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吗？”

温意存闻声转头，一个高挑女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她一身剪裁得体的黑旗袍，衬得身段极好。头发烫成老式波浪卷，松散地垂在肩上。指间还夹着一支细长的烟，青雾袅袅，将那张芙蓉面笼得影影绰绰。

偏是那抹红唇与两道细眉，艳得惊心，连烟雾也遮不住半分。远看去，整个人就像是从发黄旧画报里走出来的，带着那种老香港电影里才有的落拓劲儿。

与之前那位温婉的旗袍美女全然不同，眼前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锐气，甚至会让人生出一种靠近野兽时才会有的危险错觉。

这会儿，她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窗边，身旁的茶花开得正好，艳红花瓣映着她凌厉的眉眼，反倒显出几分反差的美感。

温意存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脸上。这个女人其实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美人，但有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魔力。尤其是那双眼睛，总让你忍不住想跪下来向她俯首称臣。

女人缓缓吐出一口烟，隔着缭绕的白雾，似笑非笑地睨了温意存一眼。

温意存一时愣神，莫名紧张起来——这人气场实在太强大了。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请问你是？”

女人似乎没听见她的问话，只是偏过头，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茶果子上，又问了一遍：“好吃么？”

温意存点了点头。

她又问道，“吃起来是什么感觉？”

“甜甜的，很细腻。”

那女人没再吭声，指尖在窗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温意存偷偷抬眼，看见她正望着窗外出神。这人抽烟的姿势很特别，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无名指和小指微微翘起，像个不经意的兰花指。

“怎么不去试衣服？”那女人忽然转过话头，目光在温意存身上扫了一圈，挑眉问道，“不合心意？”

温意存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泥偶，小声回道：“没挑到合适的。”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些衣服的款式，总觉得太过花哨。但毕竟是别人的店，不好直说，只能含糊带过。

那女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轻笑一声：“找不到合适的不就是不喜欢吗？直接说出来就好了，又不会死。”

大红唇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风情万种，像一朵盛开的红玫瑰，美丽又带着刺。

温意存被她的话噎了一下，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又觉得这个女人可能不太好相处，干脆就低头保持沉默，避开对方的目光。

见温意存这模样，那女人又忍不住笑道：“既然你挑不出来，那我帮你选一件。”

不等温意存回应，她已经转身走向衣架。手指随意拨弄了几下衣架，看都没看就抽出一件大红色旗袍。

衣襟上绣着繁复的金线花纹，鲜艳的红色在灯光下格外扎眼。

这是……老式嫁衣？

温意存没有接过来，转头看向其他衣架，这才发现整间店铺挂的都是大同小异的红绿嫁衣。一开始进店时，不是说主打“清汉女和留样小姐”风格吗？

她经常在网上刷到类似的视频，那些衣服大多是素雅的色调，可眼下的这些，与她想象中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简直就是误入“纸嫁衣”副本了。

温意存心里忍不住感慨，这店的虚假营销功夫真是了得。

“不好看吗？”

“好看，但这是嫁衣，我不准备结婚。”

“嫁衣怎么了，好看不就成了。谁规定的嫁衣只能结婚穿？”那女人不以为然地笑笑，似乎还有些不耐烦。

温意存察觉到她语气中的细微变化，立马接过了衣服。一边暗自告诫自己，这个女人气场太强，自己还是不要招惹为好，和和气气才是上策；一边又觉得有些憋屈，明明自己花了钱，却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心里着实有些不舒服。

虽说自己算是优惠价，可这东西不是她们先提出来的吗？优惠价就不配享受优质的服务吗？那干脆不要优惠好了！

温意存盯着那件衣服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再也不贪这种便宜了，花钱还要受气，真是得不偿失。

就在这时，试衣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余为一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一把将那件红色衣服扔在桌上：“我不穿了！”

“怎么了？”

余为一气呼呼地拍了拍自己的腰：“这衣服尺码太小了，我死活穿不上去！”说完，转头就去敲时迎春那边的试衣间门：“你还不出来吗？我看我们俩款式差不多，反正我是穿不上，你还在挣扎吗？小姐姐？”

时迎春这会儿正躲在试衣间里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一阵懊恼。

她已经憋了好久了。

这件衣服的设计太过修身，她试了好几次，别说拉拉链，就是穿也穿不上去，直接卡在臀部了。她想出去，但又怕被笑话。在职场上，她可以叱咤风云，面对再难的谈判也从不退缩，可一到穿衣服这件事上，她就忍不住自卑。尤其是看到自己略显丰满的身材，她更是无地自容。

这会儿听到余为一的声音，她才鼓起勇气走了出来，但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尴尬：“我有些胖，穿不上去。”

“胖什么胖！这根本就是衣服的问题！这店老板娘呢？怎么进货的？”余为一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就是。”

站在温意存背后的女人突然应了一句，声音平静。

余为一刚才还气势汹汹，一看到老板娘，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她自己都觉得纳闷——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偏偏在这女人面前莫名发怵？

老板娘眼皮都没抬一下，轻飘飘地丢出一句：“哪里不满意了，跟小月说一下。”

余为一气得牙痒痒。这什么态度？刚才真是鬼迷心窍才进了这家店！服务差成这样，非得给个差评不可！

正想着，刚刚那位美女姐姐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三块红绸布。听到老板娘发话，脸上立马挂起歉意：“实在不好意思，让三位没挑到合心的。"说着把红绸分给她们，“这是我们特制的衬布，可以帮客人调整穿衣效果。三位美女到时候把这个裹在身上，就能顺利穿进去了。”

余为一皱着眉，还是不怎么高兴：“就没有大号吗？裹块布在身上多不舒服！为什么来你店里消费还要我们做出让步，该改进的是你们的衣服才对！”

小月面露难色，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一眼，语气有些无奈：“不好意思，我们店里的都是均码。”

余为一被她这一眼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顿时冒火，这人是怎么做到每一步都精准踩中她雷点的？还均码？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她们身材不好吗？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了？你们开店之前没考虑过顾客的身材多样性吗？”

余为一只觉自己在花钱买气受，正要发作，温意存和时迎春一左一右拦住了她。

“算了算了，别闹得太难看。”

安抚完余为一，时迎春接过了红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麻烦你了。”

她心里其实也憋着一股气，但想到这是摄制组安排的化妆，怕闹僵了影响后续工作，给整个团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况且，当初把这里给外包公司营销，这家店能在众多竞争者中获得竞标，背后肯定有些门道，说不定还有些什么关系网。

官场沉浮多年，最忌讳以貌取人。普通人永远无法想象，一个看着寻常人背后有怎样大的后台。又有多少老谋深算的政治家，因为一个寻常人垮台的。

普通人想不到，但她都知道。

所以，她不想也不能因为一时之气，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再加上她本来就对自己的身材不自信，所以还是选择忍一忍。

余为一实在是心疼那298块钱，不然真想一走了之，现在立刻马上就发个笔记曝光这家黑心汉服店。

“我再去看看其他的，就算是均码，也有宽松和紧身的区别吧！”她狠狠瞪了一眼小月，顺带着白了一眼老板娘，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月却是毫不在意，仍旧笑意盈盈地看着留下来的两人：“两位客人还有其他需求吗？我们一定尽力配合！”

时迎春笑着摇了摇头。

但转头，立马跟温意存窃窃私语起来。

“我不信老余真挑衣服去了。”

“我也。”温意存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

如果她们没猜错的话，此刻余为一应该正在敲键盘发笔记狠狠避雷这家店。

温意存没余为一那个魄力和勇气，最后只能乖乖走进试衣间。手指刚搭上衣扣，突然想起自己那个泥偶还搁在外间的桌上。她顿了顿，心里没来由地一紧，总觉得还是带在身边踏实，便回过头去拿。

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掠过老板娘胸前的铭牌，上面工工整整刻着“空对月”三个字。

须尽欢，空对月，看来老板娘很爱将进酒啊！

只不过，店名是“须尽欢”说得通，那“空对月”是什么呢，总不能是老板娘的名字吧。

她一边想，一边往身上套衣服。果然，衣服卡在半截穿不进去了。

温意存身材匀称，甚至有些偏瘦。很明显是这件衣服设计得有问题。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对余为一刚才的发火又多了几分理解。

温意存拿起那块红布，一层一层地裹在身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苗条一些。

折腾了好半天，总算勉强把嫁衣套上了身。可布料勒得实在太紧了，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温意存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显瘦，完全没考虑舒适的问题。

现在要是重新调整，既费时间又可能穿不上去。她咬了咬嘴唇，决定就这么将就着穿。

温意存迈着略显僵硬的步子走出试衣间，一抬头就看见时迎春也站在外面。对方脸色微微发白，想必也是被红布勒得够呛。

两人对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哇！真的很好看！”小月把她们带到一面全身镜前忍不住彩虹屁起来。

温意存看着面前纤细得有些陌生的身影，总觉得这镜子被人动了手脚。她真的有这么瘦吗？

温意存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注意到镜子的边框上还刻了字——“一花镜”。

一花镜？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铜中见我，史中寻我，人中证我。万般照见，方知我是我。”

温意存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就被时迎春的声音打断了。

“好像确实这样好看一点哎！”时迎春看看温意存，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虽然红布裹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但镜中的自己确实比之前显得更加修长和优雅，完全没有平时那个臃肿的样子。

果然，美丽，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温意存也不得不承认，这身装扮确实衬得人气质出众。虽然难受，但如果看起来美丽，那难受似乎也能接受。

两人好不容易从这份折磨中尝到一点甜头，正对着镜子欣赏自己，一直沉默的老板娘突然开了口：“舒服吗？”

温意存和时迎春同时一怔。

舒服？

当然不舒服！

这么紧的红布裹在身上，换谁都不会觉得自在。可架不住它好看啊！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她们谁也没敢直接说出来。

“不舒服就说出来，憋着做什么？话直白点讲出口不会要命，横竖最坏不过气死别人。可要是憋在心里，那就不一样了。”

“那是会把自己活活憋死的。”

老板娘指尖轻点烟灰，红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要现在对着镜子觉得好看就什么都无所谓，到时候受罪的还是自己。小妹妹，人活一世，最要紧的，还是得懂得疼惜自己这副身子骨啊!”

她走近几步，指尖点了点镜面，镜中的人影随之微微晃动:“你的身体这么爱你，你对它却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哪天它真跟你闹起脾气来……”老板娘在镜面上轻轻一划，随即捏住温意存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到时候变成什么样子，可就由不得你了。”

这话一出，把两人刚才那点高兴劲儿全浇灭了。温意存和时迎春望着镜中的自己，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欸嘿，我发现虽然这家店真的黑，但这个什么琉璃茶果子真的不赖哎，吃起来的感觉就跟接吻一样，软软甜甜的。”余为一迈着步子走了进来，看起来心情很好。

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到了屋里气氛有些不对劲:

怎么那么沉默？

她默默转过头，突然发现那个女老板正看着自己。

真是莫名其妙！

“还接吻，这你都知道?看来经验丰富啊!”

“切!接吻算什么?老娘婚都——”余为一转头笑嘻嘻的继续说道，“老娘我魂都快没了，不过总算挑好衣服了！”

“你真挑了！我以为你是去……”时迎春手指在空中敲了敲，做了个打字的动作。

“当然是去挑衣服了！我钱都付了，至于那个，只是顺便的事。”余为一晃了晃手中的手机，显然已经办完了“顺便的事”。

“你打个字打这么久?”

余为一甩了甩手，叹气道：“别提了，在教小朋友唱歌呢。”

“唱歌?哪里来的小孩子?”

“就那边院子里。”余为一想起刚才的场景，忍不住扶额，“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多难教。刚才院里那几个小姑娘唱家庭称呼歌，你们猜她们怎么唱的？”

她夸张地模仿起来，“‘妈妈的爸爸叫爸爸，爸爸的姐妹叫妈妈’！我好心纠正半天，结果越解释她们越迷糊，气得我脑壳疼。真想教训——”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反应过来眼前两人打扮得不一样了，顿时瞪大眼睛，“等等，我还没问你俩呢!不是，你们俩还真穿上了？我服了！”

“不好看吗?”时迎春转了个圈，“你看我是不是瘦了一点？”

余为一撇撇嘴：“好吧，好看是好看的。”随即又坚决地摇头，“但我不行，打死我也不缠那块布！衣服，当然是舒服最重要，我绝对不委屈自己。”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推开试衣间门走了进去。

余为一还在换衣服，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小月就先过来招呼温意存和时迎春去化妆。

温意存正要跟去，突然想起自己的泥偶还没拿，又立马折回来。不想刚好撞见老板娘一个人站在那里，对着余为一方才进去的试衣间兀自出神。手指也和初见时一样，在窗台上有节奏得敲着，一下又一下。

很快，她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眼锋如刀，倏地扫来，却在看清是温意存的瞬间，凛冽尽敛，快得让人忍不住疑心方才的锐利不过是错觉。

老板娘没事人一样转过身，倚回窗边，继续抽手里的烟。

烟雾自她指间袅袅升起，缭绕着，融入窗外的天色。

一旁的茶花，此刻红得妖异。

伏笔埋得太多了，改也不是，不改也不是。哎算了[托腮]想这个想那个，小说都不会写了，先这样吧！凌晨1:33先睡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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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050:万般照见，方知是我