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乡试，山东道的解元、亚元均出自登州府，登州知府与登州府学甚为开怀，彼此商量几回，定下二十日在本地知名的莲园中宴请官绅望族与白云书院的学子。这是登州知府自上任以来头一回办宴会，颇引人注目。

莲园在城外的大青山的半山腰上，围着莲湖而建，莲湖中有不知哪朝种下的睡莲，因在山上花期晚，**月份正开得如火如荼。莲园是前朝一位老大人晚年修养所造，几经转折收在了知府衙门。此任知府每年睡莲花期时辟了块地方对民众开放，达官贵人想入园惬意赏莲则要出银子，倒是为官府挣了些茶水钱。

此次宴请在平时锁起来的莲园内院，说是里头湖边的睡莲清滟无比，且园中遍植花木，景色有江南之风韵。二十这日，登州城富贵之家可谓倾城而出。

王家的主子们除了卧床安胎的小季氏，这日都来了莲园。王宜进了园只觉分外清爽，隐隐能闻到幽幽的莲香，空气中似乎有层淡淡的水气，回廊曲曲折折，雕栏画栋，屋子花窗精致，瓦檐流畅。园中的院子之间常有太湖石的假山，错落有致，果真很有江南的样子。

园子外围是普通乡绅与富户的宴席，往内走才是如王家一般的本地著姓。男女宾客隔了个花园，女眷们所在的是莲园景致最好的湖心苑，半个院子都在莲湖上。此时暑热已散，秋风未寒，坐在这里有种脚心窜上来的舒心感。

最特别的是，湖心苑的正厅三面的花窗敞开，湖面上的睡莲仿佛无穷无尽，由白渐粉的盛开，顶端粉嫩如少女脸颊的花苞层出不穷，碧青的莲叶做底，边缘处缀着细碎的白苹，微风一过，当真是让人好似置身天界瑶池。

王宜可算是明白“接天莲叶无穷碧”是种怎样的美了，果然是“娥娜似仙子，清风送香远”，周围都是衣光鲜亮、娇声软语的仕女，简直比神仙还要快活。

今日的主人是登州知府的夫人吕氏，季氏、孟氏带着王家的女眷被迎到了上座。王宓带着妹妹们给吕氏见礼，吕氏虚扶了一把，白皙富态的脸上布满了笑容：“哎哟，老太太、二老太太就是会教养孩子，看看您家的姑娘，跟花朵似的，一个赛一个的出挑。”说着吩咐身边的嬷嬷给了礼。

季氏、孟氏谦辞了一番便让她们收下了。王宜几个本要退下，吕氏却拉了王安的手，一脸和煦，“这是二姑娘吧？真是乖巧，有几分我娘家妹妹的样子，王二太太好福气呀。”李氏本不多话，此刻不得不应道：“夫人谬赞了，夫人家的二姑娘我之前有幸见过，真真才貌双全呢。”说完看了婆婆一眼，不知知府夫人是个什么心思。

吕氏笑笑，“那丫头被我宠坏了，哪有二姑娘这么可人疼？”旁边的嬷嬷乐呵呵的接道：“夫人这么一说，老奴也看着王二姑娘跟姨太太眉眼有些像呢，可见王二姑娘跟夫人有缘。”吕氏嘴上的笑意更添了几分，把腕上的镯子摘了下来给王安戴上。

王安很是忐忑，看了看祖母，见祖母点头示意，便收下了，脸上略带羞涩。吕氏未再多说，吩咐侍候的丫鬟把她们姐妹送到湖边的赏莲亭，姜二姑娘在陪着各家来的姑娘。

进了亭子才发现今日能进这内园的姑娘不多，姜二姑娘远远就迎了上来，“王家的几位姐姐妹妹来了，可叫咱们好等呢。”她声音清脆如黄鹂，笑容温暖中透着股真诚，模样像她母亲，眼睛圆圆、鼻子挺翘、唇形饱满，梅红绣暗莲纹滚银线边的外衫，里头是粉白莲叶暗花的长裙，娇俏又大方。

姜二姑娘闺名姜碧云，这登州城中除了鲁王府的县主就数她身份最高，往日里城中姑娘的诗会、赏花会多是主人，小小年纪已是八面玲珑，是姜知府的掌上明珠。想着昨日母亲嘱咐她与王家姑娘交好，才如此热情。

王宓是长姐，很自然接了话茬：“原是咱们姐妹被景色所迷，竟不知此处的景色与满湖的睡莲相比毫不逊色呢！”女孩儿家谁不爱听别人的赞美，王宓这一番话让本来因姜碧云主动相迎而有些不满的人瞬间忘在脑后，在座的姑娘纷纷跟她们姐妹打起了招呼。

这会儿宴席还未开，姑娘们自是在亭子里喝茶赏莲，姜碧云是知府之女，另有府丞家的沈大、沈二姑娘，通判家的祁姑娘，白云书院院长之女韩姑娘，望族郑家的三姑娘、四姑娘，邱家的四姑娘，林家的大姑娘及穆家的二姑娘、三姑娘，如此一看，王家的姑娘人数最多，倒是很醒目。

其中还有一位于姑娘，她似乎很害羞，并不主动跟人搭话，有人招呼她就像只小兔子，吹弹可破的脸蛋一直红红的。打从王宜进来，她就一直握着手中的茶杯，不喝也没添过水，很是不自在。

姑娘们聚在一起，聊聊时下新鲜的衣服式样，说说好用的胭脂花粉，谈谈朋友间的闺阁趣事，一会儿就熟悉起来，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很鲜活。王宜跟在姐姐们身边，时不时附和两句，渐渐有些无聊。

王宁小孩子心性，对角落里安安静静的于姑娘好奇得很，瞅了空子，拉着王宜坐了过去。这于姑娘似乎吓了一跳，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王宜有种欺负小孩子的错觉。倒是王宁自来熟，一叠声的问：“你是哪家的姑娘？之前从没见过呀，”“你的手怎么这么抖？是不是冷呀？还是茶太烫？”

说着，伸手摸了摸于姑娘手中的青瓷杯，接着更惊奇：“哎呀，你的茶都凉了不烫呀？难道你是害怕吗？”她转头吩咐人给于姑娘换了盏茶，那于姑娘细细的道：“我……我……我是于家的珍珠，是知府夫人下帖子请我娘来的。”热茶上来，她端茶粘了粘唇，仍有些羞怯：“我之前从未来过这样的宴席，有些怕。”

王宁自己都是小姑娘，偏偏爱做大人的样子，闻言豪气的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我是王家的阿宁，这是我五妹妹，你跟着我，我保护你！”定了一会儿，竟然伸手去捏于姑娘的脸，王宜在一旁有些翻白眼，那于姑娘刚有些放松就被吓得不敢动了。她忙扯了扯王宁的袖子，温声安抚道：“不用紧张，咱们还小呢，又都是姑娘家，没什么事儿，不过闲聊几句，交几个闺中友人而已，你若是不自在，多听少说注意举止即可。”

那于姑娘感激地看着王宜，她是真的很紧张。若不是兄长她哪有入这内园的机会呢？母亲也嘱咐她千万不要生事，免得连累兄长。她时刻警醒自己，反而太过小心，本想跟她结交的姑娘也渐渐没了心思，只有姜碧云时不时的关怀她几句。

王宜已听大哥说过，此届解元名于观珠，于姑娘怕就是他家的姑娘。不然的话，姜碧云也不会时时照拂她。

赏了半天的景儿，又看着王宁逗了会儿于珍珠，旁人知王宜是亚元的亲妹妹，不少主动交好的，倒也慢慢生出了趣味。将近正午，从正厅来了个颇有体面的大丫鬟，说是鲁王府世子妃亲临，让姑娘们去正厅见见。

漫说是登州府，就是整个山东道，鲁王世子妃都是品级最高的命妇。往日里世子妃并不怎么出门交际，姑娘们大多没怎么见过，如今听说世子妃来了，忙领了各自服侍的人往正厅而来。

王宜几个去过鲁王府，反倒镇定不少，王宛在鲁王府虽不大愉快，却很向往世子妃的排场，也略整了整发饰，催促姐妹们快点走，王宓很是无奈。

王宜陪着王宁、于珍珠走在最后，因她们三个年纪还小，旁人只当她们不知世子妃的地位之高。王宜边走边思量：吕氏及姜碧云好似对二姐王安格外上心，吕氏单赏了镯子，刚刚姜碧云引着王安认识了好几家姑娘，莫非姜知府有意与王家联姻？

思索间，一行人到了正厅，世子妃打扮得颇为正式，梳得飞仙髻，五尾赤金单凤钗，每尾尾后皆缀着颗东珠，两鬓贴着点翠花钿，螓首蛾眉，深红色绣芙蓉的外衫，光彩照人。世子妃出身武将之家，为人直率又亲切，厅里一片祥和。

姑娘们甫一进门，世子妃便朗笑道：“看来咱们登州确是钟灵毓秀之地，不光出才子，更出美人，瞧瞧，个个都是天上下来的小仙子呢！”众夫人太太都乐了，吕氏淡笑道：“老爷常说在登州为官甚为有福，百姓知礼，政务畅通，今日再看女眷，更是感同身受啊！”委婉跟着赞了一通。

两人相视一笑，世子妃将王宓姐妹招到了跟前，看了看季氏，笑着提了句：“那日有些匆忙，不曾好好招待，老太太有空带孩子们多来府里转转，也热闹。”季氏微微应是。世子妃拍了拍王宓的手，转而跟姜碧云、韩姑娘逗趣。

王宜刚要退到狄氏身边，就觉一道目光刺在她的背上，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趁着转身的空档，她跟那目光的主人来了个对视，竟是中秋夜与她们抢花灯的少女！那少女站在世子妃身侧，原来她真的是鲁王府的人！

悄声问了狄氏，王宜才知那少女是鲁王庶女，名为朱清清，已随兄长分家离了王府。不知为何，世子妃携了她一同来了，看起来世子妃对她不甚热络，几乎可以说很冷淡。朱清清狠狠瞪了眼王宜，又朝王宛翻了个白眼，王宜与王宛对视一眼，王宛撇了撇嘴，两人只当不认识朱清清。

这样的场合，王宜也不怕朱清清起什么幺蛾子，世子妃看起来治家颇严，若她真敢耍什么花样，想必世子妃也不会轻饶她。不过她还是叮嘱了王宛几句，劝她千万别跟朱清清起冲突，免得伯祖母、祖母面上不好看。王宛有些不满，很是瞧不上五妹妹这怕事的性子，咕哝了几句，顾忌场合，勉强应承下来。

正厅因世子妃的到来热闹了好一会儿，等到午宴开席，吕氏引着世子妃走在前，季氏、孟氏跟旁的辈分大的紧跟着，李氏、狄氏等媳妇散在后头，姜碧云招呼姑娘们走在最后，大家一起前往湖心苑的饭厅。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王宜怎么也想不到朱清清会在回廊上突然朝她们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