妹妹,生怕妹妹被欺负,几步走到了近前,挡在王宁身前冷言道:“妹妹还小,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姐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王宜正担心她犯浑,就听她转了话头:“可若是姐姐故意欺我妹妹年幼,说破大天去,也没这个道理!”
朱清清本就是想借题发挥,中秋夜姨娘身边的嬷嬷拦着她,让这两个臭丫头占了上风,她一直气不顺,今日好不容易磨了嫂嫂跟着进了莲园,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们,王家的又如何,亚元的妹妹又怎样,她可是鲁王的亲女儿!
王宁不乐意了,本就是这位姑娘自己斜刺里冲了出来,她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怎会踩了她的鞋呢?“这位姐姐,我年纪虽小,却是个有眼力的,刚才是你自己突然走过来的,我可没碰到呢。”说着撅起了嘴巴,一副无辜的样子。
王宜低头看了看朱清清的鞋面,一丝尘土都没有,哪儿像是被人踩过的样子?这是明显的找茬,一股无名火窜上了头,她们已经尽量避开了,这朱清清偏偏要寻不是,真是欺人太甚!
王宛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见妹妹并无过错,嗤了一声:“知府老爷断案还讲究个真凭实据呢,姐姐一句话就想定我妹妹的罪,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朱清清把头一扬,斜了王宁一眼,“我说踩了就是踩了,这里就我们几个,难道我会看错人不成?”说完得意地看向王宛,仿佛在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跟宁妹妹一块儿说着话,我们根本没碰上这位姐姐,姐姐再好好想想?”一旁的于珍珠怯怯开口替王宁争辩。王宜很意外,于珍珠胆子小,旁人问话都不敢大声答,竟能有胆量说鲁王府姑娘的不是,可见是个是非分明的人。
“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竟敢管本姑娘的事儿!”朱清清一双利眼立刻扫向了于珍珠,把她吓得抖了抖,却依然没有往后缩。
“王家妹妹尚未走到假山边,怎会踩到朱姑娘的鞋子呢?”几人正僵持,忽闻后方有人说话,“想来朱姑娘必是记错了,是自己不小心蹭到也未可知啊。”那人步伐轻盈,姿态闲适,语调清冷,声若滚珠。
若是王宜没记错的话,是白云书院韩院长家的韩柳姮。初见时在满亭嬉笑赏莲的闺秀中,韩柳姮有那么一丝的疏离,笑意清浅,即便跟人寒暄也有遗世独立之感,不食人间烟火。她能主动为王宁解围,显然朱清清都愣了一瞬。
“柳妹妹走在后头,哪儿能看清前头脚底下的事儿?”白云书院声名远播,朱清清对着韩柳姮客气了三分,“况且”她扭头白了王宜姐妹一眼,“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坏胚子,见不得别人好呢!”
王宛气炸了,王宜连忙拉住她,对着韩柳姮略微致谢,转头嘴角浮上了假笑,“朱姐姐大概是边走边想事儿迷糊了,妹妹看你鞋面上的兰花跟真的一样,翠绿欲滴,一丝尘土也无,哪儿像被踩过的样子呢?”朱清清刚要耍赖,王宜立马道:“这会子世子妃大概已到了饭厅,久不见姐姐回去想必也会着急呢,咱们跟解元家的于姐姐一定帮姐姐遮掩一二。”说完,王宜敛了笑意,直视朱清清的双眼。
朱清清还要再纠缠,想起嫂子警告过她若是生事便再不带她一同出门,她能如此嚣张还是仗着鲁王府的名头,且那个姓于的是今届解元家的姑娘,姨娘打听到解元一表人才尚未婚配,生了结亲之念,遂踟蹰起来。
王宛刚想再刺朱清清一下,假山后转出了个穿着看着很体面的丫鬟,她近前屈身行礼,向着朱清清淡淡道:“四姑娘,府上来人说章姨娘有些不舒服,世子妃着奴婢送您回去。”朱清清脸色一白,刚要拒绝,那丫鬟又道:“世子妃说,往后的宴席多着呢,不差这一遭,章姨娘的身子要紧。”
朱清清身子一晃,脸色越发苍白,额头上沁出了冷汗,她使劲儿咬了咬唇,不敢在嫂子的贴身丫鬟前放肆,没了刚才的嚣张劲儿。
那丫鬟转身向着王宜她们,比对着朱清清温和得多:“世子妃说四姑娘被宠坏了有些娇纵,请姑娘们多担待,王家姑娘们还是快点往前头去吧,太太姑娘们都等着呢。”这是让她们别把今日的事儿说出去,韩柳姮又恢复了高冷的模样,此外王宛最为年长,她脸色虽然不好看,但也稳稳应了:“咱们本来就想着赶紧过去的,让世子妃惦记了。”
说完韩柳姮略示意就转过假山去了饭厅,王宜几个也紧跟着去了。那丫鬟待人都散了,直起身,站在朱清清身侧。冷然道:“四姑娘从侧门出园子吧,世子妃都安排好了,章姨娘还在家里等着呢。”朱清清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出了园子上了马车。
王宜她们进门后,世子妃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看来外头的动静瞒不过她,姜碧云更是热络地亲自安排了位子,几人深觉受宠若惊。季氏、孟氏觉得奇怪也未多说,想着散席回府后再问。
此次宴席不同以往,菜色并不奢华,巧妙的是食材,富贵双喜用莲湖中的银鱼做成双龙,翡翠羹里掺了莲叶汁,玉玲珑中摆了八瓣睡莲,女眷这边喝的是园中青杏酿的果酒,几乎全是取自莲园,登州知府可谓独辟蹊径,不费一厘得了好名声。
如此优雅的情景下,众女眷皆吃的十分顺畅,散了席,众人略坐一会儿回了正厅闲聊,王宜正迷迷糊糊,有一搭没一搭跟王宁、于珍珠说着话,就听进来个人说:“禀夫人,老爷说今日既是为了解元、亚元所宴,二人理当进内园跟各家长辈们问个安。”吕氏闻言当即应允:“确实如此,总不能来了半天,如此优秀的学子连片衣角也摸不到啊!”厅里的妇人们越发开怀。
长辈在侧,姑娘们也不必回避,更有甚者,听说二人均年轻有为又俊秀儒雅,悄悄找了个不惹眼的位子,打算待会儿好好瞧一瞧。王宜的睡意一扫而光,眼睛直直盯着门口,生怕错过大哥的一丝一毫。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两个差不多一般高的少年迈步进了大厅。甫一出现,王宜就认出了大哥,王政今日穿了一件银白色交领直缀,腰系深灰丝绦,身侧悬着王宜新做的香囊,绣得几丛青竹,若是近了,便会发现竹子曲曲折折。
猛然间见到那个香囊,王宜有点儿发懵,她的女红将将入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了这一个,因苏绣技艺尚未熟练,绣的竹子惨不忍睹,没想到大哥堂而皇之的戴了出来。全登州城的贵妇今个儿都到了,若是知道是她绣的,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王宜沉浸在懊恼的情绪里不能自拔,根本没心思去看解元。等她从渐渐静下来的氛围中抬起头来,才发现众人都盯着正中的两个少年出了神。她不由认真看了看前头的那个少年,竟是中秋夜那个卖画的书生!他就是山东道解元于观珠!原来这世上真有面面俱全胜过自家大哥的人。
于观珠跟那晚的穿着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依旧是青色衣衫,只材质是暗纹锦的,领口绣了繁复的缠枝花纹,腰侧挂了块青玉配,如清风朗月。王政已是十分俊秀挺拔,人中龙凤,于观珠比他还要耀眼三分,满厅的姑娘加起来恐怕也不及他一半好看。
在如此多女眷或赞叹或惊讶或爱慕的注视下,两人大大方方行了礼,吕氏好似刚回过神来,“快别多礼,往日里总听老爷说于解元文章如何锦绣,王亚元才思如何敏捷,今日才得知你二人长得竟这般好,于太太、王太太有福气呀!”
于观珠的母亲笑笑没说话,众人看她快要红透的脸颊也知她不善言辞,狄氏则是谦虚了几句,“哪里,哪里,政哥儿年纪还轻,夫人可别夸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还是于夫人会教养,于解元才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灵秀。”
“果然都是千里挑一的好孩子,可见咱们登州确实是福地。”世子妃笑着添了句。
他们二人不过留了片刻便行礼回了前头,厅里的姑娘们大多却还在晕眩,毕竟这两人实在太过夺目了,简直不似真人,王政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于观珠那样好看却偏偏丝毫不给人柔媚感,反而是种英气勃勃的男子气概。他俩短暂的露面,不知牵走了多少少女们的凡心。
出了门的王政跟于观珠终于放下肩来,女眷们的眼神真是可怕,两人对视一眼,颇有些无奈,若不是知府大人安排,他们一定不会进内园,被如此多的女性围着,真是时刻不敢放松。
王政很是佩服于观珠,因他不仅才学广博,且对政事颇有独到的见解,于民计民生上所思良多,于观珠亦对王政惺惺相惜,两人意气相投,几次闲聊下来,已成了要好的朋友,丝毫没有外人猜想的那样彼此相嫉。
两人一路往外走,王政想着方才在厅里趁人不注意看了眼妹妹,发觉她见到自己佩戴的香囊时气得瞪圆了眼睛,可爱非常。于观珠则是轻皱了眉头:娘亲跟妹妹仿佛十分不自在,妹妹更是躲在人群后,只跟身边的一个小姑娘凑在一块儿。罢了罢了,她俩本就不适合这样的宴席,以后能推就推了吧。只是,他好像看到了中秋那晚月牙眼的姑娘,虽只有侧面,但一定是她,原来她比想象中的更加富贵。
王宜可没想到于观珠认出了自己,在她看来两人好比陌生人。宴席的主角旋风般出现之后,世子妃略坐了会儿就离开了,等前头的宴席散了,众女眷也相互拜别各自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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