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醒来时，已是天亮。

“醒了？”映玄晔望向他，笑道，“你昨日梦里说胡话呢”。

朱墨坐直身子，“我说什么了？”

“你说了‘阿翊’二字”映玄晔微微侧头，这角度显得他眸色有些深，让朱墨觉得他脸上笑意都减了两分。

朱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啊，是吗？大约是昨日听景玉说起映翊，故而梦中胡言罢了！”

闻言，映玄晔脸上笑容消散，定定看着朱墨眼睛道，“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里有些模糊不清，但应当是玉圭引我看到，一些墨越生前之事”朱墨细细回忆，“嗯…还有映翊病重，墨越让冥观去鬼族拿红玉，白狐族长老占道云先生作为军师随冥观去鬼族，在战场上重伤，墨越从鬼族战利中得到一本功法！”

朱墨神色突变，猛然想到其中关窍“对，那本功法？里面有道注灵回魂术！墨越莫不是为了救占道云修了注灵回魂术？”

朱墨忽然看向景玉，那人依旧躺在地上睡得肆无忌惮。

他不由得猜测，“如此说来，恰是冥观故意设局，与仙界和鬼族勾结，诱墨越修炼此术法，以至于后来法力滞涩？”

“唉，”朱墨站起身，双掌相击，懊恼不已，“可恨没等我看清那道法术口诀就醒过来了，若是看清了，也能够验证到底是不是这功法害了墨越的”。

映玄晔没有接他这话，只另起话头，试探一般说道，“我近来总是听见一些言语，似乎…是在告诉我些什么，我有时听不真切，有时又觉得是在说什么法诀一样…”

“你也听见了？”朱墨大讶，“我昨日使用玉圭破天窗之时便听见了有一道声音在教引我念法诀，听得很不真切，但又实实在在出现在我脑海中，就好像…”

“…就好像本来就是你记忆中的一部分”映玄晔接这句话的语气平淡，神色也没有变化，只是避开了朱墨看着他的目光。

朱墨还想继续说的，但看映玄晔神情，总觉得他好像突然之间心情不好，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映玄晔却还是自顾自说出猜测，他的语调很轻“大约是梦境带你看到先祖回忆了，梦中接受传承这事虽少见，但也不是没有的，说起来，我好像…也看到映翊生前经历。”

“你也看到了？”朱墨看他神色越发觉得他不对劲，想伸手去拉他，“映玄晔，你怎么了？”

哪知手还未触碰到映玄晔，便被他一把拉入怀中，朱墨这才发觉，映玄晔好像在发抖。

可即便他双臂颤抖，仍然抱紧了朱墨，见此情形，朱墨只得回抱着他，环抱住他的脖领，心中疑问重重，但也未有过多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映玄晔才渐渐平静下来，朱墨望着他，想问他又怕刺激到他“你……”

映玄晔低头与他额头相抵，“我昨日见那红玉后，脑中便不时浮现出另一个我，但那些画面又不是我的经历，想必是映翊，方才你同我讲的梦境，一帧帧出现在我的记忆里。那一刻，我脑中画面正如景玉所言，映翊…不…是我，我亲眼看到的，看到的…那个人…法力散尽…”

映玄晔伸手摸了摸朱墨脸颊，眼中神色恍惚，一一抚过朱墨五官“那个人和你太像了，眉毛的形状，眼睛是一样的褐色，鼻梁，嘴…唇…”

抚摸到这里，好像两人一切肢体接触都有些变了味道，朱墨脑中一片空白，只定定地望着近在眼前无限放大的映玄晔。

映玄晔也只看着他，四目相望，好像天地间只剩彼此。

朱墨只觉得映玄晔的在自己眼中不断放大，大道到好像要装不下了。忽然，唇上传来火热触感，这触感不断加重，直到朱墨被吻得有些呼吸不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和映玄晔这是在做什么。骤然清醒，他感觉自己的头面极速升温，可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对方撬开他的牙关，加深这个吻，并沉溺其中。

映玄晔抱着他，双臂绷紧的肌肉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小心翼翼又强烈霸道地环住他，似是不敢确信，又像是失而复得，只能用更亲密的接触来确定眼前人是活生生在自己怀中的。

山间微风吹起映玄晔的发丝，缠上朱墨的肩头，轻触他露在衣领外的脖颈，发丝划过皮肤，既轻又柔又痒，直痒到了心尖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留下来了。

————

“你，你们…”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二人，朱墨条件反射一般，猛的离开映玄晔怀抱，站起身来。

景玉迅速在地面滚了半圈，转身道，“我没看见，我没看见，你们继续，我接着睡了”。

映玄晔怀中一空，也只好站起来，抬手解了景玉身上的缚灵索。

景玉摆脱束缚，便也跳起来，望向对面二人时还善解人意道，“不用不好意思，我都懂，这大早上的嘛…我明白，我明白”。

映玄晔神色不虞，但仍是开口道“如今鬼族早已不是当年鬼族，你回去也不见得有人记得你，不如随我一同去妖界，半月后便是各界集会，届时你若还想回鬼族，我便引你见现任鬼帝，如何？”

“呃，你…”景玉看着映玄晔呆愣一瞬，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绕着映玄晔左看右看，疑惑道，“我只是睡了一觉吗？怎么像回到千年前了一样，你这说话语气就像是映翊在我跟前似的…”

映玄晔皱了眉头，打断他的话：“我看你还是自行回鬼族去吧！”

“真是奇怪，昨日也没有这样觉得啊！”景玉仍在兀自低语，听映玄晔赶他走，便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疑惑，“我走，我走，我跟你去妖界”。

景玉正要往山外走，却又突地顿住，“对了，你们不是说要在这守着，等人来么？”

是啊，方才一打岔，朱墨竟也忘了这事儿，正要开口询问映玄晔。

映玄晔却道，“昨日一夜未有人来，不是对方发现我们踪迹便是那人来不了此地，我们也不必再等了，先回南阮城吧。”

景玉反驳道，“诶，你怎么知道是人家来不了，说不定我们前脚刚走，人家就到……”

“那你便留在此地好了！”映玄晔轻轻扫了他一眼。

景玉骤然失声，随后回味着映玄晔方才一眼暗含的震慑力，不禁怔愣，又问：“你真的不认识我么，…你真的不是映翊？…太像了！”

“阿，阿水，我们回南阮城”映玄晔没再理会景玉，只牵起朱墨的手，带他往前走。

映玄晔边走边解释道，“昨日夜间我收到王兄传来讯息，说是狐族族长已至南阮，让我们回去共商狐族回归北辛城一事。”

“啊？族长去了南阮”朱墨蹙眉，“怪事，朱瓷分明说族长失踪了，怎么又到南阮了？”总不能没跟族里打声招呼就跑到南阮去了吧。

映玄晔：“想必其间又生其他事端，我们且回南阮问问便知”。

也只好如此了！

三人迅速赶往南阮。

进入南阮后，景玉被安排在王宫外映玄晔的私宅里。

朱墨随映玄晔进入王宫，在进入大殿前的一段青玉阶上，朱墨忽地放缓脚步。

“怎么了？”映玄晔感受到他的迟疑，便也停了下来。

“我…”朱墨还没想好以何种身份见狐族的族长。

映玄晔明白他在忧虑什么，便道，“别担心，王兄说黑狐族中人也来了。”

“外祖？”朱墨诧异万分，旁人不知，他可是明白外祖对南阮城十分厌恶。

究其原因，便是南阮气候炎热，狐族大多数人都不喜热，往日黑岩山上夏季时，外祖父就极其厌恶出远门。这次能来南阮实在是出乎朱墨意料。

映玄晔：“不止他，还有白狐族也有人过来”。

“是吗？”这下朱墨可要进去看看，他与外祖父许久没有见面了。

上一次通过含音玉石传话还是青鸾在伊合戏楼之时，那次还是向外祖请教适合山魅修习的功法。

进入大殿后，朱墨仍跟随在映玄晔身后，他还是以映二殿下侍从身份来到殿内，脸上戴着的面具与映玄晔的相似，单调的黑灰色，丝毫不引人注目。

原本这种会议侍从不允入内，但若是执意要带人进来，旁人也不敢刻意阻拦。

“拜见陛下”映玄晔简单行了礼。

“二殿下！…”

众人见他过来，也纷纷起身拱手行礼。

映玄晔只扫视周围一眼，没怎么搭理人，面具之下，别人也看不见他的神情，众人早就习惯他的冷漠，也不介意他姗姗来迟。

殿中，除了妖帝和麒麟族长老们，还有狐族族长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以及其余八城首脑，稀稀拉拉也有三十多人。

一入殿内，朱墨便发觉有许多目光投射在他身上。即便他低调站在映玄晔侧后方，也有人望着他低声嘀咕：这集议又不是宴饮，带个侍从进来做甚么？

朱墨也没管其他人怎么想，只抬眼望向对面，却发现对面狐族席位上并没有外祖父身影，黑狐族来参会的是族中一位长老。

红狐族席位上坐着的既不是族长也不是哪个长者，而是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正把玩手中一把折扇，似是感觉到朱墨的目光，那人也望了过来，看到朱墨时微微皱眉，大概是不满这侍从过于放肆地直视他。

红狐族来的居然不是他那位族长爹。朱墨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白狐族席位是，其间正襟危坐的不是占梵是谁？

奇怪，白狐族派人过来是就近原则么，那些个长老竟一个也没来，占梵身侧只跟了一个白狐族人。

占梵自朱墨进来时便认出来是谁，此刻见朱墨望过来，便趁旁人不注意，迅速冲他眨了一下眼。

————

见人到齐了，映元释示意长老开始。

由麒麟族二长老作为代表宣布狐族回迁一事。

说起来，朱墨至今没见过麒麟族大长老的面，先前只听说是常年闭关。今日妖界各族首脑都来了，竟也不见麒麟族大长老身影。

二长老先是从现在时局说起：

“如今冥观屡派冥界族众暗中骚扰各界，有意挑起争端，必是为往后冥界复起做准备，此危机来临之际，各族合该联手共抗冥界，今日邀诸位城主、族长和长老们前来，便是为联合一事，既要合力对付冥界，我妖界必先安定自身。狐族千百年前便是我妖界族众，只因那冥观多番纠缠我妖界，致使狐族百年来流离在外…”

这话倒是将狐族离开北辛城全算到冥观头上了，全然不讲当时狐族受多少妖界其他各族的嫌弃。

妖界大难临头之际便弃狐族保全自身，如今冥观一出来，又想拉着狐族一起壮大威势了。

不过时局变动造成分裂和联合是常有的事，如今朱墨也不能说联合不对，毕竟狐族也算是既得利益者。

可若是狐族和妖界联合也奈何不得冥界呢？届时又该如何，难道天下的纷争就不能停止吗？

如果有一个人，他能够制定公正法则，又能威慑众人，若有人蓄意挑起争斗，便对其施以惩戒，那样的话，各界才能真正安定吧！

这些朱墨从前一直没有想过，他从前只一心想着修炼，后来想着境界提升为外祖父效力，再就只想过保护住黑岩山族众。

可现在呢？朱墨又想到映玄晔，望了望眼前那道端正笔直的背影，想起剑山上…

他愿意随自己去黑狐族么？

思绪越来越发散，等朱墨再回神，二长老已说到尾声。

“…如今天降福祉，良时已到，特此迎回狐族，使我妖界族众团聚一堂。”

说完，二长老似乎也被自己说得感动，抬袖拭泪。

“迎回狐族乃是大势所趋，我尤羌代黑狼族贺妖界添此大族，贺狐族回迁之喜”黑狼族发言完毕。

“……恭贺我王，恭贺狐族……”各族连忙起身表态。

“…贺狐族…”

“…”

狐族回迁一事就此定下，此次集会结束。

为庆祝狐族回迁，晚间还有宴会。

众人便也各自回王宫中各族居处了，往日狐族在妖界王宫没有固定宫殿，这次估计是临时安排的休息场所，跟着宫人的带领，狐族进入锦华殿。

锦华殿与归华殿相邻，朱墨随映玄晔回归华殿正好看到占梵示意他过去。

此刻归华殿前除了朱墨二人便只有跟着映玄晔过来的祝南星。

祝南星跟过来想必是有事禀告，朱墨自知不便在场，抬手便要辞别，岂料映玄晔抓住他的手，道，”我随你一同过去。南星，你先去我殿内候”。

“是，”祝南星望了他二人相牵的手，没多说话，但表情耐人寻味。

对映玄晔拱手行礼后进入归华殿轻车熟路，随行领路的宫人甚至还没他走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