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打算中秋回祖宅过,狄氏带着钱嬷嬷开始整理行装,孩子们要带的随身物品,婆婆惯用的出行物件,带哪些奴仆走,留哪些守宅,忙得恨不得有几个分身。
除了上学、刺绣,孟氏、狄氏已渐渐教了王宜点内宅打点,这回出行,狄氏让她自己练练手。孟氏那儿贴身的自有赵嬷嬷带着丫鬟们收拾,只她不放心孙女,把柳绿暂拨给了王宜,帮王宜收拾要带的东西。
王宜内里毕竟不是真的十岁的小女孩,按照狄氏教导她的,列了张单子,把要带的惯常用的物什、送给伯祖父家姊妹的小玩意儿,都一一整理出来。加上柳绿、知书在旁边添补,倒是麻利的准备妥当了,得了孟氏、狄氏一顿夸。
等府里一切就绪,王道恭也告了假,顺便替儿子申了假,全家定在八月初八往登州去。
八月初八一大早,王家备了三辆马车,另十几车礼,王道恭跟王敛骑马,令管家王徇留守,又带了二十个侍卫,让王葵打头,浩浩荡荡出了莱州城奔着登州而去。
王宜跟狄氏、效哥儿坐第二辆马车,起初还能有说有笑,不时从车窗里看看外面的景色。可自从转上官道,除了两侧高高的白杨,偶尔掠过的庄稼,农人都见不到几个,一会儿就无聊了。
虽特意选了卯时中出门,走到这会儿已是巳时中,热气又上来了,王家的马车除了棚顶,四周是用青州棉围着的,已是十分透气,效哥儿依然受不住,开始昏昏欲睡。虽车队一直走杨树荫,还是人人都没了精神。
又走了一段,王葵回来说前方官道边有个茶寮,且卖点农家吃食,王道恭怕孟氏受不住,遂让车队在茶寮处停下,大家喝点茶水。眼看午膳时辰到了,他们出门时自带了午膳,只不过要借锅灶热一热。
那茶寮主人是附近刘家屯的农人,趁着玉蜀黍还未收,来这儿赚点闲钱,很是痛快的借了锅灶。且跟着的一大帮子奴仆、侍卫还等喝茶、吃饭,王家还打赏了借锅灶的银子,更是殷勤得很。
这边王宜跟效哥儿在马车上已经憋不住了,王道恭也怕他们坐了半天马车身上酸,就让丫鬟伺候着下了车。效哥儿一下车,立马就精神了,腾腾跑到茶棚里,人小鬼大爬上条凳,学自己父亲跟二哥端坐,等着上茶。
王宜先是慢慢下了车,接着借着马车的掩护,在树荫下活动活动了腿脚。这古代的马车防震效果真是差强人意,才坐了半日就浑身酸了。等活泛了一下,她就去孟氏的马车外,乐呵呵的让孟氏下车走走。
“祖母,您看景色多美啊,树叶绿油油,草儿鲜亮亮,鸟儿叫喳喳,好一副夏日好光景呢,您不下来看看听听,多可惜呀”
说着,踩着脚踏,掀开了马车门的竹帘,笑盈盈地看着倚在抱枕上的祖母。
孟氏本不想下车,只闭目养神,但看着小孙女红扑扑的脸颊,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她要不下去就要哭出来似的,不由好笑,由柳绿扶着下了马车。
待到下车走动了几步,果然酸痛减轻了不少。她平日极少外出,乍然一见,也觉得心旷神怡。虽还有点热气,不过夏日已快要过去,风一吹,凉意已很明显。
王宜围在祖母身边,不时说些树啊花啊,又牵着祖母沿着树荫来回走了几趟,觉着恢复了不少。大梁朝虽也讲究男女大防,不过女子在外,若有长辈同行,是不必带帷帽的。
狄氏本想下车陪着婆婆女儿,可觉得胸口发闷,只得在车上歇息。王宜看着她像是有点晕车,忙让知棋跟店家打了点水,给她擦了擦脸,又吃了随身带着的消暑丸,方好受了不少。
孟氏跟王宜正说着话,忽听前方有马蹄声传来。旁边跟着的侍卫忙上前将两人围在中间,警戒起来。远远看着,有十几个人。
那队人马也已看见王宜等人,遂减缓了马速。王宜望去,只见为首的是个少年,看着才十五六岁,一身玄衣,头发束了起来,只有零碎发丝随风舞动,模样倒是不甚清楚,只一双眼睛,隔着不近的距离,依然灼人得很。
他身后的十几个人,虽衣着简单,但个个精壮,看着训练有素,不像普通官宦人家的家丁。且他们队形始终如一,看似那少年在前领头,却是把那少年围在中央,保卫得甚是严密。
这一队人的马膘肥体壮,一会儿工夫,已到了跟前。只见为首的少年手一扬,队伍便整齐得停了下来。他利落的下了马,后头跟着的人也不说一语跟着进了茶棚,其中一个头带青布的二十左右的汉子跟掌柜的要了茶水、肉包,这一队人便在另外几张桌子上坐定,简单说了几句,开始吃饭。
隔了几桌的王道恭也看出这队人不简单,应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子弟,反正与自家无碍,等仆人上了自己带的茶,便收了眼,只跟王葵说着路上应注意的事项。倒是效哥儿,他本就年纪小,头一回见这样的阵仗,好奇得不得了。
谢言正喝着茶,感觉有一股视线投来,虽一直不散,却没有恶意,他抬头一扫,跟一男童对了个正着。只见那孩子瞪着圆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见自己看他,起初吓了一跳,避开了,不一会儿又看了过来,好玩得紧。
谢言本是个冷淡的人,对外人一向不假辞色,可这男童着实可爱,两人再对视时,竟朝自己讨好的笑了笑,他不禁牵了牵嘴角,倒把一旁给他递包子的谢甲吓了一跳,以为大白天撞了鬼,暗暗念了几遍佛。
谢言正在为自己露了形色而微恼,就听外面响起了少女稚嫩而娇软的说话声。
“爹,您可还累?二哥,骑马好玩吗?效哥儿,你可坐稳了,条凳高着呢。”
说着,就见一少女已经坐在那男童身边,摸了摸他的脸,且跟身边的中年男子和少年彼此叙话。因是出行,她头上未戴饰物,只用珠串扎了两个圆包,桃红色的马面褶裙配粉白襦衣。
男女有别,谢言未盯着少女看,只晓得她该是那淘气男童的姐姐,她们一家人也是出门在外,但家境富贵,并不吃这路边茶寮里的吃食,只等着用锅灶热自家带的。少女进来后,那男童便跟她头贴着头嘀咕,期间谢言感到两个人又看了他一回,不由觉得她们姐弟都是心性单纯之人。
王敛轻轻看了王宜姐弟一眼,两个小人立马坐得端端正正,没再好奇那个骑马少年。
王道恭等吃食热完,就让王葵给孟氏、狄氏送到马车上。王宜本就先把孟氏送上了车,又来等吃食的,跟二哥、效哥儿道了声,便带着知书回了车上。王道恭则跟儿子们在茶棚里用了。
他们一行人不急着赶路,遂吃得不算快。同在棚里的那一队人,却是迅速的消灭了一锅包子,喝了茶水,让店家给马喂了些玉蜀黍叶,就上路了。
谢言等谢乙给他牵了马出来,便起身上马,摸了摸马儿的头,等谢甲他们收拾东西。忽然,他察觉路边树下的马车里,有一道目光,他以为又跟齐州城一样,女儿家偷偷看他,想着刚才那少女,竟有点不喜。
但片刻他就发现,显然是他“自作多情”了,那视线并未向着他,而是他身下的追月。显然,马车里的人认出了追月的出身。想到了这一点,谢言忍不住往车里看了一眼。
王宜刚跟祖母用完膳,正喝着茶水,就见先前的那个少年上了马等着他的随从。本无意一扫,却认出那少年的马是有名的狮子骢,兴奋难耐。想这狮子骢,可是大宛名驹,前世只看过画,却不想在这偏僻处能看得到,便倚在车窗前,眼都不眨的看着。
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马上的少年似乎觉察到了,她一抬眼,正好跟少年对个正着。马车离茶寮很近,她甚至能看清少年的睫毛,不禁一怔,方才已觉得少年气质不俗,近了才发现,他长眉入鬓,高鼻深目,嘴唇偏薄,肤色细蜜,一双眼睛又亮又利,好似能看穿人心。
王宜这才觉出自己所为似乎不妥,虽她看的是马,但若那少年以为是看他,怕会认为她过于轻浮,忙收了视线,跟祖母说起了祖宅的人事。
谢言望了一眼后就有点后悔,那少女明显只是看到追月很新奇,自己这一看,倒累得她转了视线,早知如此,自己就不会侧头了。转而一想,他又有些疑惑,他从未对姑娘家如此顾前顾后过,如此纠结,一点不像他以往的作风。
等谢甲他们都整顿好了,上了马,谢言晃一晃头,似把那些念头都甩了出去,一挥马鞭,便往前奔去。谢甲忙招呼身后的人,眨眼间,这一队人就已离茶寮有段距离了。
王宜望着远去的狮子骢,很是不舍。她之前真的从未见过如此有名的马,她二哥虽有匹踏梅,是父亲从西域千里迢迢找人运来的,却因性子烈,轻易不让她碰,她也就远远得看过几回。
王敛这回出门,王宜本想让他骑着踏梅,他却说踏梅是千里马,这么慢吞吞的,肯定烦得很,只把它留在了府里,让王宜好一顿郁闷。
何况狮子骢呢,武则天曾驯过的名驹,史书里都有记载,能亲眼见到多么不易。可惜,那少年似乎不愿喜被人注视。王宜此时还不晓得,多年以后,她不仅可以常常看到,甚至可以骑在马上。这当然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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